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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指掌之間五 文 / 淵默

    指掌之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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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那熟悉的流暢秀美的筆跡映入眼簾,斯內普才確信這封邀請信真的來自於她。過了這麼多年,經過這麼多事,他終於收到了一封她的親筆信。

    「你很殘忍,你知道嗎,西弗勒斯?」他看見她蒼白的嘴唇,在暗淡的光線下輕微顫抖。

    「道歉並不能讓死人活過來!但能讓你把我兒子還給我嗎?」

    不,他不能。

    這冰冷的事實像鉛一樣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感覺隱匿在對面牆的陰影中那幾百隻玻璃瓶裡死去動物的眼睛都在冷冷地注視著他。

    無法呼吸……

    無法思考……

    那空空洞洞的胸腔中名曰為「心」的器官居然仍有感覺,像是被一隻巨大的手緊緊攥住,一寸又一寸,殘忍而有力地慢慢撕開。

    啊,莉莉,莉莉!

    我真的已經盡力,但總是差一點,總是差一點。

    為什麼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勇氣,在現實面前永遠脆弱到不堪一擊?

    為什麼連最後一絲渴求彌補的希望,也如蛛絲般易斷,當不起命運的輕輕一歎?

    週遭的一切都已如幻影般逝去,他只能聽到自己內心深處的吶喊,有如雷鳴般一遍又一遍地敲打著他的耳膜:

    ——你做不到,西弗勒斯。你總是不夠強大,不夠聰明,也不夠走運。你總是輸掉每一場戰鬥。

    ——一切無可挽回,你注定負債纍纍。

    「我希望我能不去。」一個聲音小小地說。

    他不假思索地斥責道:「別蠢了!你當然得去!」

    他停下來,猛然意識到那個聲音並非出於自己之口。魔藥煉製間裡並不只有他一個人,那個男孩……正站在他面前,張大了一雙大而深刻的綠眼睛,怔怔地看著他。如果不是那雙眼睛裡滿溢的迷惘與痛苦,他幾乎以為男孩又在嘲笑他。

    斯內普喘了一口氣,發現自己已經渾身冰涼了。

    一如既往,他用尖刻來掩飾住自己的軟弱:「你有什麼不敢去的呢,波特?異世界的救世主,天降神人般的來拯救這個殘破的世界……鄧布利多還說你是道德典範,一切正確事物的支持者,從來只有別人欠你的。你大可以像英雄般的出席,順便告訴他們,幫那個蠢蛋收拾殘局是你過於好心,他們應該跪下來吻你的腳……」

    男孩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蒼白瘦削的臉上流露出極深刻的痛苦,低聲說:「不是這樣的……我做過很多錯事,一些非常、非常愚蠢的事……」

    男孩閉了閉眼,纖長的手指痙攣似的緊緊握住,彷彿有某種力量在強迫他繼續往下說:「我害死了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也許是最重要的人。他死了,一切無可挽回……而現在,我再一次讓他失望。」

    有那麼一刻,斯內普幾乎驚跳起來。過去的影子追過來,讓他不能呼吸。他緊繃住背脊,瞪著那男孩。男孩也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彷彿從他那裡獲得了一些勇氣,男孩漸漸鎮定下來。

    「不過你說得對,先生。」男孩慢慢地說,用手耙過那頭桀驁不馴的黑髮,神情冷靜,近乎嚴肅,「我必須去,這是我的責任。」

    「那麼你呢?」

    斯內普默然半晌,在紙條上留下一行流利的字跡:「榮幸之至,定當赴約。」他把紙條繫在雕鴞的腿上,餵了它一些清水和貓頭鷹乾糧。雕鴞心滿意足地梳理了一下羽毛,振翼飛走。

    斯內普望著那只鉛灰色的大鳥消失於視野中,他的背脊因為過分緊繃而酸痛發僵,但自感已經能夠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和聲音。

    「有仇必報,有債必還。」他淡淡地說,「斯萊特林永不逃避。」

    你總是輸掉每一場戰鬥。他想。但你絕不能。

    絕不能因此而向命運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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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是週末。他們在濛濛細雨中動身,到達戈德裡克山谷時已近接近正午。除了波特一家,參加者只有兩位劫盜者,甚至連鄧布利多和唐克斯都沒有到場。天地間瀰漫著雨水特有的味道。蒼青色的樹木被細雨所濡濕,翠綠的枝葉洗得發亮,因日照或雲遮而變化著光彩。

    有風吹過,墓園四周低矮的圍牆上攀附的常青籐隨風輕輕搖曳。潮濕的、流動的煙霧爬過一座座墓碑的基座。新啟的墓碑上沒有刻名字,只有一個小男孩晃著腳仰望著天空,笑容甜蜜,神情溫柔。

    說實話,一點也不像那小子生前的樣子。斯內普挑剔地想,倒是和此刻站在自己身側的這個男孩有幾分神似。

    西裡斯·布萊克將一束白菊慢慢揉碎,讓細小的花瓣飄落著蓋滿整個墳丘,輕聲說道:「致榮譽。」

    莉莉戴了一頂黑色的帽子,下垂的黑色面紗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蒼白纖巧的下頷。她在墓碑上放了一大束香水百合:「致過去。」

    亞歷克斯目不斜視地從斯內普身邊擦身而過,沒有獻花,反而倒了一整瓶黃油啤酒,面無表情地說:「致兄弟。」

    盧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在墓碑上放了一小塊巧克力,嘴角牽了牽:「那麼,致友誼吧。」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男孩身上。男孩眼睛濕漉漉的,那樣子極為可憐。他遲疑了一下,慢慢走上去前,將一個白玫瑰編織的花環掛在墓碑頂上石刻小男孩的脖子上,鞠了一躬:「呃……致……家人?」

    亞歷克斯目光一凝,琥珀色的瞳孔貓一般的閃亮,淡淡地說:「請原諒,是我聽錯了嗎?你剛才在說:家人?請問是指?」

    男孩沒有做聲,只是臉色越發蒼白。斯內普不知道親眼目睹另一個自己死去是什麼感覺,也許不比親兄弟之間的感情淡。

    「亞歷克斯!」莉莉輕輕地說,「是我請他們來的。」

    「我知道。」亞歷克斯回過頭盯著自己的母親,「但我不明白是為什麼?不是這只油膩膩的老蝙蝠,哥哥怎麼會出走?不是那個人搶了他的身體,他怎麼會虛弱到無法保護自己?他本來有那麼強大的魔力,媽媽!」

    黑紗在輕輕飄動,莉莉單薄的身影在細雨中失去了鮮明的輪廓,垂在前額的一縷紅髮卻顯得越發耀眼,像一簇跳躍的火焰。

    「亞歷克斯,不要為自己的過錯責怪他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但是,媽媽!」

    「你是因為哈利而喪失魔力的,那時候你並沒有過多的抱怨,而哈利最後也為了救你而死。你們兩兄弟之間的事情為什麼要遷怒旁人?」

    亞歷克斯退後一步,目不轉睛地看著莉莉。細雨濡濕了他的黑髮,他的臉色十分蒼白。

    「因為我沒有抱怨,所以你就覺得我沒事?就像這一次,因為我沒有反對,所以你就認為我贊同?」

    他的睫毛上掛著細小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稍稍提高了一下聲音:「我不說是因為我怕你擔心,但你不能因為我不說就認為我沒有心!」

    「亞歷克斯!」這次聲音中的急切和擔憂已經清晰可感。斯內普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亞歷克斯微笑起來,眼中迸射出的光芒咄咄逼人,刺穿了彌天的雨絲:「我不再是救世主了,媽媽。我不用再擔心別人怎麼想、怎麼看我。現在我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用再為了顧慮別人的感受而壓抑自己。我討厭這樣,真的、真的非常討厭。」

    他優雅地向母親行了一禮:「所以,媽媽,請原諒此刻我不想和我厭惡的人呆在一起。」他轉身飛奔出去,斯內普看到他眼裡蓄滿了憤怒與挫敗的淚水,但強忍著沒有流出來。

    想哭就哭唄,反正有雨水也看不出來的。斯內普無動於衷地想。他的表情一定帶到了臉上,因為布萊克立即給了他一個極不友善的眼神。話說回來,布萊克何時對他友善過?

    他傲慢地自動無視,輕咳一聲,隨手用魔杖變了一束紫色的鳶尾,悠悠地飛到墳丘上。

    「說些什麼呢?」斯內普挑了挑眉,諷刺地說,「致……和平?現在最需要這個。」

    布萊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對莉莉說道:「我去看看他。」隨即追著亞歷克斯跑出去。

    盧平一臉為難地看看布萊克遠去的背影,又看看莉莉,還沒有說話,莉莉已經先截住了他:「帶他回來,他的傷還沒有徹底痊癒。」

    盧平點點頭,掃視了一眼斯內普和他身邊的男孩,目光在男孩身上停留了幾秒鐘,給了男孩一個堪稱溫暖柔和的微笑,這才起身離開。

    斯內普撇了撇嘴,不得不說,狼人在這方面最善於故作姿態。

    莉莉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彷彿有些支持不住。她後退了兩步,她扶住墓碑,墓碑上石頭男孩脖子上白玫瑰花環似乎扎到了她的手,她把受傷的手指放進嘴裡吮吸。

    男孩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卻又站定,綠眼睛裡淚光瑩然,訥訥地說:「是不是……應該走的是我,對嗎?」

    莉莉搖了搖頭,似乎疲乏得沒有力氣說話。她取下了帽子,讓蓬鬆的紅髮暴露在雨絲之中。斯內普明白她為什麼要戴這種有面紗的帽子了,她的眼睛紅腫得像胡桃一樣,瑟瑟發抖的長睫毛浸在水裡。

    「我真是個失敗的母親。」她低聲歎息,「只想著維護他們的安全,卻忘了照顧他們的心靈。是不是因為這樣,他們有什麼心事都不肯告訴我?」

    男孩沉默片刻,輕輕地說:「每個人都有這個時候,覺得自己的煩惱最多,大人沒有能力幫忙解決。這不是你的錯。」

    莉莉低著頭盯著自己蒼白美麗的手,以及右手無名指上樸素的結婚戒指:「也許因為他們都是男孩,男孩總是更需要父親。」

    她抬頭看著男孩,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輪廓卻越發鮮明而清晰。粉末般的雨絲濡濕了她的髮絲和喪服,而她卻凝立不動,像一尊雕刻精美的雪花石膏雕像,就是不像活人。在那張蒼白憔悴的面孔上,只有一雙眼睛還有一絲絲生機。

    她悲哀地微笑,向男孩伸出了手:「哈利……我能叫你哈利嗎?」

    極度的渴望與極度的痛苦同時在男孩的臉上凝結。他像一隻被小孩子欺負狠了的流浪貓,雖然已經受盡了傷害,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親近人類。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他沒有握住莉莉的手。

    斯內普不知道是他們的話語還是神情更讓他難過,他想他應該嫉妒男孩竟然忽視了她伸來的手,但不知為什麼又覺得理所當然。

    他的全身心都集中在兩人身上,以至於沒有注意到一隻肥肥胖胖、缺了一隻腳趾的灰老鼠匍匐在蒼青色的大樹上,水汪汪的眼睛透過繁茂的枝葉一動不動地盯著墓園中的動靜。當亞歷克斯奔出墓園之後,老鼠抖了抖渾身的毛,甩落了一連串細小的水珠,迅速消失在枝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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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紫色鳶尾:希臘神話中的彩虹女神與鳶尾同名,都叫愛麗絲。它的職責是將善良者死後的靈魂經天地間的彩虹帶到天國去。獻上紫色鳶尾,指希望逝者早日進入天堂。

    2.老鼠是能爬樹的,絕不誇張。

    上一章修改了最後部分,其實也只有一句話,算是點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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