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 文 / 大花小花
風吹過樹梢,帶來樹葉的沙沙聲響。
新葉青翠欲滴,搖曳在枝頭,年代久遠的參天古樹枝枝葉葉的縫隙中透出一縷縷的陽光,像穿越時空的橋。
柳應年和韓秋白都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就這麼安靜靜的待著,各想各的心事。
很多話,其實不需要明說。
作為過來人的韓秋白很敏銳的就聽出來了柳應年的窘迫,他隱隱約約的意會到了柳應年的「難處」,柳應年之前說過不想甘心認命的話,加上剛才那句話,意思就很明顯了。
他有心想勸慰兩句,但是一來他自己也是一身的麻煩事,沒什麼立場說;二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柳應年比他聰明,行事做風也比他成熟。當年他也不甘認命,每天掙扎在生死線上,撞得傷痕纍纍,可是結果一樣沒有改變,什麼都沒逃掉。
他心中也是一直怨恨的,權勢的差距,力量的懸殊,親人的哀傷,求死不能的苦悶……
韓秋白甩了甩頭,甩掉那些前世遺留下來的影響,想太多,對他和肖靖流現在的生活有害無益。
柳應年抬眼,見那眉目漂亮驚人的少年陷入沉思中,略一思索,便猜出定是自己的話勾起了他的昔年傷心事,不由感到抱歉。
他在商海沉浮多年,看人自有自己的一套尺度,對肖靖流和韓秋白,他是有一份同類之感,因為目前所知像他們這樣的情況,也就是他們三個人,所以有時候難免會有些不自覺的親近感。
可他更知道,對這兩個人,還是盡量保持君子之交就可以了,萬萬不能跟他們走得太近,韓秋白性格是不錯的,但前世擺在那裡,難免會有偏激的地方;肖靖流又是匪類出身,並非善類,性情更是難以捉摸。
所以只要交好就行,結個善緣,於己於彼,都好。
兩家能論上點交情,勉強稱一句朋友,於他,就足夠了。
大樹底下好乘涼,他能借到肖家的勢,今後已經足以在雙城的商界自由遊走。
柳應年一直都是這樣想的,自然也就不願意因為自己的原因,讓韓秋白再被前世影響,產生什麼不好的後果。人家好不容易過上點好日子,再讓他給攪了,也不像話。
柳應年想完,沉了沉心思,瞅著韓秋白就笑了下:「這人跟人,還是不一樣的。你看,你想的開的,我想不開;你想不開的,我偏偏能想開。多大點事?往好了想,我也沒吃多大的虧,都是大男人,誰也不可能一輩子跟右手過日子,又不是吃齋念素的,也不是太監,誰還會為了誰把自己活活憋死不成?那總得有個人吧?一生一世一輩子只跟一個人過,男人和女人裡都少見,何況是我這樣的?總不能人家把我甩了,我還為他當一輩子和尚,哪有那種道理?」
韓秋白微微彎起嘴角,淺淺笑了起來。
還有一些話,是不能說的。
柳應年的出身好,小時候沒受過什麼皮肉罪,少年時受的那點罪又讓他知道了被人打的疼,知道疼,所以更怕疼,他又養尊處優活了那麼幾十年,就更不樂意被人當沙包打了。
只要李翔華和霜不逼他逼的太過份,沒有什麼非要他拼上性命要死要活的事情,他是真的不樂意以卵擊石,給人當小丑看的。那是下下策。
得過且過吧。
審時度勢,這才是活到知天命的人所選擇的明智之舉。
熱血什麼的就交給別人了。
這時,前廳過來的下人遠遠的走了過來,站在客居外頭,規規矩矩的對兩人說老宅裡來了客人,有一位霜先生,還有一對姓林的父子,少主請柳先生移步到前廳去見客。
柳應年剛還在仿若無事的談笑風聲,一聽這話,嗓子立刻就感到乾澀了,連自己兩手打了下顫都沒感覺。
「你沒事吧?」韓秋白看出他的異常,擔心的問。
「沒事。」柳應年鎮定了下說。
「要去嗎?」韓秋白問他。
「去。」柳應年只頓了一下,就點了頭。
不能不去,人都找上門來了,躲也沒用,肖靖流肯定也是知道這一點,才叫他出去的。
好在不止是霜一個人,林茂父子也來了,這讓柳應年感覺輕鬆不少。
韓秋白見他點頭,就對那下人道:「你先去回稟吧,就說我跟柳先生隨後就到。」
下人應一聲,行了禮就原路返回了。
……
這邊,會客大廳裡楚河漢界,逕渭分明。
霜坐姿端整,筆挺如柏,面上淡淡的,對什麼都不關心,別人聊天問到他,他才淡淡回一句,一個字也不多說,與其說惜言如墨,不如說根本就沒上心。
林樞坐的也很直,可他人小腿短,就沒那種氣勢,也沒那種氣質,他一個小孩子坐在一張大椅子裡,不吵不鬧,沉靜的不像話,除了時不時抬頭往門外瞅上一眼外,表情都不帶變化的。
林茂知道兒子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叫了幾聲,林樞連個眼角餘光都沒捨給他。他只得轉頭過去和肖靖流說話,朝肖靖流抿嘴笑了笑,去端茶杯,眼底含笑,「這孩子就是這樣,都叫我們給慣壞了。」
肖靖流看了林樞一眼,也沒多說什麼。他自己的兒子都不大問事,別人家的兒子就更懶得問了。
兩個人就隨意的聊了幾句,林茂是個不會冷場子的人,肖靖流又應對得宜,老城新城的事情,兩個人都能聊得上,一時間倒也算賓主盡歡。
柳應年和韓秋白進來的時候,大廳裡就是這麼個狀態。
林樞坐的位置靠近門邊,老早就瞧見他了,眼神一動,差點就要站起來迎過去,可他腳一伸沒蹬到地,瞬間就回過神了,眼睛毛撲簌了下垂了垂,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等柳應年踩進門來,林樞就仰起頭,烏黑一對眼睛亮晶晶的瞅著他,鼓著臉頰,伸著兩隻手,一臉的委屈。
柳應年腳步就停了下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小樣兒明顯就是受欺負了,想要他抱呢。可是這裡總共就那麼幾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他親爹,誰會欺負他一個小娃娃?
他心裡疑惑著,但架不住長久養成的自然神經反射,林樞一向他伸手,他就本能的伸手把小孩兒抱了起來,溫聲問他:「怎麼了?」
林樞一進了他懷裡,這幾天沒見到人的焦躁立刻就降了許多,安穩的趴在他肩上跟小豹子似的抱著他不撒手。
柳應年見他不說話,抬頭看其他人,問:「怎麼回事?」
他主要還是看的林茂跟肖靖流,視線在霜身上打個轉就移開了。
長髮唐裝長相艷美的青年從他一露面,就一直淡淡冷冷的盯著他,見他那個樣子,眉眼也只是淺淺的動了動,也不急著收拾他。
事情麼,總要慢慢來的。
林茂心裡其實詫異極了,兒子到了柳應年面前,比跟他面前還乖?那小模樣小動作別提有多熟練了,就跟練了千百回似的,好像見到了柳應年就見到了靠山似的,那副全心全意信賴的模樣讓林茂也有些咋舌——這在林樞身上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這孩子目中無人的厲害,就是對柳應年親近,統共也沒見過幾次,怎麼一下子就這樣信任了?
他不禁皺了下眉,仔細瞧了瞧兒子和柳應年,唇邊的笑意卻沒收過,聞言清了清喉嚨,把話往柳應年身上一推道:「他這幾天一直鬧著要見你呢,見你不來看他,就吵著要我帶他來找你。我家寶寶現在是越來越重視柳先生了。」
柳應年一聽他答非所問,就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轉眸看著懷裡的小娃娃,這小委屈樣跟林樞小時候真是一模一樣,心中一軟,哄著他問:「想叔叔了?」
林樞有心想告狀,但林茂怎麼說都是他親老子,哪有向養父告親爹的道理?那一口惱火就只能硬憋進去了!翻個臉,乾脆看也不看林茂,後腦勺對著他親爹,繼續趴在柳應年肩上。
柳應年心想,得,這還真是跟他親生父親嘔上氣了!
韓秋白見了也覺得訝然,這孩子五官長得好精緻,雪團一樣,漂亮的像漫畫書上那些閃亮閃亮的q版大頭娃娃,水水嫩嫩的,可愛的讓人想掐上一把,但那眼神——林樞一轉過臉,眼睛正好對著他,那對烏黑漂亮的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未加掩飾的憂傷,還有別的什麼,卻絕對不是一個小孩子的眼神!
韓秋白一怔,但等他再想仔細看清楚時,那孩子眨了下眼睛,眸中就只剩下了委屈和幽怨,看著韓秋白,不高興的瞪了一眼。
剛才那是……看錯了吧……
柳應年也不在意林樞鬧小情緒,抱著他就在林樞原來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了。
韓秋白不是多事的人,雖然心中有疑惑,也沒打算去追究,走到肖靖流旁邊的位置坐下了。
「正主到了,大家不妨開誠佈公的談一談。肖某把話先放在這裡,柳先生現在是我肖家的貴客,肖家自然會先以柳先生的意思為主。還望霜團長和林先生也能好好徵詢一下柳先生的意見,勿要強求。」
肖靖流是主人,他見人都坐下了,便說了這樣一番話。
柳應年臉上微微尷尬,暗想幸好李翔華走了,要不然這局面成什麼樣子了?且不說林茂父子了,林樞是小孩子,找他恐怕也只是鬧著玩,可是霜這麼堂而皇之的找過來,向肖家要人……
「我……」他剛說了一個字,話就被打斷了。
「你跟我回去。」霜淡淡的說,肯定的語氣不容置喙。
「不行!」林樞第一個反對,坐在柳應年懷裡,扭頭仰臉,「叔叔跟我走!我要叔叔陪著我!」
霜冷冷掃了林樞一眼,「他能陪你幹嗎?給你餵奶?」
林茂一個沒忍住,差點又要笑出來,抬手搓著鼻子強忍了!
林樞大怒,這已經是霜今天第二次嘲諷他了!
不過這回他吸取了教訓,沒有像剛才那樣氣的失去理智,他現在最大的弱勢就是年紀,可是年紀小也有年紀小的好處。
他小嘴一撇,努了努,大眼睛一眨,可憐兮兮的眼淚就凝了一顆在眼底,要掉不掉的掛著,委屈的縮進柳應年的懷裡,抱著大靠山,軟糯糯的告狀:「叔叔,他又欺負我。」
這個又字用的好,明顯是把前一次也算在了裡面,道盡了他今天所受的奇恥大辱,好叫柳應年知道,他今兒不是第一次被人嘲笑了!
他現在是年紀小怎麼了?能看不能吃怎麼了?
可他也年輕啊!十年後他不就長大了麼!他還有那麼長的時間可以跟男人在一起,幾十年呢!到時候想做什麼不能做?!
這些人懂個屁!
柳應年一聽,就知道剛才這孩子不只跟他親爹嘔氣,合著這裡面還有霜的問題。
他默然了,霜那麼個大人,怎麼跟一個小孩子計較,這不以大欺小嗎?
柳應年也難做,有心不想接這話,一想到霜就坐在斜對面盯著他,頭皮就開始發麻。
可是他寵林樞也是寵習慣了,比人家親爹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孩子長大以後是他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雖然這一世不好說,但上輩子他著實護了三十年,已經護成習慣了。
柳應年抱著他小軟香綿的小身體,從旁邊茶几上抽了幾張面紙,先幫小娃娃擦眼淚,越是看他乖巧,就越是搖頭,越是搖頭,就越是心疼起來。
這孩子得受霜多大的氣啊,要乖巧到這種地步,耍這麼深重的心眼,可見氣的不輕!
他忍不住就斜瞪了霜一眼,埋怨的意思表現的極為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