《》正文 115.第115章 屍格 文 / 七葉參
年長的衙役見張氏住了哭,耳朵總算清淨了,連忙拿出了屍格,清了清嗓子念了起來:「死者陸春生,壬戌年正月二十三日生,年十九……」
隨著衙役一段段念下去,圍在秦家院子門口的人忍不住抽起氣來:「我的個娘誒,這春生居然是跟城裡一個寡婦好上了,還是喝醉了酒失足掉了下去,在人家茅坑裡的淹死的咧!」
「什麼?在茅坑裡淹死的?」
「別吵別吵,聽聽那寡婦是哪家的,怎麼好上的?」
「你傻啊,屍格上哪會說這些,你要想知道,趕明兒進城自己去打聽唄,打聽回來也好跟咱們說道說道……」
「難怪說不是什麼好死的,淹死就死得夠丑了,還是掉進茅坑裡淹死,我……嘔……這也太噁心了吧……」
「我說啊,他這是報應,你看他前些天還想污了人家阿昭的清白名聲,然後娶上手呢!自己在城裡找個寡婦做姘頭,還吃著碗裡看著鍋裡,又不是好好求娶,還盡用些下三濫的手段……」
「阿昭那丫頭那麼厲害,怎麼會看上陸春生嘛,陸春生給人家提鞋都不配,他當然只有想弄那些歪道道了!」
張氏臉色慘白,木然坐在地上,已經忘記了哭。()怎麼會這樣?春生多聰明能幹的孩子,怎麼會找個寡婦做姘頭?怎麼會在那寡婦家裡喝醉酒,還是跌進茅坑裡淹死的?
「官爺,你們弄錯了吧,春生不是這樣!」張氏神情恍惚地想著,嘴上就愣愣地問了出來。
年長的衙役頓時臉色一沉:「大膽民婦,你是說我興州布政司衙門亂編屍格嗎?你要是不信,現在只管跟我們一起回城裡去,你去那小楊樹胡同打聽打聽,看看陸春生是不是死在那田寡婦家裡!」
年輕點的衙役也是一臉的惱怒,為著陸春生的死和昨天窄胡同那兇殺案,都指揮使和布政使兩位大人都關注了,還親自來了,他們這幾班衙役可是連軸轉,忙到了大半夜。
攏共沒睡得一兩個時辰,他就接到了命令還要把這屍身送到靠山屯來,一路運著屍體走了這小半天,多晦氣的事,這陸春生的娘不僅不知道打點紅封沖晦氣不說,現在還置疑起他們衙門判的這屍格來了!
年輕衙役沒忍住氣,直接就把昨天聽到的案發現場的事給抖了出來:「什麼不是這樣的,昨天這陸春生喝的酒裡可還弄了不少男人助興的藥呢,就連弄女人用的角先生都放在床頭準備著!你倒給我說說看,你還以為他是哪樣的!」
房中之事,不說出來也就是個情趣,可一說來就臊人了,何況還跟他的死連在了一起,那更是個醜事!
擠在院門口那堆人頓時發出了更大的抽氣聲:「看不出來啊,這小子這彎彎勾勾的名堂多著呢……」
「什麼看不出來,我早就覺得陸春生那眼神油裡滑氣的,見著長得漂亮的姑娘媳婦就黏上去,哼……」
「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他八成是在娘們兒肚皮上弄成了軟腳蝦,才會站都站不住,掉進糞坑裡去的!」
秦明月先還一直陪在張氏身邊,聽到那年長衙役念屍格的時候,就有些難為情地低了頭,等那年輕衙役一說出這些話,她雖然有些朦朦朧朧的,也是懂得些意思,又聽到院門口那些雜七雜八的話,更是臊得不行,也不敢再扶著她娘了,直接鬆了手就跑回自己房間躲著去了。就連李芬和劉翠翠兩個新媳婦的面上也不好看。
秦永德更是氣得坐都坐不住了,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兒呀,明明就不是他老秦家的人,末了死了,卻還到他老秦家來丟人了!
這張氏,聽了屍格也就算了,還要說出那麼一句問到人家官差的臉上,由不得人家不惱,把具體的詳情都說出來了,這下好了,可成為靠山屯一個大笑柄了,連著他秦家都少不得受牽連提起。
可陸春生畢竟是張氏肚子裡頭出來的,要讓秦永德說這人跟他秦家不相關,讓小旗隨便拖到亂墳堆裡埋了去,他又做不出這麼絕的事。
秦永德恨恨地瞪了張氏一眼:「他陸家的好兒子,卻要髒了我秦家的地!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把屍格畫了押,人家差爺還等著呢!」回頭就吩咐了李芬進上房把炕頭櫃子裡一個盒子打開,取五百個大錢出來,送給兩名衙役做辛苦費,又讓秦勇山趕緊出去買副薄棺回來。
張氏會寫幾個字,聽了丈夫喝斥,木木地取了筆來在那張屍格上歪歪扭扭簽下了「張蓮香」三個字,又在與死者關係那一欄寫下了一個「母」字,蘸了印油,摁了手印,見衙役吹乾了墨跡,把那張屍格折起來收好了,突然就嚎啕大哭起來。
秦永德讓秦勇林扶著自己,尷尬地把裝著五百個大錢的荷包捏在手裡偷偷塞給了那年長的衙役:「辛苦兩位差爺跑這一趟了,鄉下婆娘不懂事,一時想不開才衝撞了兩位,兩位千萬別在意……」
年長衙役順溜地接過了荷包收進了自己的袖袋裡:「行了行了,我們哥倆個橫豎是完成這趟差事了,後面怎麼著我們可就不管了。」轉身就招呼旁邊的同伴,「走了,還有小半天的路要趕呢,這一天一個來回的,可得把我這老腰都給顛斷了。」
張傑沖秦永德點了點頭,連忙先陪著把兩名衙役送出去了,這才又轉身回來,見張氏還坐在地上哀哀地哭,只得提了先前進來時就放在院子中的一個包裹放到了秦永德腳邊:「永德大哥,這個是從衙門裡取回來的春生的一些衣物。」又從懷裡取了一個荷包出來遞了過去,「這是春生那裡還剩下的些銀錢,你先一起收好。」
秦永德勉強接在手中,掃了張氏一眼:「人都死了,光哭有什麼用,該怎麼辦後事就趕緊辦了!」他是決定了,這陸春生上面還有張氏這個娘呢,自己又沒有成家,張氏如果非要設靈,她自己找地方設去,反正是絕對不能在他秦家這院子設靈的!
張氏這會兒嗓子也哭啞了,這個她最看中、最有出息的兒子突然就這麼死了,怎麼能讓她不傷心?可當家的這話說的也對,陸春生又不是秦家人,不過因為自己這個娘改嫁在了秦家,他又沒有別的親人,所以張小旗才把屍身送到了這邊,可喪事,該怎麼辦呢?
張氏腦袋裡還懵懵的,秦永德就把張傑遞來的那個荷包塞到了她手上:「這是一起帶回來的陸春生的錢,你自己拿著吧。」又指了指地上那包裹,「那裡面還有他的衣物。」
辦喪事……要錢,秦永德本來就把春生趕了出來,住都不准他再住這兒了,後面春生到阿昭家裡鬧那一場,真相大白後又惹得秦永德更生氣了,這要是讓他再拿秦家的錢出來給春生辦喪事,怕是他不能了。
張氏哽咽著接過那個荷包,打開來看,卻只倒出了三兩多的碎銀子,臉色頓時就變了:「春生在城裡當著二掌櫃,只剩下這些錢了?」
她的臉轉向張傑,問話的語氣也有些不對,張傑心裡就不痛快了,莫說他不是個貪財的人,就是他再貪財,也不會貪到這陸春生的死人財上面來。
張傑的臉就黑了下來:「我只負責從衙門裡把東西領出來的帶到,是些什麼東西,有多少銀錢我可不管,這是領條,大嫂子不信只管自己看。」一邊說著一邊就把一張領條取了出來遞給張氏。
因為秦永德的人品張傑是信得過的,他本來也沒想到這一茬,幸虧有個積年的書吏提醒了他,這事情只掛著秦家的一點邊兒,正主兒還是張氏吶,婦人最是小心眼兒的,還是寫清楚了別惹了麻煩才好。這還真是正好用上了。
張氏識字並不多,接過那條子看了一眼,什麼寫著幾件幾件的也不是很清楚,就是那個「余銀三兩二錢」看了個明白,嘴裡還猶自不相信的喃喃念著:「怎麼就只剩下這麼些錢了吶?」
怎麼只剩下!都花了他那姘頭身上去了唄!秦永德惱恨張氏不開竅,說的這些話得罪了張小旗,也不看她,只管對著張傑說話:「今天這事還真麻煩張小旗了,這大老遠的運了回來,還把這些東西一樣樣全都給帶回來了,真是讓你跑辛苦了,等哪天得了閒,我一定請老弟過來喝酒。」
張傑見秦永德算是明事理,知道給自己說些好話,連忙虛虛應著就去了,得了閒,他也會去秦思源那裡喝酒,那兄妹兩個好酒好菜的招待著他,又懂人情世故,那才喝得舒心,過老秦家這裡來喝酒,到時張氏垮著一張臉的,還是算了吧。
先前張傑送兩名衙役出去的時候,就把擠在門口看熱鬧的人都驅散了,這會兒院子外已經沒了人,秦永德就讓二兒子把院門掩上了,在兒子、兒媳婦緊張的眼神中,虎著臉對張氏發了話:
「我秦家的院子,不能給個外姓來辦喪事擺靈堂,何況還死得這麼丟臉!我已經讓秦勇山去林木匠家買口薄皮棺材了,等棺材運回來就裝斂了埋了。你放心,看在你生了大郎二郎和明月的份上,這棺材錢我們秦家替陸春生出了,其他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就是,那陸春生是秦家什麼人吶,要在秦家這院子裡設靈辦喪事的,多硌應啊,秦勇林和劉翠翠齊齊鬆了一口氣,就是李芬臉上也明顯不是那麼緊張著了。
張氏看了看眼前的兒女,又掃了一眼被白麻布緊緊裹住冷冰冰放在地上的陸春生,眼睛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