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你叫誰娘子呢 文 / 小兔崽子
那聲線慵懶迷離,綿柔酥軟中透出些許若有似無的媚意。
偏又從那媚意裡生了幾分倨傲輕狂的意味,叫人情不自禁心生嚮往。
林不及好奇回顧,正瞧見臨窗下一抹紫意正朝著這邊款步而來,心中有些吃驚。
她從未見過如此愛紫的人,紫衣,紫衫,紫袍,紫帶,紫色的扇穗,紫色的玉釵。
渾身上下,從裡到外,或深或淺竟無一處不紫。
映得那張面如白玉的臉上也似乎隱隱泛著淡淡的紫色。
這讓林不及很自然得想到了葡萄,又想起素日柳眉愛食的那種。
不由感歎,好大一顆美人指!
見她直剌剌得瞧著自己,葡萄君不以為杵,反更走得分花約柳,搖曳生風。
漆黑的瞳中桃花點點,如墨的長眉漸細漸淡隱入鬢角。兩片薄唇淺淺一勾,頓時滿室春風。
就在店中眾人暗暗驚歎得倒息聲中,他再啟丹唇,饒有興趣得問:「姑娘,如何稱呼?」
說不上為什麼,林不及總覺得這張笑如春山的臉讓她有些不太自在。
他那一問,倒讓她想起戲台上地痞惡霸日日都要說的,「小娘子,今年多大啦?」
很是浮誇,而輕佻的作派。
她微微蹙眉,轉而對夥計抱歉道:「小哥,我不要了,對不起。」說完,掠過那顆葡萄,也顧不上夥計疾聲呼喚,逕直去了。
葡萄君很有些意外,倚在櫃檯邊扭身去瞧。好一會,方用扇子往左掌上輕輕一敲,魅然笑道:「有點兒意思。」
林不及出了店來,盤算著要不要再去別家藥店買些便宜點的藥。
忽而一道紫光閃過,再抬眼時,那顆紫溜溜的美人指又堪堪落在了眼前。
「我只是想幫姑娘解一解燃眉之急,姑娘怎的拒我與千里之外呢?」
他悵然一歎,眼裡卻是隱隱的笑意。林不及看了看他,道:「我不認識你。」
我不認識你,她說的很認真,也很有道理。
言下之意是,我不認識你所以不用告訴你稱呼,不用接受你的好意,更不用在乎你的想法。
就是這樣簡單。
葡萄君聞言,笑意更深,「剛剛我們明明就見過一回,這是第二回,怎的說不認識?」
林不及微微歪著脖子瞅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遇到過非要上趕著借錢給陌生人的人。
她略略垂目,道:「謝謝你。」說完,低頭就走。
「藥不要了,受傷的人也不管了?」聽他在背後喊,她頭也未回。
忽聽那人又重重一歎,「你說走就走了,可知道要害那夥計挨多少罵,扣多少月錢?」
想到那個小哥,林不及不免停下了腳步。
葡萄君立刻湊上來,掩唇而笑,「不如咱們來簽個契書吧。」
「契書?」林不及不解。
「是呀,我幫你付掉藥錢,你為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兩不相欠。如此,你又能拿到藥救人,又可以免了夥計的責罰,考慮考慮?」
沉默了一會,林不及猶豫得問:「你……想要我做什麼?」
「放心,自然不是殺人放火,傷天害理的事。也肯定是你力所能及的,如何?」
又沉默了好一會,她終是呡唇道:「好吧。」
葡萄君立刻眉開眼笑,拉著她就步步生風得折回藥店。
一入店,便高呼:「夥計,取筆墨來!」
正被掌櫃罵得體無完膚的夥計一瞧二人去而復返,立時如得了財神爺般悲喜交加。忙顛顛得捧了筆墨過來,剛要走,卻被葡萄君一把薅住領子。
「你別走,來給我們寫個契書,做個見證人。」
小二哪敢不從,按著他的要求唰唰點點一寫而就,恭恭敬敬得遞過去。葡萄君接在手裡掃了一眼,放在林不及眼前。
所幸林不及識字雖是不多,名字倒是已會了。見是小哥做了中間人,便一筆一畫的在契約人處落了款。
「如此甚妙!」將那紙拈在手裡輕輕一彈,葡萄君很是滿意,又對小二道:「去把姑娘的藥取來。」說著,隨手擲下了三個圓滾滾的銀錠子。
小二連忙收好了錢去取藥,林不及疑惑得問:「你經常這樣散財嗎?」
葡萄一愣,微笑點頭,「偶爾。」
「為什麼?」
「因為……」葡萄君看向窗外,無限動容,「我愛這片土地愛的深沉。」
林不及望了望天,沒再問。夥計又顛顛送了藥來,她收好藥,道:「我住在鎮北的沈府,你若是想好了就讓門房趙爺爺找我,我一定守約。」
說完起身去了,只是這次,她卻沒有道謝。
看著那抹碧影纖纖遠去,葡萄君拈起那張紙,目光單在落款處停下。
「林、不、及?」他細細念了一遍,忽向夥計笑道:「還是纖阿好聽些,你覺得呢?」
日近正午時,林不及才趕了回來。
剛一進大門,就被等候多時的趙老頭一個勁得催著趕去正堂。瞧著他那張慌張中帶著幾分喜色,喜色裡又透出幾縷憂慮的臉,林不及困惑不解。
一路上腳不沾地匆匆趕到謹身堂,剛一進月洞門,便瞧見絲兒迎了上來,滿臉羨慕的笑嗔:「你怎麼才回來,老爺夫人都等了許久了,快進去吧。」
林不及疑惑得問:「姐姐,出什麼事了嗎?」
「你……」絲兒要說,忽又一笑,只道:「左右是好事,快進去吧,進去就知道了!」
說話間,已有丫鬟打起了大紅銷金軟簾。絲兒並著另幾人如眾星拱月般的將她送入簾內卻沒有跟上,只是連連擺手,催促她快些進去。
林不及一頭霧水得見那簾復又落下,簾外的陽光瞬時便被阻隔開來。
隨著謹身堂裡的光線沉沉一暗,她的心也莫名的忐忑起來。
略站了站,她轉身向內堂走去。
越往裡走,簾外傳來的那片喧鬧嬉笑聲就越淡薄。及至轉過屏風,那笑聲便再也不聽見了,耳中只餘下一片肅靜。
謹身堂中,風過可聞。
她低眉垂目,跪伏堂下:「給老爺夫人請安。」
主位之上,沈夫人正色道:「你來了?起來說話吧。」
「謝夫人。」林不及緩緩起身,眼睛不由得向上一抬,差點又跌跪下去。
只見餘光處,一個紫光灼灼的男子正半倚在座中慵懶得看著她,含笑不語。
「你,你怎麼在這?」林不及錯愕的問。
「你果然認識這位公子?」端坐一旁的沈達浪問道。
林不及點點頭,沈夫人將桌上的一張紙遞予她,問:「那這契書確也是你簽的嗎?」
接在手中一瞧,確實是自己筆跡,林不及又點了點頭。
「不及你……」柳眉掩唇輕呼,花容失色。
林不及這才發覺,不僅他們,連楚先生和爹爹竟也都在座。只是不知怎的,他們的眼神皆是陰晴閃爍。
或是震驚,或是焦慮,或是審視,凝重晦暗,令人如坐針氈。
「娘子的腳程怎的如此慢?早知如此,與我一同回來豈不省事?」
忽然,葡萄君軟噫一聲,打破了滿室的沉寂。
林不及這才回神,又問:「你怎麼在這?」
葡萄君長眉微挑,嘖嘖道:「娘子的記性也忒差了。不是你說,讓我要找時就來這的嗎?怎麼自己倒忘了?」
林不及倒是沒忘,只是有些詫異。她從未見過兩個時辰前死命要借你錢,兩個時辰後就大搖大擺上門逼債的人。
這速度,也忒快了。
可轉念一想,欠債還錢確實天經地義,遂問道:「你想好了?」
葡萄君紫扇一開,「自然。」
「那你想要我做什麼?」
「這個嘛……」葡萄君鳳目微移,朝上望了望。
沈夫人面色一僵,轉而歎道:「不及,即是你自願,我們也就不好多管了。如此,你就隨孟公子去吧。」
「嗯?」林不及懵然一怔,愣愣得問:「去哪?」
葡萄君薄唇掩於扇後,一雙桃花眼笑得春光無限,「自然是隨我回家成親了,娘子!」
成親?林不及清澈的眼睛頓時也瞪得如兩粒圓滾滾的黑葡萄。
她錯愕地問:「誰說要跟你成親了?」
葡萄君呡笑不答,只拿那雙眼往她手的契書瞄了瞄。
林不及將那紙又在手中顛來倒去看了幾遍,走到楚辭身邊遞了過去。
接過那紙,楚辭淡淡掃了一眼,只道:「確是如此。」
林不及狐疑得又拿回來看了看,覺得自己的眼睛沒有問題呀。
那這紙上明明密密麻麻全是字,怎的先生念來就四個?
確是如此,確是什麼如此呀!
柳眉走過來,點著紙上的字道:「這上面寫著,這位孟公子借給你三十兩銀子,你就自願嫁她為妻。不及,這是真的嗎?」
聽她一說,林不及的兩顆黑葡萄差點掉了出來!她震驚得問:「你改了契書?」
葡萄君笑道:「娘子這話說的。契書是當你面寫的,落款是你自己簽的,我怎麼改?」
林不及想了想,忽道:「你和那小哥是一夥的?」
葡萄君更樂了,「當然不是,不過若是娘子喜歡,算他一夥也無妨。」
「不及……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一直坐在堂下默默焦急的林老爹終於忍不住了。
林不及忙寬慰他幾句,又將今日的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方走到葡萄君身邊,將那紙遞還給他,道:「我只是答應幫你做一件不傷天害理的事,並沒答應要嫁給你。」
她沒有再說那張契書的真偽,而只是說了她所承認的事實。
她目光坦然的看向那張桃花灼灼的笑眼,淡定從容。
她的意思很明白,她不打算跟他走。
葡萄君不以為意,指尖拈起那紙輕輕搖了搖,微笑道:「娘子當然可以不認,但我若將這白紙黑字往那衙門公堂上一送……」
他話還未說完,忽聽堂下有人冷冷得道:「你叫誰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