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指掌之間四 文 / 淵默
指掌之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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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斯內普諷刺地想,至少你現在知道了他為什麼去拿那本髒兮兮的舊課本。
如果有時間轉化器的話,斯內普很希望能倒撥一刻鐘,讓自己能夠收回那個愚蠢的提問。如果時效能夠更長久一點，他更喜歡自己能毀掉扉頁上那個混血王子的可笑簽名。他感到一股濁氣充塞著整個胸膛,但分不清是羞窘多，還是憤怒更多。他瞪著男孩,面色變得愈發蒼白，只耳朵尖透出一點點紅。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絕不會看出他心頭的怒意。
但是……等等！男孩知道的不僅僅是這個，他還見過自己一生的記憶，包括他孤獨悲慘的童年，他愚昧自大的少年時代,甚至……甚至包括莉莉。
斯內普不禁屏住了呼吸，條件反射似的握緊了魔杖。
如果男孩的眼神像阿不思·鄧布利多一樣銳利，斯內普幾乎會有無地自容的感覺，自己的所有弱點都被另一個人掌握殆盡，他不相信會有人不趁勝追擊，好好敲詐他一番。
然而男孩只是膽怯地看著他，沒過幾秒鐘就逃避似的移開了目光。
這讓斯內普微微鬆了口氣，黑袍下的手慢慢地將魔杖重新置於袍袖中。是了，那只是個男孩，還未成長為工於心計的成人。雖然肩頭的負荷比一般成人還重，但還未學會以此為由來強迫他人付出。也許歲月和戰爭終究會將少年那顆純淨稚嫩的心打磨得冷酷無情，值得慶幸的是此刻還沒有。
他吞嚥了一下，厲聲道：「這麼做真是……愚蠢！需要我提醒你不按課本的操作出危險的可能性有多大嗎？動動腦子，波特！對了，你有這個玩意兒嗎？」
他用不必要的嚴厲掩藏住心虛，一面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男孩，橫看豎看他怎麼就沒發現這男孩有那麼大的魅力值得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如此付出、如此忠誠呢？為了爭取最後的勝利，他不介意為救世主賣命，但……連個人**也一併贈送？
操、他、媽、的！這是什麼道理？
男孩不太高興地抿著嘴不說話，製作艾草浸液的速度明顯慢下來，陡然降臨的寂靜讓地窖中潮濕幽冷的氣息變得明顯。
「你不用這樣做。」男孩突然低聲說。
「什麼？」
「我是說，你這樣做沒用。」男孩提高了聲音，那雙亮得驚人的綠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我已經在你的毒液下生活七年了，但我還活著。顯然你的毒液殺不了我。那麼你為什麼不省省呢？」
男孩的臉上閃過一絲似悲哀又似嘲諷的微笑：「你得知道，我是活下來的男孩，我總能活下去。」
這種大聲宣佈自己就是宇宙中心的狂妄自大本應該讓他極為反感，但男孩臉上的落寞笑容卻讓斯內普無端端地心中一緊。
是了，他不是「他」。
這念頭讓他感覺到奇異的惆悵與悲涼，為了那個一步踏錯再無回頭之路的前學生，也為了眼前這個明明無辜卻被送上命運祭壇的少年。
這真是奇怪，斯內普想。但這一刻，他的確對一個波特家的孩子起了一絲絲憐惜之心。
他為此收攏了渾身的刺，木著臉指揮少年繼續幹活兒：「把水仙根粉末加入艾草浸液裡，你知道會得到什麼嗎？」
「是生死水，先生。」少年的臉上帶著一絲懷念的悠遠痕跡，「那是一種效力很強的安眠藥。」
斯內普揚起了眉毛：「難得答對一次……呃，一年級新生的問題。但你已經七年級了，所以我想我大概能指望幾個除了生死水之外的回答？」
他等了幾秒鐘，看著男孩慢慢脹紅的臉，悠然說道：「看來是指望不上了……適當地改變配比，並更換其他原料，我們還可以得到無夢魔藥。雖然同樣是安眠藥，但副作用會小很多，當然超過劑量地長期服用也是不行的。」
「這我知道。」男孩很快答道。
顯而易見。斯內普瞅了瞅男孩的黑眼圈和眼底的血絲，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男孩最終在斯內普的指導下製作出了一鍋無夢藥劑，顏色淺了些，味道淡了些，氣味散了些，不過總的來說，勉勉強強還能湊合著用用。
當斯內普說出這個評價時，男孩的欣喜之情溢於言表，能看出他學習這種魔藥的態度十分認真。斯內普有把握男孩獨立操作也能製作出同樣一副「勉強能用」的無夢魔藥。
「等到藥涼之後就可以裝瓶了。記住，每日只能服用一湯匙，睡前服用，不可過量。現在你收好吧。我想你已經知道原材料可以在哪裡取得，戰爭就要開始，現存的魔藥儲備遠遠不夠，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以後你得自己做。」
斯內普揮了揮魔杖，將工作台清理一新。
男孩怔住了：「這是……給我的？」
這麼愚蠢的問題讓斯內普翻了個白眼。
「那麼……謝謝。」男孩語氣的真誠讓斯內普不安地扭動了一下。他聽過無數次真誠的咒罵或者嘲諷，但是……一次真誠的道謝？
——這就像一次真誠的關心一樣讓他不能適應。
「你不用給我說這個詞。」斯內普沉默片刻，決定為了日後的耳根清淨還是把話說清楚比較妥當，「這場戰爭屬於我們所有人。」
「唯獨不屬於你。」
他看著男孩那雙沉靜而哀傷的綠眼睛，在陰涼黯淡的光線下像一口幽深的井。
「我猜……」他慢慢地說，「這是我們……欠你的。」
男孩不勝驚訝地看著他，斯內普的耳朵尖都因為這種極難出口的道謝而紅起來，於是他很快說道：「按照鄧布利多的吩咐，我當然有責任保護救世主纖弱的神經不至於因為壓力過大而崩潰，這對誰都沒有好處。」
男孩遲疑著道：「這是……鄧布利多的吩咐？可是，他怎麼知道我睡眠不好？」
「因為他是鄧布利多。」斯內普簡潔地道，完美地隱藏住所有的表情，開始自己動手製作另一味魔藥。
「把蠑螈的眼睛遞給我，要十一顆。」他命令道。
那個答案似乎不怎麼能讓男孩信服，但男孩並沒有說什麼，依言遞給他一個裝滿蠑螈眼睛的碟子，不多不少正好十一顆。
「現在要釀製什麼魔藥，先生？」
斯內普面無表情地說：「那個愛吃甜食的老蜜蜂需要預防蛀牙。」
男孩一怔，嗤的一聲笑起來：「現在我算知道為什麼校長和伏地……那個人都那麼信任你，他們都有一些難以啟齒的困難需要你這個家庭醫生幫忙吧？」
斯內普握緊長勺攪動沸騰的坩堝，升騰的水汽模糊了他尖銳陰沉的眉眼，也濡濕了他的眉毛和髮絲。他沉著臉，沒有說話。
「上次他讓我去他的辦公室，我一時忘記，喝了口檸檬茶。那滋味都甜得發苦了。」男孩聳聳肩，一個很不招斯內普待見的姿勢，「我得說，他的口味越來越詭異了。」
斯內普盯著坩堝裡不斷冒出又破滅的細小氣泡，他發覺自己握長勺的手過於用力，指關節已因此而隱隱泛白。
他放下了長勺。
「為什麼不呢？」他輕輕地說，「既然生活這麼苦澀。」
他的口氣中有某種東西讓男孩不安，男孩停止了將無夢魔藥裝瓶，皺著眉思考著。男孩的眉毛又粗又長，像極了詹姆·波特，而一雙綠眼睛卻瑩然生輝，酷似莉莉。這奇特的組合讓斯內普心中微微刺痛，迅速移開了眼睛。
「我在想……」男孩遲疑著說，但立即住了口，繼續給無夢魔藥裝瓶。
斯內普注意到男孩的手在輕輕顫抖，他沒有詢問，只是等待。
「我在想……我應不應該喝無夢魔藥。」男孩終於說道，「在我那個世界，我對付伏……那個人還是有點用的，因為……」
停頓。
男孩注視著手中的玻璃瓶，猶豫著，綠色的眼睛裡閃動著少見的脆弱。
「因為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可以分享他的情緒和……思維。」
斯內普看著他。
男孩攥緊了盛著無夢魔藥的玻璃瓶，閉了閉眼睛，輕聲說道：「十幾年前……那個人來殺我的時候，在我額頭留下了一個閃電印記，這是一道受詛咒的傷疤，也是一個……鏈接。」
男孩的神情像在尖叫，但語聲卻十分低微，甚至近乎溫柔，像是生怕把別人嚇壞：「有時候，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緒，在他的狂喜或者暴怒的時候……有時候，我可以……爬到他的腦子裡去，似乎……我就是他。」
再次停頓。
男孩最終給了他一個蒼白虛弱的微笑：「所以我常常睡不好，但也因此知道一些他從未跟人分享過的秘密，一些……可以置他於死地的秘密。」
「如果這個鏈接斷掉，我不知道……是好還是壞。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會少一條瞭解他的途徑。」
斯內普感覺胃在下沉。
莉莉的眼睛。
劃掉。
哈利·波特的眼睛。
劃掉。
那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另一個哈利·波特的眼睛，那雙酷似莉莉但終究不是莉莉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線下求助地盯著他，帶著些茫然和脆弱無依，像一個迷路的小孩，等著他指引方向。
斯內普可以立即肯定，如果不是在心中已經憋了太久，如果不是被布萊克拒絕正值最脆弱的時候，男孩絕不會告訴自己這些。
他就像一個溺水的人，不過一瓶無夢魔藥而已……那麼微小的一丁點兒善意就可以讓他繼續呼吸。
十幾年和史上最邪惡的黑巫師共生，見識到黑暗的最深處……男孩是如何保留這樣一雙純淨的眼睛？這幾乎讓斯內普嫉妒了。
「我不確定你指的是什麼。」斯內普說道，完美地控制住聲音中的情緒。他的嗓音柔和而又冷硬，像絲綢又像鋼鐵，在幽涼的魔藥煉製間裡冷淡地迴盪。
「他的詛咒看上去是作用於靈魂的。」不知為什麼，在波特面前斯內普不想稱呼那個人為「黑魔王」，既然波特可以直呼那個人的名字。
「而現在那個靈魂已經消失了，那麼從理論上來說，鏈接應該已經斷掉。可是……」
斯內普盯著波特光潔的左前臂，黑魔標記已經消失，然而男孩前額的閃電標記仍然存在。
「啊，是啊，那個標記。」男孩心不在焉地撫摸著額頭上那個刺眼的疤痕，「鄧布利多用來說服那個人，說我才是救世主的重要依據。」
「你們之間的羈絆太深了。」斯內普深深歎息，「他是用你的血復活的。而眾所周知，血液是承載巫師魔力的重要媒介之一。如果他還有辦法鏈接你，我不會感到奇怪。」
男孩的臉色變得更為蒼白，他背後的架子上放著幾百隻玻璃瓶，隱沒在牆的陰影裡，黏糊糊的動植物標本浮在五顏六色的藥劑中。他看起來幾乎像是那些動植物標本中的一個。
「我希望我不是哈利·波特。」男孩小聲抱怨，可口氣並不那麼認真，「我希望鄧布利多能找別人，隨便是誰都好，只要不是我。」
斯內普盯著冒泡的坩堝無聲地笑笑，沒有誰比他更能理解男孩的心情，一面嘀嘀咕咕地抱怨，一面按照鄧布利多指引的方向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哪怕前面就是懸崖。
他和他，從來都在霍格沃茲校長的指掌之間。
「鄧布利多的主意從來稱不上好。」他揮揮魔杖，熄滅了坩堝下面的火焰。「麻煩的是，我們沒有人能想出比他更好的主意，所以……」
他停下來，一隻鉛灰色的貓頭鷹從敞開的大門裡俯衝進來，體態巨大如鷹，尖利的嘴和爪子有如生鐵鑄成。雕鴞掠過斯內普的頭頂，強勁的翅膀帶起一陣疾風，然後穩穩地停在波特身邊的工作台上。
斯內普不得不緊急施了一個靜止咒，才能保證盛滿剛煉製好魔藥的坩堝不至於被疾風刮翻。
這時男孩已經取下雕鴞腿上的紙條看完了，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斯內普揚起眉毛，投給男孩一個詢問的眼神。
「他們邀請我參加……一個小小的紀念儀式，呃，關於『他』的。」雖然男孩說得很含糊，但他們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說是一次家庭聚會。」男孩頓了頓，毫無必要地補充道。
「是鄧布利多？」斯內普冷笑，嘴唇扭曲，「不得不說，他最愛管這種閒事，強迫人們彼此相愛。有時候我覺得這簡直比強迫人們彼此憎恨更為糟糕。」
「邀請信不是鄧布利多教授送來的。」男孩注視著手中的紙條，慢慢地說：「是波特夫人。」
「她也邀請了你，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雕鴞，波特家的貓頭鷹，看上去蠻漂亮威嚴的哈，我喜歡(*^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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