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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四魂殤 文 / 霧裡花

    穿過雪山腳下交界便可來到凡塵,我曾聽曜父說過,凡塵的人是對於世間最弱小的存在,他們沒有任何靈力,生命短暫得只有百年,生老病死。

    可是曜父卻也說,他們卻也是最為強大的種族,因為他們短短百年的時光都可能比我們活得精彩,不過生死輪迴,情長情短,而我們不同,上萬年,上十萬年不過長久,情長久,思長久,恨也長久。

    我一直都沒有機會來到凡塵,這裡的空氣都是變得凝重起來,每一步伐都顯得莊嚴,葉邙笑著告訴我,他笑起來露出兩個虎牙,

    「鳳凰,不是這裡的空氣凝重,而是你週身高貴的氣息讓凡塵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了,這裡的生靈實在太過卑微,你太過高貴」

    什麼是卑微?什麼又是高貴?

    我不太懂,我只知道,清濯,曜父,十大亙古神尊是高貴,而其他皆是卑微!

    我看到空氣中瀰漫著細微的塵埃,使得天穹看起來灰濛濛的,而塵埃散盡又只落得無盡的藍,不像我們的天穹,會看到無數的透明靈魂在天上遊蕩,每一陣風都帶著他們細細的空靈的歌聲,身在其中,便有安寧的味道。

    我們所要去的阡邪國位於千里黃沙裡唯一的半月湖畔,是蔓延千里唯一的國度。

    這片沙漠對於凡塵的人來說是絕望,是被地獄鬼火焚燒了整整萬年留下的詛咒,可是,對於我,這沙漠的惡劣卻不及墜淵境裡戈壁的千萬分之一的。但凡是有靈力的,皆可自行出入,可是這裡偏偏是凡塵,這裡的人,易折易佘。

    我用半月湖的月白色幻化而成阡邪國遮面的妖嬈霓裳,葉邙說

    「鳳凰,你可曾見過沙漠裡的輪月?那隔世清雅的光華就如同你一般,讓人覺得高不可及,這世上配得上你的,便是沒有幾個了」

    而這世上我也只要一個人就夠了,而我有時卻覺得自己不配他的。

    「葉邙,弱水三千隻取一瓢就夠了」何況那人並非弱水,而是讓著天下都畏懼的混沌。

    我如今來到阡邪國已經一月有餘了,低調的住在葉邙的府邸,葉邙身為國師,回國之時受到阡邪國國主的熱情接待,他畢竟是帶回了靈物雪霜蓮。

    而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幾乎都忙在皇殿裡,和那個我來不及拜見的四神尊一起,救醒那個惡病纏身的公主,聽說那個公主一腔熱血,有骨氣得很,是個烈女子,當初一場翻天覆地的沙漠風暴襲國,皇親國戚,富商貴賈,皆離國避難,而偏偏只有這個蓁夙公主抵死不走,一心想要與國共存,後來此舉感動天地,得仙人所救,才避免了國破。

    當我說這件事時,我已經被夙華那只白狐狸奪走了第五個糖豆,而他對於我說的這個故事漫不經心,悠哉游哉,以我對他上百年的瞭解,此事定是與他有瓜葛的,因為但凡我說的這些故事,他定是會嬉皮笑臉的插上一兩句的,可是直到我說話到現在整整半個時辰,他除了奪我五個糖豆外,便未有其它動作。

    夙華是一直住在葉邙府邸的,時隔百年初見他時,他正在樹下臥趟淺水,面色姣好紅潤,和以前一樣,是張禍國禍水的臉。

    然後,就差哭天搶地的上演了一場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就在夢醒處的戲碼。

    我氣極的打下他又要奪我糖豆的手,對著他一臉委屈怨夫的臉,不經打個個寒顫,

    「那個故事裡所謂的救世的仙人不會就是你吧?」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雖是俊美,可我倒是沒有看出他有半分仙氣的。

    他繼續給我裝糊塗,滿腹委屈「九佩妹真是好狠的心,一去上百年,好不容易回來後,對別人的故事倒是比我的關心,只要九佩妹一聲答應,我便能馬上與九佩妹成婚的」

    我想若他的話被清濯聽到,我也是無法救他的,誰叫他一心找死。

    「怎?你為了逃避那個公主,要拿我當擋箭牌嗎?」

    他頓了頓,洩氣的擺了擺手「你倒是什麼都知道,你一向聰明,我也不打算滿你,反正你什麼都知道」

    果真我猜的不錯,那個公主定是對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了,也難怪兩年前偷偷逃走了,怕也是為了他吧,如今對方落得個半死不活,他倒是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其實,我卻也知道,他是太過掛心了。

    「你這麼掛心,為何又不去看她?難道是因為四羅玳?」

    他卻立馬撇過頭,臉上微微紅潤「我不過是只白狐狸,要是被揭穿,我與她便更無可能,她身為一國公主,又怎會隨我流浪四方」

    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他眼裡帶著微微痛色,我越發好奇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能讓他變得拘束起來。

    我好笑的看著他「你好歹是琅中谷的狐狸,怎可丟我曜父的臉,不過是一個凡塵公主,就算是神界的公主,你也是有資格搶來的」

    許久,他對著我,桃花眼微瞇道「九佩妹,你可別怪我變心哦,我的心裡依然是你最重要的,要是你不許,我立馬離開這裡,帶著你成婚的」

    我狠狠踹他一腳「滾!」

    夙華告訴我,他離開琅中谷百年,獨自一人也算是見識到了人情冷暖,失去曜父的庇護,他也不過是一隻有修為的白狐,想要找到我,更是難比登天,

    「我去過鳳崖谷,可是我卻是連門也是沒有資格進去的,九佩,那時,我便知道你是何其尊貴,而我是攀登不得的」

    十年前他流浪至此,偶然出手擋了沙暴,救了阡邪國,他想他在凡界還是能有些作為的,便留了下來,收了那時還只是流亡人的葉為徒,改名為葉邙,有葬葉,告別過去之意,兩年時間就讓葉邙穩做了國師。

    「九佩,在這裡我發現我還是有價值的,還是有需要我的」

    我不知道他在這百年經歷過什麼,但是我很欣慰,夙華他還是夙華。

    終於,葉邙還是把遇到我的消息說了出去,不日,便有人來接我進殿,我纏著夙華一起,我想他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想知道那個公主的消息,索性聽別人說,不如親自去看看,可他還是擔心有四羅玳在。

    我仰頭淺笑,「他不會為難我們,夙華」

    「我是相信你的,九佩,你有資格」

    我們受到尊貴的禮儀,葉邙親自在殿外接我們,遠遠的就看到他手持拄杖,烈風吹得他棕色的披風簌簌做響,號角聲穿透整個國度。

    而他的身後,莊嚴的宮殿之上,站著的男子,墨色的衣袍華貴而濃重,週身亙古的氣息壓迫而來,帶著亙古綿悠的沉韻,墨色的鑲金玉簪綰住墨發,溫柔如墨色,飄逸似水波,這便是四羅玳,只是現在那裡,足以讓天地秉息。

    聽說十大神尊裡,他是最過注重情意的,待人溫和儒雅,親切似錦。如今一見,到覺得傳言不及,他光是站在那裡,就已經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敵意了。

    他微微一笑,耳邊便似聽到花開柔和的聲音,春風滿面,他的聲音伴著號角聲,我抬頭正落在他視線裡「佩兒,果真是你!」

    在眾人驚詫的眼裡,我無所顧忌的尷尬笑了笑,回頭應了夙華驚訝的臉,回了個無辜的表情,我前世的事,我怎麼清楚!!

    夙華不適見四羅玳,便扔下我,和葉邙一起離了去,怕去偷偷見公主了,我一個人慢慢悠悠的去後庭見四羅玳,索性這一路走過來,風景還是不錯的。

    再見到他,他正坐在他所幻化的流水落花的水亭裡,桌上香茗,細細飄香,這粗狂的大漠裡到被他幻化出了一絲清涼細膩,倒也和他極符合。

    我正好有些渴了,索性走了過去,他見我過來,便不急不慢的斟了杯茶,倒被我一飲而進,他習以為常的笑了笑。

    「前些日子見了緋襄,聽說了你的事,你能重生自是最好不過了,前世所欠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低頭泯茶,也不打算回應這些事,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你如今在這裡又是為何?我聽說你跟旌曜在一起,怎分開了?」

    我把除了清濯的事都告訴了他,他聽後,面色也變得複雜難堪起來,許久,才聽到他長長的歎息聲,

    「他終究敗在一個情字!」

    「你能救他嗎?」

    「不能,或許只有黎歌才能,因為她的歌聲可以穿透一切」

    我不知道黎歌是什麼一個人,在我的世界裡已經是一個神話了。

    「你難道已經沒有什麼跟我說的了?」他眼裡明亮,反倒讓我感到些許心虛。

    終究是我自作聰明,他活了上十萬年所經歷的事足以讓他識破世間所有的謊言。

    「你想得沒錯,我的確是見了清濯了」

    他死死看著我,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如沐春風的笑讓我感到一絲絲寒意。

    「你放心,我不能拿他怎樣,你應該也知道他的威脅和地位,既然前世錯了,今生就莫要再重導錯誤,去找黎歌吧,回到黎歌身邊」他低頭品茶,不再看我。

    我站起來,堅決的道「我沒有錯,我會找到黎歌,但是我會和清濯在一起的」

    他旦笑不語,我走了好久,回過頭去看水亭,他還是坐在原地,背對著我,顯得過分的安靜和清雅。

    我只是覺得心裡難過,為什麼所有人都沒有祝福過清濯,為什麼他們一心都想要置他死地。

    無意間,天已經微微染上了黃昏,我已走到了這個國度的盡頭,城牆外是接天的大漠,一望無際的黃沙漫漫。烈風吹得我的披風簌簌做響,我從未見過大漠的夕落,想像中應該是粗獷而豪放,可是我身處其中才明白我錯得多麼離譜,因為從這裡的每一粒沙,每一陣風起,都在細膩的詮釋著一種滄桑和孤獨,一望無際,讓心裡也開始蒼老起來。

    清濯,你一定也見過一場大漠的夕落吧,是不是你眺望的時候,連風都在為你難過呢?

    我離開你已經百年了,竟然這麼久……

    在阡邪國的第四十多天,我終於等到了那個蓁夙公主的甦醒,我沒有想到靠著雪霜蓮和四羅玳的靈力竟然都足足耗了四十多天,那個吸人魂魄的塑魂究竟有多大的靈力!

    夙華這些日子來都趁著夜色偷偷去看她,現在她醒了,他反倒退卻了,真真覺得丟了琅中谷的臉。

    「你以為四羅玳是什麼?你每夜潛入你還當真以為是他沒發現?夙華,什麼時候你這麼膽小了?」我好笑的看著他。

    他漲紅了臉,想要反駁我,話到嘴邊又久久發不出來。

    「夙華,我來這裡之前見了狼兄,他甚是掛念你,讓你得空便去白馬雪山看望他」

    他神色頓了頓,漸漸變得明朗而篤定「知道了,九佩,原來一直最看不起我的是我自己,你說得對,出門在外,也不能丟了琅中谷的臉不是!」

    他笑露白齒,讓我恍惚回到琅中谷,就像以前一樣,我知道,夙華終究還是夙華。

    夙華的眼光還是不錯的,第一眼見到蓁夙時,她正由一群侍女圍著坐在石亭裡,原本就白皙的臉因此番更加蒼白,一身紫流沙霓裳穿得仙氣飄飄,烏黑柔髮間的纓絡更是玲瓏剔透,侍女們有意保持距離,顯得拘束而生硬。

    我看到夙華就那麼站在進門的地方,目不轉睛的,甚至微微痛色。

    她卻已看到了夙華,週身僵硬,眼裡也多了神采。

    在她還猶豫著要不要迎過來時,我便已悠然的走了進去,我週身亙古的壓迫感,普通人是無法抬頭的,她自然而然的趁我還未走近時,便稟退了所有侍女。

    她附身向我行禮,果真是如聽說的一樣,烈女子,有骨氣得很。

    夙華並不打算進石亭裡,他隨意的靠在亭外,意是等我完事,實則是想關心她又拉不下臉。害得對方的臉色從開始就沒有好過。

    「你便是鳳凰九佩?」她見我點頭,道「我經常聽到你,可是我如今親眼所見到你,又和聽到的不一樣了」

    我笑著坐下來,她也不急不慢的坐下,不顧身份地位,倒讓我覺得舒適自然。

    「有何不一樣了?」

    她想了想,才道「我親眼所見的你比故事裡的你更加高貴和華美,直到現在親眼見到你,我才完全醒悟,我是不能和你比較的,因為你若是日月,那我僅僅只是螢火」

    她暗暗向夙華看去,眼裡漸漸暗淡下來。

    我暗笑,「我與夙華可謂是一起長大的,如今已有心儀之人,夙華他也是歡喜祝福」

    她半信半疑之間已染上喜色,眼裡暗淡也變得光彩起來。

    「夙華總是口是心非的人,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實則心裡細膩,有些事情別人不說的,他也懶得開口,總是像別人都懂他似的」

    她聽我這般說,也跟著我嘻笑起來,臉上紅暈很是好看。

    我開始不再和她閒聊,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黎歌的下落,因為我總是在一個個夢裡夢到那潭溺水,而我曜父就在水中,看起來那麼痛苦。

    她告訴我兩年前她一直尋找夙華口中曾常念叨的琅中谷,因為她相信只有找到琅中谷就可以找到夙華。

    而她所出事的地方,她記得,那裡落花成錦,百花盛放,甚至萬物欣榮,她說,「雖然我從小在大漠長大,可是我第一眼看到那裡,我就知道那裡比凡塵任何一個地方都要美麗」

    我已記不得太多美麗的地方,我唯一記得的就是琅中谷無望無盡的素白,而刻骨銘心讓我致死也不能忘懷的就是墜淵鏡裡清濯為我守護了上十萬年的百里桃花。

    「我記得那裡有一株參天的巨大奇樹,上面簇擁著比高山上白雪還要白淨的花,遠遠看去就像天上碩大的雲朵所降,可是此花隨風飄飄灑灑落下時,又像一場冗長而沉重的葬禮,尊貴的王,你可知道那是什麼花?」

    像是一場葬禮的洗禮,比雪還要白淨的花,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麼花!

    在琅中谷外不到十里,兩百年多前,曜父和我出谷,便見到了此花,花落了曜父一身,如同不化的白雪,看起來就像是一場永遠不會消失不會融化的雪景,曜父說,

    此花聚靈而化,名叫長生!

    長生,長生,長生不忘,永不凋零!

    曜父尋找了上萬年的人,原來一直都沒有背棄他,不過這場守護是寂靜無聲,化為天地,化為了歲月的蹉跎。

    愛而無聲,情而無息,尋尋覓覓,以為是天涯海角的距離,卻沒想到不過是回首的咫尺之間。

    曜父,黎歌,你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觸碰的傷口究竟是結什麼樣的疤痕,讓你們上十萬年來,只剩沉默……

    我看到了四羅玳,他站在門口看著我,眼裡充斥著悲哀,如此熟悉的悲哀,我曾在緋襄的眼裡看到過。而這樣的悲哀又在下一刻轉為了堅定,讓我感到心寒。

    我不知道上十萬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讓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不再提起,可是遺忘並不代表沒有發生過。我的夢裡,那把穿透我身體的冰冷的長劍,那我熟悉又陌生的清濯,那山河撕裂,四海翻騰的天地,明明真實得讓我心驚。

    聽說夢魘是心裡最深的牽絆,那麼,那個夢是不是其實就是我的前世……

    我追了上去,我決定知道所有的一切,我已無力再管夙華和蓁夙了,我想夙華若是連這番事也做不好,那麼就不配是琅中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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