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我不願意了 文 / 小兔崽子
「你……」
沒想到她會這樣問，林老爹有些語詰，歎道：「我們是下人啊。」
「所以呢？」
「所以就不要再跟少爺來往了。」昏黃的燭火下，林老爹語重心長，「爹爹知道，自從柳夫人來後你受了許多的委屈。可是不及，那又能怎麼樣呢？」
「我們是下人，就要守下人的本分。如今夫人即給你配婚，鄭家那二小子我也知道，確實是個老實勤快的好孩子。爹爹曉得他不稱你的心，也曉得二少爺是真心待你好。可不及，少爺再好那終歸也是少爺，只有表小姐那樣的貴人才配得起他，你……還是斷了這個念想吧。」
他說的很沉痛，沉痛得連屋內的氣氛都凝重了起來。一時間，小小的房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父女倆燈下對坐，誰都沒有再說話。林老爹一臉的愁雲慘淡，而林不及卻顯得有些迷惘。
爹爹一直提少爺小姐，可她覺得這並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這件事情本身出了問題。
她說：「爹爹，不關少爺的事，我對他沒有念想。」
林老爹怔住了，「嗯？可……可府裡人都說……說你們……」
林不及搖搖頭，「我對少爺從來都沒有過非份之想，是他們想多了。」
看她神色坦蕩，林老爹雖然驚奇，但也漸漸笑了，「即如此，就更好了。明天我就去回夫人，應了這婚事，也好趕緊替你操辦起來！」
心中巨石一朝落地，林老爹說不盡的喜氣洋洋。
「爹爹，你高興嗎？」林不及忽然問。
「高興！當然高興！你要出嫁了，爹能不高興嘛！」
「不是，我是問，這些年在沈家，你高興嗎？」
林老爹怔住了，這才勉強壓住喜不自勝的情緒再次看向閨女，卻見她趴在桌邊，安靜得望著他。
在她清澈澄明的眼波中，他開始認真思考。
想起這一生因為主家壞了腿，而孤老了大半輩子，著實有些悲苦。可最後到底是有了不及，又讓他歡喜。
悲悲喜喜，交替起伏，到也分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了。
只是，這高不高興，不都得這樣過嗎？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
如此想著，他有些茫然，不知道女兒為什麼會突然問出這樣沒頭沒腦的問題，他困惑得看向林不及，眼帶疑問。
見爹爹沒法回答，林不及也顯得有些迷茫。
持起桌上的小剪無意識得剪起油燈的燈芯，微弱的燭火在她的瞳中搖曳，一如她此刻的心，搖擺不定。
猶豫了好一會，她問：「爹爹，難道我們不該順自己的心意嗎？」
「順自己的心意？」
「是啊。為什麼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就可以順自己的心意安排別人，而我們卻不能順自己的心意安排自己呢？難道，不是應該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著嗎？」
這樣的話聽來，何其誅心，何其忤逆！
老實巴交了一輩子的林老爹驚得半天沒有言語，目瞪口呆得跌坐在椅中望著近在眼前的閨女，竟似有些不大認識了。
這些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他養了一個乖巧的女兒，他也一直引以為豪。
別人家的閨女小子總有淘氣叛逆的時候，可她卻從不，溫和柔順是她一向的長處。
可此時此刻，林老爹突然發覺，她並不是不叛逆，而是從沒遇到過足以挑動她叛逆心的事。
而這份發自骨子裡的叛逆，才真正令人心驚肉跳。
他想斥責她的狂妄，可她的眼睛靜如池水，無波無瀾。她並不是存心氣他，而是真的在向他尋找答案。
哎，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林老爺洩了口氣，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也確實不知要如何回答。
他用一種蒼老疲憊的聲音，緩緩得對她道：「不及啊，爹爹老了。只想看著你安安穩穩的成家立業，其他就別無所求了。」
次日清晨，林不及早早收拾好穿戴，跟林老爹打了聲招呼便出門了。
只是今日她沒有一如往常般的去秋靜苑，而是腳下一折，往玉華堂的方向去了。
剛一打簾進來，就聽到屏風後傳來柳夫人的聲音，「姐姐，一會用了早膳，就叫那林老頭來把事定了吧。多賞他些銀子，不怕他不肯。」
林不及咬了咬唇，低頭走了起來，拜伏道：「給夫人請安，給姨奶奶請安。」
柳夫人冷哼一聲，繼續用膳，倒是沈夫人揮退了侍婢，笑道：「快起來！這一大早的，你怎麼過來了？」
「回夫人，我是來向您稟明，昨日您提的事，我願意。」
她微微垂著頭，看不清神色，沈夫人只當她是害羞，笑著點頭，「剛剛我還說要叫你爹爹來，誰成想你倒自己來了，更好了。正好昨晚我收拾了一下箱籠，找出好些年輕時的衣裳首飾都是新的，一會你挑挑，若是喜歡就都賞給你吧。」
「謝夫人。」林不及應了聲，仍是沒有抬頭。
「真是不知好歹的賤婢！姑娘家家的不知羞臊，自己跑來說婚事也就罷了。如今主母賞你東西，你倒擺得這副清清傲傲的樣子給誰看？」柳夫人啪得扔下碗筷，言詞間儘是刻薄。
「回姨奶奶，我爹爹他腿腳不好。」林不及道。
柳夫人攔下沈夫人勸阻的手，眉間更是鄙夷，「我說怎麼這樣沒教養，原來有個瘸子爹啊，難怪！即如此，就趕緊配了小廝也算是你的孝心。其他的，就別泥鰍跳龍門，癡心妄想了！」
默默得聽她說完，林不及的頭垂得更低了，顯得像只淋透了雨的小鵪鶉，悲慘可憐。
可隔著一張桌子，二位夫人誰都沒發覺，她垂在兩邊的小手已攥得煞白煞白，微微顫抖。
「我能問問為什麼嗎？」她低著頭忽然開口。
沒料到這如此羞辱後，她居然沒有落荒而逃，柳夫人顯得有些意外，「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說我癡心妄想。」她仍是沒抬頭。
「哼！」柳夫人一抖肩膀，厲聲道，「你成天扮出個狐媚子樣勾引少爺，迷得他五迷三道的，反把與小姐的婚事都耽誤了，居然還腆著臉的在這問我為什麼？好，那我就告訴你！因為你是賤婢，妄圖想抓著少爺攀附豪門，這就是癡心妄想！姐姐心善，小姐柔弱都治服不了你，如今我來了，你若還是這樣妖妖調調的，你最好摸摸你的那條腿，是不是想女承父業，也變成個小瘸子！」
一聲厲喝，滿堂俱靜。連沈夫人也被妹妹的疾言厲色嚇得有些怔忡，一陣風過，吹動窗外枝條辟啪作響。
好一會，林不及漸漸放開毫無血色的拳頭，道：「我今天來，是想告訴夫人，那門婚事我願意。」
沈夫人撫著胸口鬆了口氣，柳夫人卻仍是一副盛氣凌人，理所當然的樣子。
林不及緩緩抬起頭來，眼鋒嗖得一下望向柳夫人。
那雙眼還是從前的清澈乾淨，波瀾不興。可正是因為太過乾淨，乾淨得竟從那清澈處生出了一股懾人的光芒，清冷凜冽，令人隱隱發寒。
她平靜地說：「可是現在，我不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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