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十七章 無情人、深情妖(下) 文 / 一土道人
萬獸谷。
一處草廬之中。
濃密的霧氣漸漸散去,恍若有人撥動一般,消失於窗外。
兩位老者依舊坐在其中,端著茶水,好似從未離開過一般。
其中一位乃是古怪的秦老,另一位則是安詳的綠袍老者。
細細品茗,秦老撩動著自己有趣的鬍子,唏噓道:「含香鎮的故事好像落幕了。」
綠袍老者將手中茶盞放在桌上,口中呼出一陣白氣,眼中閃過一絲惆悵,點頭道:「可惜代價太大了。」
秦老卻搖了搖頭,似是不認同綠袍老者的觀點:「這就是情,黑鷹為了情可以奉獻自己的生命,玉清兒為情亦可以犧牲自己的修為,有何代價太大可言?更何況,計較代價的,還算是情嗎?」
綠袍老者若有所思,沉默片刻,開口道:「黑鷹救清兒,是情;清兒報恩,也是情。自從黑鷹把玉清兒從我的仇家手上救出時起,他們之間便結了因緣,且是糾纏牽絆,注定不會有好結果。」
秦老淡淡一笑道:「黑鷹,這個冷酷無比的名字用在他這個感情癡漢身上還真不貼切。看到他,我才知道,冷酷的人未必心也是冷的,有時外表冷酷的人甚至有著一顆超越常人的炙熱心靈,情的力量真是美妙。」
綠袍老者又說道:「雖說黑鷹救清兒在先,怎料造化弄人,清兒以為陳天明才是她的救命恩人,雖然最後陳天明撕開了自己的面具。然,清兒卻在伊始對他依舊不離不棄、無怨無悔,她想做的就是報恩,她認定了她的恩公,所以義無反顧。」
秦老搶言道:「卻怎料玉清兒最後還是對陳天明徹底心死,不為陳天明要殺自己,而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死的黑鷹。」
綠袍緊接道:「
清兒是位單純的姑娘,唯一的心願便是報恩。她不會在意陳天明對自己的粗暴,她也不會因為陳天明的真面目而放棄他,她更不會看不出陳天明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她僅僅是為了一段錯誤的感情而默默守候,所以我才說這是一段孽緣,一段我只能旁觀的孽緣。」
而事實的真相,往往卻不同於人們的設想。
壞人亦有惻隱之心,好人亦有利己之意。
更何況,這世間本就沒有純粹的好人或是壞人。
兩年前。
含香鎮。
陳天明的房間之內,玉清兒靜靜坐在陳天明的對面,手中端著一碗湯藥。
「你已經用了三十年的修行來熬這些藥,但到最後,我的眼睛還是不會復原,你這樣犧牲不值得。你不要再留在我身邊,你走吧。」陳天明揮手道。
「不,天明!我不會離開你,我死也不離開你!」玉清兒的回答地斬釘截鐵,她的命是他救的,他的恩一定要報,他的情必須要還,無論付出多大代價,她都要讓他的眼睛復明!
怎料兩年後的今天。
一切物是人非。
陳天明露出了自己的本性,亦或是說是不死印釋放了他的本性,他要殺了她,千鈞一髮之際,幸有黑鷹及時趕來。
可是,黑鷹為了救玉清兒而死,她本就脆弱的心還是碎了,她哭了,甚至比失去陳天明還要痛苦。
玉清兒是否在想,如果當初陳天明不救自己,是不是就不會發現今晚的一切。
但,這世上本就沒有後悔藥,也不會有後悔藥,所以玉清兒知道,也已打定主意,他不會讓黑鷹白白死去。所以,玉清兒願用百年修行換他百年壽命;所以,信御風問玉清兒值不值,她微笑著回答「沒有值得不值得,只有願意不願意」所以,就算灰飛煙滅了,她依然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為他付出的一切。
信御風看著玉清兒含淚凝視著黑鷹的臉,久久,久久。
永遠不要低估情的力量,縱然形銷神毀,縱然再無相會,縱然這世上也沒有了玉清兒和黑鷹,也無法阻止他們彼此之間無悔的犧牲。
小小的妖獸竟也深情如斯,信御風不覺飲泣。
漸漸,漸漸,玉清兒身體變得透明,修為渙散的剎那,信御風似是看到了有蝶翅從玉清兒背後展開,化成蝶,然後消失天際。
信御風感慨萬千,旋即他的眼眸看向了身旁的紅,紅亦是深情的與信御風對視,二人緩步靠近,恍如隔世,直至相擁。
他們曾在人群中相遇,驀然回首,從此心中再無他人。
彼此的身影,幾番明滅,幾度回眸。
相擁下的兩副面容彷彿回到了那年的夕陽下。
是在留戀嗎?留戀曾經,還是在回憶。
曾經過往,雨降還明。
時光彷彿回到了那年的偶遇。
那時,他剛弱冠之齡,她才年方二八。
那時,他還是天照院的學徒,她還是七色的低階門徒。
那時,他和她不約而同的來到一處黃梨樹下。
他身背一把剔透的長劍,和他的俊朗外表交相輝映。
她手擁一襲精緻的古琴,和她的甜美氣質相得益彰。
他和她相視一笑,雖從未謀面,卻好似相識多年。
一片黃梨花落下,正巧落在了她的髮飾上,他傻傻的笑了,道一句「好美。」
她羞紅了臉頰,面若桃花,攜一抹淺笑,緩緩坐下為他彈奏了一曲《鳳求凰》。
那琴聲玲瓏,似百鳥朝鳳般的明媚,何似春光,弦落琴音繞樑,兩不相識。
人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也難求。」幾番相會,那身影早已在彼此心中靈現,久久不能忘懷。
一見鍾情,也許說得便是如此吧。
一曲罷,她想隨他而去,只是他心中有些許猶豫,只望一心修仙,以救蒼生。
可別過今生何去,怎堪來世?
那次約會,他們心中都已明瞭,只是他還不想放棄。修仙成道,乃是他的畢生夢想。
雖說琴瑟和鳴,雖言兩情相悅。但她知道他的心中還有牽絆。
但她怎會放棄這份姻緣?
黃花樹下。
她三次撫琴,心中的影心底的情,愈發明析,愈難相捨,直到望著那最後的容顏,她心中更加明瞭,如有他相伴,不羨鴛鴦不羨仙。
他亦心中明晰,望這傾世容顏,他才發現,自從她出現,他的心已難平靜,若水的道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最後的時刻,他多想就這樣在她的身邊,就這樣看她撫琴,什麼成仙,什麼不老,都已逝去。
可惜這就是緣,緣分所至,如要強求,緣分是必早盡。
一年後。
他成為了天照院的鶴堂堂主,她成為了七色的頂級殺手——赤。
道不同不相為謀。
更何況,世人的眼中,他為正道,她為邪魔。
正邪自古不能兩立,何談相守相伴?
她知道自己與他已無可能。
她不再盼望,也不想奢求,夕陽近了,近了,淚劃過臉頰,漫過曾經,漫過今生今世。
一語愛人,一言不變!轉身走過,她的身影,如來時一樣,幾番明滅,幾段輝煌!留下的是回憶,是祝福。她看透了情,了卻了愛,但是她感覺的到,如不若此,她又何嘗不想和他走完一生一世?
夕陽中,她的身影隱沒遠方,有怨有悔,卻奈何情深緣淺。
黃梨樹下,幾片黃梨花落在古琴的琴弦之上,卻又有誰人知古琴的主人早已離去。
他,一襲白袍站在樹下,一滴淚珠打在黃梨花之上。
他何嘗不想隨她而去,相伴於天涯,奈何這偌大的世間卻容不下這一段小小的情。
輕風中,只聞一聲歎息:「縞袂靈動,一心修仙,走入塵緣,造福凡間,三生有定,與伊之間,多言情懷,不羨成仙,一曲即末,芳心流連,兩曲向偕,心亂如翩,終曲奏響,彌留芳間。」
怎料若干年後,他和她再次相遇。
年輕的容顏已換做鬢角的一絲白髮。
千言萬語都匯在這一相擁之中。
「信大哥,對不起。」
她緩緩的將他推開,眼角淚如雨下,痛苦的道一聲「再見」,然後消失在煙雲之中。
他沒有挽留,也無法挽留。
他和她已無可能在一起,他和她的心中早已多了其他的牽掛,一些他們無法放棄的牽掛。
上天喜好弄人。
他坐擁天下時,他不能和她在一起,他窮竭一身時,他依舊不能和她在一起。
他慘淡一笑,接著大笑,旋即仰天狂笑。
他將腰間酒壺倒在臉上,想要一醉不醒,怎料今天的酒卻不醉人。
也許是因為今晚美酒是鹹的吧
世間萬靈,本無高低,人也好,妖也好,怎樣還不是一生?
恨易斷,情兩難,徒增心頭亂,頓失冰幻幽煌殘。
宿命牽,魂系連,無奈緣難圓,捨淚朱瞳伴月眠。
轉身一瞬,蕭條一生,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自古多情空於恨,往事迢迢徒入夢,相思何處說?空有當時月,月也異當時,醍醐灌頂,指天怒問,一往情深深幾許,然歎:
世有無情人,卻有深情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