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長生雪 文 / 霧裡花
近日，天晴，溫熱！
主人果真又在殿裡淺眠去了，看這勢頭怕是十日之內都不會醒了。
我撲扇這翅膀，想要偷溜離開休止山，可剛是起步便已被來人逮個正著，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我主人的老相好七旌曜，尊著稱呼一聲七神尊。
他此生並無太多嗜好，唯一的便是閒來無事搏我主人歡喜，這上萬年來從一而終，真真是一癡男。
我主人懶性大得人神共憤，偏偏他卻受得了，他性子冷淡溫和，天就算塌下來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兩人在一起也算是絕配了。
他拖著我，不理我軟硬兼施的求情，我倒也覺得正常，若是有朝一日他心動了，放我一馬，我倒是會懷疑有什麼陰謀詭計了。
近日天溫，本是極好的天氣，偏偏他要圍繞著休止山施靈下一場鵝毛大雪，自我記事以來，我已不記得多少次了。
他那變態做法的原因卻再簡單不過了，便是我家主人性懶，住在溫地又喜看雪，所以一來二去之間，休止山所有的雪竟都是他所變幻而來。
此舉，亙古傳道的佳話，在我看來，確實是讓我變相遭罪的。
看來此番我又是沒辦法出逃了的了。
「七神尊，你們秀恩愛，我就不用參觀了吧，不如讓佩兒下山尋些好玩的，好給主人消遣消遣？」
他風清雲淡的看了我一眼，眼裡含笑「不勞佩兒費心了，你家主人你也是瞭解的，她怕是會覺得麻煩，懶得玩的」
他就是快，轉眼間已是到了主人淺睡的內殿，我卻久久不見他動，抬眼望去，我驚楞，原來是那天地不驚的七神尊此刻見我主人睡顏竟然看得呆了！
輕紗飄緞，檀香微熏，那絕世傾美的芳華女子面上微薰微微桃花色，嘴角上淺，安詳恬靜，如同一副絕美的畫，度了天地光華。
我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失態的樣子，一向不喜不悲的清冷面上竟然是微微羞紅。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七神尊，可是要我把主人叫醒？」
他微帶尷尬，卻又立刻清冷平淡起來「由著她吧」語氣是濃濃的寵溺。
「如此，那佩兒就告退了！」我急迫的想要偷溜，轉身卻又被他拉了住。
愣是看著他清清冷冷的說「佩兒還是待在休止山便好，免得阿九醒後見不到你，又要擔憂了」
無奈七神尊一心討好主人，自是要做個貼心的，便是由不得我們了。
「佩兒，聽阿九說，你去了墜淵境？」他坐在床塌邊，看著我，眸色越深！
我一心虛，臉色有些不堪，我是撒謊不得的，低頭便也沒有說什麼。
他瞭然，一向清冷的面色卻有些厲色「可見著什麼人？」
我微詫，我只記得墜淵境內濃霧交錯複雜，煞氣甚重，那不成在那如同修羅地獄的地方還會有什麼人生存嗎？「不曾」
他打量了一番，歎息了一聲，又冷淡起來「那裡煞氣太重，你修為尚淺，下回不要再去了，我來時見到休止山西陵之處以東有荒落之地，地上百里不足，有死火山，固此地開闊溫泉為最佳，近來阿九入睡，你閒來無事，便在此地去開造湯池吧」
我聽得一陣委屈心暗，心裡不由暗罵他腹黑冷薄。卻又礙於他尊為神尊，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應頭答應。
出了殿外，果真這休止山已是白雪皚皚的四方天地了，冷得讓我打了個顫。
但說寵溺，世間除他不及了。
再見到長生花，我久久清冷的心也不由感到了入骨的苦澀和哀傷。這裡離琅中谷不過上百里，正如蓁夙所說的，這裡繁花似錦，萬物欣榮，卻唯有那長生花依樹綻放，飄零漫天，飛絮楚歌，如同不化的落雪，卻又比落雪更加精美，如同哀傷的冗長的一場葬禮，風動卻靜，如畫一般，讓人心都醉了。
長生，長生，長生不忘，永不凋零！
曜父離開琅中谷時，帶我路過，告訴我此花長生，可悲的是，他不知道，長生不忘的默默相守，情也深濃，愛也深濃！
「這裡根深蒂固，滿是亙古綿長的神韻」四羅玳也感覺到了壓抑的氣息，站直了身子向長生樹看去。
我心甚亂，一方是曜父溺水生死之苦，一方是纏綿了十萬年之憾！當初種種遺憾，都足以讓心滄桑。看盡世間，彷彿也能看透了情愫。
平靜止水，心淡若鏡。
迷失了上十萬年，到最後最注重的不過一縷情意了。
當初一意孤行的任性不過是因為太過年輕不經事了，所以，到頭來，代價也讓人碎了心。
「佩兒，你當真忍心？黎歌她一直都再擔憂你！」
他的話讓我心裡一緊，說不出話來。我自是知道主人她待我至親，最是容不得我受半點委屈了，所以當初才最為反對我和清濯在一起，不允許我受人排擠。
所以，將我囚禁深海，不過是想讓我清醒重生。她待我，真心相付，不惜於七神尊分離至今，只為覺得是對我的愧疚。
因為是七神尊，所以相信，不論多久，對方都會等下去，所以當初決絕離世，了無音信！
「四神尊，這麼多年了，我又何必還放不開，白白苦了自己。她但覺是欠佩兒甚多，卻不明白，真正欠下的是佩兒，她貴為神尊，而我不過是一隻鳳凰罷了，又有什麼資格讓她如此相付，她這是何苦呢？」
我化為鳳凰真身，華麗的羽衣如同染上七彩烈火，當真是奇美無比。我撲扇著翅膀，來來回迴繞著那碩大的長生樹盤旋，我的叫聲劃破天宇般的清麗，一直延長，久久不去。
我看到，一束破雲而來的光束從天而降，直射到長生樹宇，那飄落的長生花定格在空中，不落不聚。
瑩瑩的七彩流光，帶著亙古的尊貴，從樹裡匯出，那漸漸現行於長生花海的身影，讓我感到沉溺，那高貴的氣息讓我低鳴膜拜。
我匯身人形，跪拜在那流光熠彩之下，那來自七彩流光中的沉韻壓迫得讓百里之內的生靈包括我，心服膜拜，那清靈透徹的風鈴之聲成了此刻唯一的天籟，從亙古蠻荒一直穿越歲月到了此時此刻……
那青衣流彩，象徵大地欣榮，上面鑲嵌的溜金圖騰更是壓韻著亙古悠長的氣魄。
她墨潑長髮極地流轉，一根不亂，她眉山悠然，額間一朵馥雅的長生花，儘是芳華無雙，她眸沉星海，唇若點絳，她身姿倩美，一靜一動間儘是慵懶華貴，天地失色，萬物沉浮。
她慵懶至深，如今才肯願甦醒重生，她位於天地神尊第九，擁有世間最為極致的歌聲。
但凡亙古的生靈，皆是容顏極致，芳華流轉，她更是一個極致了。
「佩兒……」她聲音悠然回轉，天籟不及，卻帶著些許懶意。
我週身一陣，緊咬著下唇，低頭不語。
可是那從心而至的沉壓了上十萬年的委屈和心酸還是化為淚雨，決堤而下。
「你先起身吧，這麼些年不見，我的佩兒越發俏麗了」她涵眉淺笑，月彎如眉。
滿滿間都是溺愛，讓我覺得時光使然，就像我前世前萬年間，在休止山上，自然而愜意。
「她在你面前，乖巧得很」羅玳神尊笑了笑，衝著黎歌點頭示意。
「怎是你陪在她身邊，倒真是讓我意外」話雖如此，眉宇間不經意的輕佻倒是滿不在乎。
「此事說來話長，我不過是順便而已」
我緩過神，才嚴謹的看著她「主人，曜父……七神尊他身困墜淵境的溺海，我尋你百年，也只有你能救他」
她面色沉靜，久久不語。若非與她相處上萬年，我怕也懷疑她是漠然冷血，可正是因為太瞭解她，她此番沉靜斂眉不過是因為太過在乎和心痛了。
她身後方向以西不過百里，便是曜父自重生後為她靜守了上百多年的琅中谷，那裡下了百年的飄零大雪，以她殘破魂靈的靈力不可能一點不知，
甚至我看到她此刻一直看著那個方向，我知道這場百年的落雪，每一日她也是不曾錯過的，原是一場錯失，上十萬年，卻誰也沒有離開。
那場錯過了萬年的大雪，終究不曾錯過。
南方駕駛五色雲彩而落下的是足足上百餘人，他們個個腰配鑲鈴，精緻卻又不響，那是鎮古鈴，我記得當年休止山的唯一的管事便是黎歌的神巫司華，也便是如今音司一族的始祖，此族延續司華大神的匯鈴之靈，如今能如此快的感知黎歌的覺醒，便是由著他們已是黎歌的神巫一族了。他們以輩分大的依此排下，黑壓壓一片盡數膜拜附地，
「九神尊臨世，我等惶恐拜見」說話的是領頭的，他便是慧根極佳，早已修身駐顏益壽的一族的大音司，也就是司華的後代司玨，我隱隱瞧著，他身上有著當年司華的影子，不由感到熟悉。
只可惜他和其他人一樣面對黎歌時，都只是惶恐和低伏，那亙古的神韻又豈是他們能承受得了的。
白駒過隙，那過去的都已是塵歸塵了，包括那名叫司華的少年，我何其還記得，當年那來回在休止殿宮上的白衣男子，腰配上五彩的鑲鈴，
可是，他執守休止，不料卻枯等成了灰……
對於司華，我們都是有太多對不起他的。
黎歌的臉色同我一般，在他身上所見到的故人的影子，感到惋惜和懷念。不由神色柔和了些許。
「你不必如此畏懼我，曾經我有個故人他與你很像，不過有一點你卻是不及他的，那便是膽識」
司玨附身不動，我想她身上亙古的神韻太過濃厚，他起不了身也是情理之中。
「司玨不敢與司華大神相比，音司一族受司華大神托付，守護休止山，等候神尊所歸，如今完好將休止山交付，也不負司華大神所托」
「如此，那就先回休止山吧」她展眉，語氣輕佻慵懶。
我一驚，頗為不解，曜父身陷囹圄，救他一事當然是十萬火急了，這休止山隨時都可以回去，不必著急呀。
羅玳神尊微微一笑，溫和得很「黎歌剛剛甦醒，靈力還未全然恢復，如此冒然闖往墜淵境，實為不妥，休止山乃是她靈力匯聚之所，是亙古初史她的府邸，所以便也是最助她恢復的唯一佳處了」
我瞭然，抬目見她眉間長生花蕾鮮艷欲滴。
休止山位於東海之上，四面環海，終年無人打擾清修，實在也是符合她的脾性了。
時隔上十萬年，滄海化為桑田，多少輝煌早已付之黃土掩埋，可這裡似乎偏偏被遺漏了一般，彷彿，只是那裡的主人出去遊玩了一番，如今歸來，一切如舊。
這裡綠樹環蔭的山上，飛懸著三座大殿，莊嚴而華麗，由五彩琉璃鑲身，借黃泉之光，明而不亮，度補天之石，供的是天地，凌遲的是萬物眾生，中殿是芳華殿，主人住在此，我住右邊的黃泉殿，司華住左邊的碧落殿。我們降地時，便是正落三殿之前，我頓時感到白駒過隙不過一瞬的感慨。
對我來說，這裡別的沒什麼就是房間比較多，光是我的黃泉殿裡，上百間房隨便睡哪兒。這寬大的地方，上十萬年也只有我們三個，安靜得異乎尋常，所以事後，我到也能更加的懂得清濯的寂寞。
音司一族使這裡十里之內是為禁地，歷來只有大音司才能在每年的第一場落雪時進來清理一番。司玨久之便也能抬起頭來說話了，黎歌向來也都是個懶散不拘禮節的主。黎歌急迫的進殿閉門清修，好盡快恢復靈力。
我便邀著羅玳神尊進黃泉殿內守候，順帶讓司玨也進殿休息，他長得頗有些司華的影子，讓我感到親近。
我們在此等候了一月的時間，我這裡別的沒有，一點泉水上飲還是有的，我也不知道那水竟然無休無止的流了上十萬年，我去後方為他們摻得泉水回來，便聽到那司玨說到清濯的事那語氣明明滿場熱血，可生生聽得我渾身冷意。
「四神尊應該知道，那煞神百年前出世，幸好混沌之靈尚未完全覺醒，百年前，五神尊，六神尊，八神尊聯手才僅僅將他封印與蒼榮劍下，由三大神尊鎮守於連烏山內！可那封印……」
啪——
我突然驚醒，司玨，羅玳都向我看來，原來是我手中杯盞碎了一地。羅玳試圖前來拉我衣袖，我如遭雷擊，連連退了幾步，腦中嗡嗡做響，一片空白。
「佩兒……」羅玳眼裡帶著難過和不定的閃爍。可是，為什麼他不告訴我？我拿他當朋友，一直信任他，可是這隱瞞的事卻讓我們之間撕裂出一道鴻溝。
我有時會感不到他的氣息，那種若離若失，可是我卻一直相信他是清濯，這世間最為強大的存在，沒有誰可以傷害他，
可是我卻忘了，亙古一戰裡，他也是輸家！
我終於明白，這百年裡，為何他不來找過我，不出現在我身邊，原來竟是如此。
清濯，我最難過的就是在你危在旦夕的時候，我卻沒有在你身邊。
「這便是你們瞞著我的！」我慌亂的回過神來，轉身想要離開，可是步縷邁開都有些不穩。
「佩兒，旌曜身陷溺海，你難道要棄之不顧！」
我愣住曜父……我怎能棄他不顧，但說這世，他對我而言便是日月晨輝了，可是，」四神尊，這世上愛曜父之人，崇敬之人何其之多，有主人，有你，可是，清濯呢，他至始至終也只有一個我而已，我又怎能忍心置之不理，四神尊，你們根本不能明白，他的寂寞。」
羅玳身子生生硬直，一向溫和似錦的他此時面上都顯得僵硬起來！九佩的話，字字都是錐痛。
許久才回過神，不由無奈的笑了起來，鬥了這麼多年，還是我們輸了，我們一心不願他們在一起，天命不可違！天道仁慈，也能給清濯一次千回百轉的緣分。
「隨你心意吧，旌曜有黎歌在，你也不必擔憂，佩兒，天道酬勤，相信百般苦難之後，也能得到一方晴朗！」
清濯，你有沒有怨過我？有沒有恨過我？我不想一次次離你遠去，寥寥無期，可是，終歸我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