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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萬竹山中有妖瞳 文 / 小兔崽子

    沈遠浪又問:「我還沒問你呢,你到這來做什麼?」

    這一次林不及卻沒有回答,只是趴在膝上望著水潭,眼光清澈,不似柳眉的灼灼,更不像沈遠浪的凌厲。

    沈遠浪卻是頭一回見她如此,不免又問:「到底怎麼了?」

    林不及看了看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語氣道:「我爹爹他……這兩年耳朵不大好了。」

    「林老爹?他怎麼了?」

    「也不知怎麼了,就是一陣陣的耳鳴。有時候隔得稍遠點他就聽不見,在近處聲音小點他也不大能聽清。」

    「找人瞧了嗎?」

    「找了,好幾個郎中都說治不了。眼下雖然不會聾,但再過幾年……」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好像竹林間的風,轉瞬就無影遠蹤,可卻讓沈遠浪的心沉了一沉。

    他沉默片刻,忽笑道:「你們被騙了!現在外面有許多江湖郎中,醫術不中用,唬人的本事卻是個頂個的強。他們把病說得越發大,才好管你們多騙銀子,別上當了。一會回去,我就讓母親給林老爹請個好郎中,一定能好的。」

    他說得很篤定,好像事實就是如此,爹爹的耳病馬上就能痊癒。

    林不及忽然覺得爹爹說的沒錯,少爺的脾氣確實不是一般的差,但起碼是個善良的人。

    一思及此,她很是欣慰,看來爹爹的眼睛還算是健康的呢。

    「可林老爹的病,跟這水潭有什麼關係?」

    「我聽村裡的老人們說,這水潭有個東西或許能治好爹爹的病,所以我隔幾天就會來這瞧瞧。」

    「是什麼東西?」

    「是……以後你就知道了。我現在的本事還不到家,總還得再過幾年呢。」

    林不及很少會拒絕沈遠浪的提問,但這次他卻沒有翻臉。

    反是微微一笑,就著滿地竹葉躺了下去。金色的細碎陽光立刻灑滿了他的眉梢眼角,暈出淡淡光輝。

    十二歲的他,眉眼處已漸顯鋒芒。

    見他朝身邊的空地拍了拍,林不及遂也在躺下,陽光照進瞳中有些睜不開眼。

    她閉上眼,聽他在耳邊問:「林不及,你怕我嗎?」

    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問,但他即問了,林不及還是認真思考了一下。

    應該不是怕吧,頂多算不敢。

    或者說是,不願。

    大多數的時候她只是不願惹他發怒,或者少惹他發怒。

    可他真要是怒了,她卻從不會滿地打滾,嗑頭求饒。

    不然也不會當了這麼多年的捉刀童子。

    她覺得,怕或不怕是膽氣問題,願或不願卻是智慧問題。

    怕是貶義的,不願卻多少有點大丈夫能屈能伸的褒義色彩。

    這樣一想,她很稱意,遂答道:「不怕。」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我也覺得你不怕。雖然你總是一副唯唯喏喏的樣子,但我偶爾盯著你時,你卻從來不會迴避躲開。那會我就知道,你跟那些丫頭們不一樣。你不怕我,也不會怕任何人。」

    林不及在心裡研究了一會,不知道他這樣講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是她說兩面三刀,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嗎?

    還是說她竟敢大逆不道得跟他直目對視?

    或者是說她目無王法,目空一切,目中無人?

    可不論從哪個方面想,下場都好像不會太好。

    她忙支起身來,急切得道:「少爺,我剛答錯了,我重新回答一次行嗎?我怕你的。」

    雙眸微展,沈遠浪緩緩抬起手枕在腦後,用一種近乎可憐的眼神看向她,「你是不是當我跟你一樣傻?」說完又送來一記大白眼。

    林不及哂哂得重新躺下,和煦的陽光源源不斷得照下來,照得人骨頭都要酥化了。

    她的眼皮又開始發沉,卻聽他道:「你這樣就很好,起碼讓我覺得這世間的女子不會都是一個面孔。」

    恍恍惚惚間她想起一個人,道:「表小姐也不怕你呀。」

    停了片刻,耳邊才又響起他的聲音,「她不一樣,我……不喜歡太驕傲,太強勢的女人。」

    勉強撐起最後一分精神,林不及歎了聲,「少爺,你是不喜歡比你還驕傲,還強勢的女人吧。」

    說完,神思力竭,終於被等候已有的周公召去開茶花會了。

    沈遠浪卻沒料到她會這樣說,不由地笑出聲,翻身支起胳膊來瞧,正瞅見她沉香夢酣。

    陽光打在她的臉上,濃密的羽睫不住輕顫,像一隻振翅欲飛的小蝴蝶,很是可愛。

    沈遠浪抬頭看去,果然那日頭有些刺目。

    遂拿起剛剛的帕子遮在她臉上,卻又覺得素白的帕子蓋臉多少有點不太吉利。

    又取了下來,抬起胳膊用一幅衣袖拂在她的眉眼處,自己趴在一邊,也漸漸得睡了過去。

    再次轉醒時,天已黑透。

    放眼四周,萬頃竹林從白天的翠波蕩漾,陡然變得陰氣森森。

    濃密的竹葉遮天蔽月,本就淺淡的月光顯得愈發蒼白涼薄。

    竹葉簌簌作響,像一隻巨大的掃帚掃得人心惶惶。

    夜梟極速劃破夜空,凌厲的尖嘯聲響徹山林,毛骨悚然。

    沈遠浪緊緊攥住林不及的手,讓她走在身後,強自鎮靜得向山下摸索。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彼此只能到聽到因為極度恐懼而漸漸急促的鼻息聲。

    偌大的山林中空無一人,四周沉寂得讓人頭皮發麻。

    沈遠浪的眼睛一刻不離得盯著山路,深怕一個不慎就會滾下山去。

    林不及被他牽著,慌亂得掃視周圍,防備著黑暗中可能突然出現的各種危險。

    忽然,沈遠浪覺得手中一緊,那只被握住的小手突然用一種極大的力氣反握回來。

    他回頭看她,不安得問:「怎麼了?」

    卻見她身子已經哆嗦得不成樣子,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她的眼睛瞪得直勾勾的,視線直接穿過他的肩頭,驚駭萬狀得盯向後方。

    「後……後……後面……」

    她顫粟著抬起手,朝那個方向指去,淚如泉湧。

    從未見過她驚懼到這種地步,沈遠浪忽然意識到他的身後一定有著什麼讓人膽裂魂飛的東西。

    任他平日裡如何張牙舞爪,此刻也是汗流浹背。

    他慢慢轉身,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麼,卻被林不及狠狠握了一下,聲不成調得道:「別……別回頭。」

    他勉強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別擔心。

    山風嗖得一聲襲來,吹得人骨寒毛豎。

    沈遠浪狠了下心,極緩極緩得向轉身,可下一刻看到的情景卻讓他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只見那片黑暗幽遂的深處,有一雙腥紅的眼睛從竹影后慢慢探了出來,正獰笑著看向他們。

    沈遠浪如遭雷擊,傻愣愣得站在那裡面若死灰。

    那赤紅的瞳似乎笑得更加猙獰,它慢慢挪出了身子,緩緩地向他們走了過來。

    藉著微薄的月光,沈遠浪驚悚得發現,它竟然沒有腦袋!

    沒有脖頸,沒有身體,沒有手臂,沒有軀幹,只有腥紅的眼硬生生架在兩條奇長的腿上,正朝他們一步一步逼近。

    林不及駭怕得看著那雙眼,驀然念起那夜裡窗稜邊的那雙眼睛,竟是一模一樣!

    「快跑!」

    還沒等她回過神,一直擋在身前的沈遠浪鬆開了她的手,頭也不回得大喝。

    「喔,喔。」

    林不及三魂早已去了兩魂半,聽他一喝,便哆哆嗦嗦得轉身就跑。

    沒跑兩步,她又折了回來,拉起沈遠浪的手,嗚咽道:「一,一起跑。」

    沈遠浪極不耐煩得甩開她的手,厲喝:「快跑!你不跑,咱們誰都活不了!」

    林不及泣不成聲的去牽他的衣角,哭道:「你不跑,那我也不跑了。」

    沈遠浪大怒,扭過身來猛得推她,「叫你跑呀!」不料她腳下一個趔趄,身子直直得向後一栽,正好撞在一塊突出的山石上,頓時鮮血淋漓,當場暈了過去。

    「林不及!」沈遠浪大驚失色,再顧不上身後的妖物,直朝林不及奔了過去。

    還未等他踏出兩步,週遭竹林突然倏得一聲變成了汪洋火海,炙烈的熱浪從背後不斷湧來,一股難忍的熾痛迅速從後背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全身上下竟沒有一處不似在火上煎熬。

    沈遠浪強忍著鑽心巨痛向後看去,卻見一團巨大的火影如一道閃電猛得迎面撲來!

    還沒等他看清,只覺得眼前一黑,也昏死了過去。

    那團沖天的火影在二人身周繞了兩圈,終於漸漸熄滅。

    一隻體型異常巨大的異獸從烈焰中慢慢幻出真身,渾身淺紫色的鬃毛無風自動。

    昏暗的月色下,每一根毛尖上都似乎凝出了一點螢光,遠遠望去竟似披了一層薄薄的月光。

    它緩緩踱至林不及身邊,伏下身子細細嗅聞。

    從腳尖至髮梢,沒有一處遺漏。

    忽然當它的鼻子快要觸及額發的一瞬間,赤瞳驟然一縮,巨大的身子疾疾向後一躍,卻為時已晚。

    只見原來昏厥倒地的小姑娘忽然無力自動,詭異的飄浮在了半空中。

    無數道白光突然爆射而出,亮如熾電,驕若燦陽,瞬間便將整遍竹林照得有如白晝。

    那些白色光芒源源不斷得從她額際處湧出,像一道光彩熠熠的罩子將她緊緊籠在其中。

    一個如血點就的林字,若隱若現得浮在了她的額際。

    那白光來得太突然,異獸始料未及,剛要躍開便被重重擊出了幾丈之外,帶著參天竹林倒了一片。

    血從嘴角不斷滲出,它吃力得支起前腿,眼睛一瞬不瞬得盯向那個白光籠罩的小姑娘。

    忽然,它咧開滿嘴獠牙,又一次猙獰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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