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忘川錦 文 / 霧裡花
四羅玳被我鬧騰得沒有辦法了，幾度達到袖手就逃的程度，我想他自亙古開荒而來，定是沒有遇到過我這般臉皮厚的了，可他卻無奈的笑道
「亙古時也只有你和黎歌是最讓人頭痛的了，一個是出了名的隨性，一個是天地不容的懶散」
最終，他還是決定告訴我所有的事，他說，他不想讓我再無知下去，說到底結果如何也是我自己的決定。
冥界忘川河畔有個巨大的冥石，上面借度黃泉的玄光所化的浮光錦，記載了所有生靈的前世今生。
四羅玳打算帶我去那裡看清楚我的前世。我們趁著夜色進去冥界，四羅玳週身亙古威懾，一路而來倒也風平浪靜。
對別人來說這一夜，不過是短短幾刻，而我，此生最過漫長，最過心寒，最過心痛的莫過於這一夜了，看透前世今生，將這上十萬年的輪迴，徹底醒悟！
我叫九佩！自出生起是神尊第九的黎歌的神獸火鳳，我的出生被後世稱為神話，我出生時漫天荼雲似火，世間所有的鳥禽足足繞天飛翔百日，我從烈火中涅槃而生，我聽主人說，那場景足足讓一直高傲的一神尊都歎服起來。
而後，我所涅槃的地方被後世之人稱之為鳳崖谷。而自我有意識來，所記得的第一句話，便是黎歌說的
「鳳凰是自由的神獸，隨心所欲，隨情而動」
然後，我這一生便也就放肆不據，自由不懼起來，只要是我想要做的，便會去做，不想要做的，就是以死相協，我也不會動容分毫。
就是亙古神尊們對我也是無可奈何分毫的，我性子隨性大方，倒也和他們相處得極好。我這般性子養成，我主人黎歌是脫不了干係的，她性子懶散，怕也只有七神尊才對她百依百順，容忍到底了。
我這樣放肆不據了上萬年的歲月，直到遇到了清濯，那個改變了我一生的劫數。
我們相遇於十里悠悠桃林，漫天微微桃花色，而他就在桃花下對著我淺笑，落花成錦，他遺世獨立，靜然芳華，彷彿世界只剩下一片桃花色和他了。
清濯，初見到他，我四處漂泊的心就像找到了一處避風的境地。
在此之前，我沒有想過會愛一個人。
清濯擁有太過強大的混沌之靈了，強大得讓世間懼怕。可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便沒有朋友，他說
「自出生起，我便是一個人，一個人看花開看花落，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他說得不冷不熱，不喜不悲，可是我卻聽得有些梗塞了，因為一直是一個人，所以不懂得什麼是寂寞，所以，他才說
「以前我總是一個人，便不覺得什麼是寂寞，現在有了你，我很高興，那樣是不是就是不寂寞了？」
一個人真的不寂寞嗎？
可為什麼我總是看到他在桃花下，桃花，是最寂寞的花，而他，十里桃花不及他半分風骨。世間待他殘忍無情，我絕非可憐，我只是想要一直陪在他身邊。
從他對我說「從今以後，我便叫你小九，這世間便也只有我能這麼叫你」
我想那時我便不能再留他一人。
他自出生起便一個人在墜淵生活，不曾見過外面的世界，我與他承諾來日必定要同彼此看盡世間繁華，而我有生之年與他一起走過的地方卻少之又少。
我們去過無望天盡頭的東海，看潮汐回落，看水天一線，去過西方盡頭喬木的森林，看迷霧回巒，看鬱鬱蔥蔥，上到過碧落，下去過黃泉，在忘川河畔看無望無盡的曼陀羅，在九天外看如雪如雲的長生花。偌大的紅塵茫茫，我們卻也只到過滄海一隅。
「小九，我覺得活下來很好，我能夠遇到你，可是，我卻是不信命的，只信自己，所以，小九，在我沒我允許之前，你不能死掉」
彷彿天地間秩序由他掌控般，說得足以讓我震撼。
可我終是負了他。
他是極喜歡桃花的，桃花夭夭，灼灼其華，他生性冷淡，放肆不據，他不喜與人說話，對我倒是話多，他眉宇間儘是寂寥，可卻喜歡對我淺笑，他風骨極佳，翩翩出塵，是世間極端的俊美，可卻貪慕於我，不願讓我離去。他好面子，又自戀，偏偏不會在人前多說一句話的。
主人說紅塵漫漫，總會有你安定下來的地方。
我生性偏愛自由，可如今在他身邊卻沒有想過一分離去。我想，他使我心度了安寧。
凡塵之中，不過百年苦短，經歷生老病死，卻能相濡以沫，執手攜老，清濯，我想我們一定也要這般，可好？
我想我是太過愛他了，可是我們的愛卻得不到世間的祝福，我沒有想到，我們成婚之日，那杯我們的合歡酒裡，會有紅蓮花，而此花便是清濯唯一的毒藥。
我不知道，我若知道那是杯紅蓮花的合歡酒，我又怎麼忍心親手餵給他，可是，我沒想到，他不信任我，他背棄我而去，我永遠也不能忘記那時他眼裡心灰意冷的寒氣，冷得讓我害怕，彷彿世間所有的支柱都盡數倒去，我們走過這麼多的路，為何卻敗在了這朵紅蓮之上。
他說，「這世間我再也無法相信誰，九佩！你終究和他們一樣」
然後，他離開了，而我被黎歌囚禁在深海之底，整整五百年，我每時每刻都在等他，我以為他會回來救我的，可是這場等待就像一個沒有盡頭的故事，他終是沒有來的，我萬念成灰，為何他不信我？
可是我卻又太過瞭解他了，他的生命中已經無法再承受一點點的背叛了，因為他所擁有的僅僅只是那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的混沌之靈。
我死在他成瘋成魔的第三天，混沌之靈已經太過失控，神尊們都已無法阻止他毀天滅地的靈力了，我從深海之底的囚籠裡掙脫，我必須救贖他，也只有我才能救贖他。
可是，他卻彷彿已不是我的清濯了。百里之內萬物成灰，他站在墜淵最高的臨神柱上，那是我所不及的高度。
他若修羅神煞，眉宇間儘是荒蕪，紫，為妖為魔，我想說得便是他了。
天降紫雷，世間的怨氣如同沸騰的潮汐在空氣中沉浮，九大神尊個個嚴陣以待，可是他們卻怎麼這麼狠心呢？你們拋棄他上萬年，為何偏偏要逼得他滅亡的地步？
我聽到主人在叫我，她希望我能退下去，可是，你們所要對付的，是我的清濯，我說過世間背棄他，我也要在他身邊的呀。
可是面對他的混沌之靈，萬物也只有懼敗的份。我感到惶恐，因為我見不到他眼裡一點點的溫和，而混沌之靈卻漸漸蔓延，快要吞噬了我的清濯。
你們引度紅蓮花，那漫山齊放的紅蓮如同沸騰的火焰，而清濯，就在其中，受椎心之痛。
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清濯，你不再一個人，你還有我，我說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可，為什麼你卻不信我？
當那把冰冷的劍穿透我的身體時，我想我已經累了，我看到他，從可怖威懾的樣子又變回了我的清濯，他又抱我在懷裡，我第一次看到他哭，原來是那麼讓我心痛的一件事，彷彿世間萬物連最凜冽的風，都帶著深深的嗚咽。
他的每一滴淚都帶著深深地悔痛，他的如墨極地的青絲盡染霜白。
我又聽到我的清濯的聲音，淒厲憾雲，悲痛至極，聽得人心都要碎了。
這眼所及之處皆是滿目瘡痍，可也只有你，哀到極致。
「小九，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家？是呀，清濯，我們好像有一個家的，可是我卻在深海之底等了你五百年，你卻是沒有來的。
清濯，我累了。
「小九，莫要太貪玩了，早些回來可好，我會種滿百里桃花，等你回來」
我好像說過，我要去開滿桃花的地方，因為我知道，你會在那裡。
我的清濯，此生無法陪你看花開花落，是我之憾。沒有得到你的允許，讓我先走一步吧，你那麼寵我聽我的話，一定答應我的。我唯一擔心的就是，
清濯，
一個人也好……
兩個人也罷……
可不可以就是不要忘記我？
我太過愛你，清濯，這個世上也只有我最是愛你了……可是，我所帶給你的又是什麼，清濯？
他的風華而決絕的面貌漸漸模糊起來，我感到淒楚，聲音也漸漸虛弱下去，就像一場淒涼的訴白
「來世，我會忘了你，忘了這百里桃林……」
「你敢！！」
他憤懣的聲音總是夾著絕望的。
我勉強的想要笑出來，可是卻撕痛我的胸口，我不想再去理會任何的事，我只想最後再看著他，在他懷裡死去。
我不敢，清濯，
我那麼努力的想要忘記你，五百年，在一次次絕望無助裡，我發現你根深蒂固，如同大海的潮汐，每日每夜的不孜疲倦的來去，你已是我，哪怕是輪迴，我也相信總有一天，我又會記得你，記起這許許多多的痛「清濯，我的清濯呀！」
我死在他的懷裡，我不知道主人會如何處置他，可是我知道，主人是會放過他的，因為，她已經失去了我。
後來，主人獨自遣派他，因為我的死，主人沒有和七神尊一起，因為那把長劍名為連休，是七神尊唯一的配劍。
主人念其我，讓清濯回到墜淵境，而自己隨著這一戰，神尊散魂沉睡，可到最後她至死都不願見七神尊一面，以致一場落雪下了上萬年。
這歲月漫漫的等候，沒有想到是上十萬年的寂寞……
我已經不知不覺坐在忘川河畔三天三夜了，這沒有源頭和歸途的蒼涼的河水自亙古便已沉澱著哀怨和悲涼，河水中流浪的殘破的魂魄不知道已迷失了多久了。
忘川河畔的無望無盡的曼陀羅花依舊是蒼白的顏色，歲月蹉跎，看花的心境也變得疲憊。
四羅玳已經在一旁陪我坐了三天三夜了，他不說話，我也不想，滿目所及彷彿竟是滄桑。
時間真是極好的東西，所有曾經讓人悲愴至極的，讓人生無所戀的，或是讓人滿心歡喜的，都能再這麼久的蹉跎下成為一場回憶起來只是但覺遺憾心酸的往事，時而鉗笑，時而歎息，時而不喜不悲，無歡無憾……
「四神尊是閒得無事嗎？竟還陪著我在這裡消磨」我聲音盡然平靜得讓我感到驚訝。
他聽後，空一聲長歎，想要說的話也久久不出。
黃泉之下寒氣果真是滲骨的，待久了，四肢也感到冷意，「不用擔心，我不會想不開的，我已是黃泉路上走過一程的人了，還有什麼擔憂的呢」
話太過平靜，卻反而讓人難過。
「佩兒，難道你當真狠心讓他們也同你一樣淒苦不聚的相守下去嗎？無論是黎歌還是旌曜，你當真忍心？」
我可忍心？一句就戳痛那亙古的傷疤！我只是望著那忘川河。
忘川，忘川，相望回首已成川……
我回過頭，問他「當年那紅蓮花可是黎歌的作為？」
他一震，許久歎息道「佩兒，這世上你是懂她的」
我感到諷刺和麻木，這都是命！因果輪迴，不過是一場霧裡看花。
「四神尊，你不用擔心，都這麼多年了，所有的追溯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明白，黎歌她沒有錯，導致我們最後生離死別的不是別人，不是黎歌，而是我們，我和他彼此之間缺少信任！
而他，我又如何面對他？
那上十萬年的漫長眷守我又怎能忽略不見，那百年絢爛的桃林，足以讓我心酸難過。
清濯，你這又是何苦？
在第四天，黃泉冥界陰氣最弱的時候，我們回到了阡邪國。
夙華和蓁夙在一起是早晚的事，也不知道為何那國主就滿心歡喜的答應了這段良緣。
回城的時候，正見夙華和蓁夙，一個臥堂淺眠，一個拂琴莞笑，看起來美得如同畫卷一般。
我想我也是時候離開這阡邪國了，同我離開的還有四羅玳，他打算同我一起前往，尋找亙古遺落的神尊。
離開的時候，夙華前來送我，可卻見他眉宇間滿是憂慮，他說，
「九佩，你的眼裡不再清明，眉宇間也染上冷漠，像是歲月盡然後看盡一切的滄桑，九佩，我好像認不得你了」
我向著夕落走去，影子在身後拉的很長，聽他這般說，一怔，止步道，「我也會長大，我也會變的，夙華」
我聽到他牽強的笑聲「九佩，你是鳳凰的王，沒有什麼能牽絆你，你會自由的飛翔的」
可是我卻不能。
夙華，我自生下來便已失去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