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章 水中撈人 文 / 高山雪豹
從縣城到清河中小學四十多公里,簡易的山間公路本來就崎嶇不平,加之前天的大雨,泥濘難走。顛簸了三個多小時,中午十二點過,陳由紅到達他新的工作地點——清河中小學。學校的學生和老師正在排隊打飯,看見拖著行李的拖拉機停在院子裡,呆頭呆腦的學生都帶著好奇的眼神駐足觀望。幾位穿著樸素的老師似乎明白過來,沒等陳由紅下車,老師和同學們就圍了過來。陳由紅一邊跳下車,一邊拿出介紹信遞給一位年長的小眼睛瞇成一條縫的男老師。年長的老師看了一眼介紹信,高聲地喊著「馬校長!新調的陳老師到了。」話音剛落,馬校長從教室跑了出來。「歡迎!歡迎!一路辛苦!」馬校長一連聲地說,緊緊的握住陳由紅的手,「早聽說你是高材生,書教得好。來我們這兒,委屈你了!」她扭頭對身邊的幾位老師說「快幫忙把陳老師的東西搬到房間去。」邊忙活邊小聲對陳老師說「條件差,你將就點。」馬校長是位女校長,三十多歲,穿著得體,身材勻稱;笑靨如花,待人熱忱。陳由紅的失落感一下子消去了不少。
學校由兩棟土木結構的瓦房和一間食堂組成,南北各一棟。一樓是教室,二樓靠北的住著教師;靠南的住著學生。陳由紅住在北棟二樓中間的一個房間。老師的住房下面是三間教室,西當頭是食堂。安頓好了,下午剩餘的時間他準備到學校周圍轉一轉。
學校四周高山聳立,他緩步登上學校後面的山墩。放眼望去,學校坐落在一條古河道的東頭,西頭是一長片水窪,古河道的遺跡仍然清晰可辨。現在的河道在學校的東頭下切有五十來米,自北向南直接衝開了原來橫亙在前面的巨大山體。自然的力量是多麼不可思意!陳由紅更加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學校的南北各有一棟房屋,中間是狹窄的院子。東頭的崖邊長著兩棵高大的松樹,樹枝上有幾隻喜鵲做的窩,喜鵲不時在空中盤旋起落,有時飛到他頭頂的上空低空盤旋,能清晰地看清喜鵲的黑色的長喙和淺黃的腳爪,「喳、喳、喳「發出響亮悅耳的叫聲,似乎在歡迎他這個新來的大山的成員!
明天就要給學生上課,校長安排他教初中的語文。清河中小學有七個班,五個小學班,兩個初中班,學生只有一百八十多名。十個教師沒有集體辦公的地方,各自的房間既是臥室又是辦公室。學校沒有通電,老師和學生都點煤油燈照明。陳由紅領來教科書、參考書、備課本、煤油燈。吃晚飯後就沒出宿舍門。在暗淡微弱的煤油燈光下,他有些不適應。明天是到新學校後上第一次課,他認真的備課,不敢馬虎。一直以來,他牢記著一句話:「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于思毀於隨。」教書育人,更要有誨人不倦的精神。
夜已經很深,他準備上廁所後休息。這棟樓沒有廁所,廁所在校園的東北角。之前沒有準備手電筒,他藉著月光,摸索著往樓下走去——「咚、咚、咚」腳步雖然不重,落在木板上仍然發出很大的聲響。陳由紅看著這深邃的夜空,聽著這咚、咚作響的木板聲,心裡隱隱作痛。
第一課《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主席在建國一週年寫的詞,只有四十二個字。正式講課之前,陳由紅對學生作了簡單的激勵演講:「……不去耕耘,不去播種,再肥的沃土也長不出莊稼;不去奮鬥,不去創造,再美的青春也結不出碩果!同學們!我們共同上好每一節課,為不悔的青春——發奮讀書!」這是他的特點,每一個學期的第一節課,他都有這麼一段開場白。
講課開始,他從背景到詞義循序漸進,三十二個學生全神貫注地聽著,其實學生們似懂非懂。他們更多的是在揣摩這個年輕的新老師。用帶有地方特色的普通話講課,學生感到新鮮。
一個星期。他對他的學生有了一個基本的瞭解:生活拮据,淳樸誠實,學習基礎很差。好的是他們還聽話,願意學。他不能放棄他們,他要用更多的時間輔導他們,他有一顆熱愛孩子,矢志不渝的心地。學生們知道他嚴厲,要求高。他們雖然有些怕他,但還是喜歡這樣的老師。
今天週末,輪到陳由紅值日。吃完中飯,學生就放假回家。集合的鈴還沒響,校園裡已經站了一大片人,嘰嘰喳喳的講話聲,彰顯出他們回家的急切心情!
「立正!」
「稍息!」
「同學們,回家在路上要注意安全……明天下午按時到校。」他用普通話大聲的訓話,引來學生一陣陣低笑。站在學生後面的校長也露出善意的微笑;在大山裡,還沒有哪位老師在這種場合用普通話講話。聽起來有點彆扭。
放學後,向北走的學生不需要老師送,不過河。向南走一里多,要過一條河,就是清河。清河水陡漲陡落,水勢洶湧。在這裡,大人、小孩被山洪沖走不是什麼稀奇事。所以,每次放假,值日老師都要護送學生過河。河道有七、八米寬,河中間一字安放著高大的石墩,水不是很深,但還是翻滾起白色的浪花。五、六十個學生依次過河,大同學幾個箭步就撩過去了,小同學則小心翼翼地一個石墩一個石墩的挪。
「哎喲!」
一聲尖叫,一個小女孩掉到水裡。說時遲那時快,陳由紅像子彈一樣衝了過去,跳進水裡,一把抓住女孩的衣服提了起來!女孩衣物全濕,不僅受到驚嚇,而且嗆了幾口水。女孩放聲大哭,他的心撲通撲通跳得他自己都聽得見,站在岸上兩腿打閃。他嚇得不輕!到新學校一個星期出這樣的事,他恨不得哭。
女孩是剛上一年級的學生,叫楊丹丹。同學們把手一指,「前面那棟房子就楊丹丹的家。」陳由紅抬頭看去,也就幾百米遠。他背起女孩,向那棟房子走去。孩子已經不哭了,走到房子跟前時一位年輕的女人從園田跑了過來,陳由紅很忐忑的說:「孩子過河掉水裡去了,我是學校的老師。」年輕少婦麻利的接過孩子「丹丹!有哪裡不舒服嗎?」關切的問,「媽媽!」孩子嬌聲嬌氣的叫了一聲,說明她還好。陳由紅的心稍微停當些,開始打量起眼前的女人:勻稱而舒展的身材,瓜子型的臉蛋透著淺淺的紅潤,一雙大眼睛昭示著她的溫柔和善良。她拿來木盆,倒上水又兌一些開水,撒了一把鹽,用手攪和幾下就把姑娘的衣褲褪下,赤條條放到木盆洗起來。舉手投足間顯露出農村少婦的麻利和能幹。陳由紅無所適從,就四周看了看:干打壘的土屋,擺設簡單,到處收拾得乾乾淨淨。
她穿好姑娘的衣褲,揚起臉看著他說:「老師是才來的吧?以前沒見過你呀。」「我姓陳,叫陳由紅,這學期才調來。」「我跟你們學校的老師都很熟悉,今天多虧了你!你也洗洗?」陳由紅看了一眼自己濕透的衣褲,趕忙說:「不了,我回學校換衣服。孩子沒事我走了。」說著他已走出大門。「有時間來玩啊」清亮的聲音從屋裡傳來。「好,……好」他含糊的回答,向學校飛快的走去。
學校的十個教師中,大部分是民辦老師,半邊戶。家裡還種有農田,離學校不太遠的,基本上是早來晚歸,跟走讀生一樣。星期六隻要學生一放,他們都迫不及待的趕回家裡幫忙幹活。陳由紅換好衣服,騎上他那輛飛鴿牌自行車,他要到縣城圖書館還書、借書,順便買一些急用的東西。
星期天下午,陳由紅騎自行車一路風塵來到校。他踏上木製樓梯,走過一段長廊,「咚……咚……咚」進入自己的宿舍。頭髮上、臉上、身上多厚一層灰。他提來一桶冷水,上上下下洗了一遍。換上藍色長褲,白色襯衫。剛整理好,校長的聲音傳了進來:「陳老師,到我這兒來。」清亮的聲音洋溢著熱情,豐腴的體態,姣好的面容,第一眼就給陳由紅留下了極好的印象。住校的這幾天,他常在校長那裡打牙祭。
還未走到校長的房門,多遠就飄來燉肉的香味和鶯燕婉轉的說笑聲。他一進門,兩個女人同時站了起來,馬校長熱情的介紹:「楊丹丹的母親,姓譚,名小莉。你們已經認識了,星期六的事她已經跟我說了。今天她拿了一隻豬蹄子,硬要招待你。大家跟著一起沾光。這不,已經烘熟噠。」肉不貴,八角錢一斤,憑票供應,一年難得吃幾次肉。豬蹄子更是吃得少。這是多大的人情!陳由紅很感動,有點語無倫次:「這……這……太……承受不起啊……」
晚上到校的還有趙老師、孫老師。一起圍坐,享用美味。譚小莉緊挨著陳由紅坐下,一個勁的給他夾肉。擁擠的空間,他和她的肩膀、胳膊、腿子時不時的會碰觸到一起,就像觸電一樣,在他心裡碰起一團火花。左右晃動,伸背彎腰,那豐滿的胸脯總是吸引著他的目光,是燉肉的香味還是女人的體香,他神智飄忽——分不清了!
席至半酣,嘈雜的話語中,校長忽然一本正經的說:「教二年級的潘老師請了長期病假,亟需請一名代課老師,你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短暫的沉思後,孫老師戲謔的說:「小譚不是現成的?」當時,農村人能轉成吃商品糧,每月按時拿工資那是夢想,是天大的喜事!有點能耐的人都想擠進這個群體。
「我,我不行。我那幾年的書是白讀的,農業學大寨,批林批孔,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肚子裡的墨水沒幾滴……」校長沉思片刻:「少而好學,如日出之陽;壯而好學,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學,如炳燭之明。你還只有二十八歲,有高中畢業的底子,只要下點功夫,其他老師帶一帶,教二年級的課應該沒問題。」校長看了一眼陳由紅「就拜陳老師為師吧!?他可是科班出身。有真才實學!」陳由紅雲裡霧裡,面露難色,結結巴巴的「大家都是我……我的長輩,我的老師,我這不是孔夫子門前講《論語》——班門弄斧,才輕任重?我怕耽誤了譚姐……」陳由紅算是半推半就的應承下來了;譚小莉也靦腆而遲疑的答應了。畢竟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她的命運或由此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