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琅中雪 文 / 霧裡花
又是一座連綿大雪的山,終日風雪寒冷,遺世獨立般靜謐處世於此,世間種種變動都沁染不了它陳久的孤寂。
我在此還是沒有找到一點關於黎歌的消息。
我已經兩百一十四歲,離開琅中谷一百一十四年,曜父受苦於溺海,我離開清濯,整整百年光歲。
一百年前,我離開清濯的第二天,天穹整整染上妖野的絳紫色一日,山嶽震懾,四海沉浮。我深知他的不甘和怒氣,可是,我知道他也是懂得諒解我的。因為在此百年之間,我並未聽說過他的消息,我想他可能是回桃花林去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等我回去。
一百年間,我幾乎走遍了所有的大雪山,看透了所有的雪景,我知道,那個叫黎歌的神就在這世上的其中一座雪山之中,可惜曜父深陷囹圄,沒有找透所有的山林,也沒有相信,那樣懶的一個人,又怎會願意長途跋涉去看雪景,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沉睡之處,四面大雪。
我身裹白裘衣,回過頭是一路走來的不深不淺的腳印,在白雪皚皚的世界裡,獨獨是抹深色……
我已經習慣了這麼孤寂的尋找,我也習慣了每日對他刻骨的思念,還有曜父,在我每一個夢裡,他身染鮮血,如同月華之下開得極致的血蓮花,讓我一次次驚醒。
有時我甚至會夢到清濯,夢到他絳紫身影,雪白長髮,夢到他站在我所不及的高處,俯瞰整個世間,而他一笑傾城,覆了天地,然後他回過身,看著我,眼裡驚慌,痛苦,甚至是極致的寂寥,他嘴角沁出刺眼的鮮血。
我聽到他說,「小九,為什麼要離我而去?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在這世上?小九,我一個人會感到寂寞呀」
我不懂他眼裡的生無可戀的絕望,我低頭看到自己,一把修長的寒冰劍宇早已經穿透了我的胸口,鮮血淋漓了我的視線,我漸漸看不清他了,我只是聽到他絕望的聲音,如同上萬把劍刺穿我的身體一樣的疼痛。
然後,我便一次次從這個夢中驚醒,這個如此真實的讓我害怕的夢。
我聽到了綿長的雪狼的呼嘯聲,絡繹不絕的從雪山深處傳來,劃破了這百里雪山的靜謐。
我沒有想到這座荒涼的雪山居然還會有人經過,當我看到一頭頭碩大猙獰的雪狼圍攻一個人的時候,我是頗有些看好戲的念頭的,那人身形健壯,披著棕櫚衣,手裡的月彎刀頗有威懾。離得不遠,卻也看不清他的相貌。
那些雪狼忌諱的只是包圍著他,而不敢進攻,看來那人也是有些本事的了,越是荒涼的雪山,雪狼的野性也是越大的,可他竟然讓雪狼如此忌諱。
可是終是一個人,不敵群狼凶殘,幾回合下來,已是傷痕纍纍,疲憊不堪了。雪狼雖是凶殘,可也最忌諱傷亡下依舊死守獵物,狼群的首領已是幻化成人的灰狼了,當他出現在雪地裡,帶著漫天飛雪,身形修長,灰色裘衣,即使隔得有些遠,我還是感到了他渾身上下的冷漠野性,如同素雪結冰一樣的。
我想到了琅中谷的狼兄,若他修行有成,此番也定是擁有人形了吧。我微瞇著眼看,嘴角不由翹笑。
那狼兄一出現,雪狼們自然而然都讓出了一條道來,看起來頗為威風,他手中幻雪為劍,絲毫也不打算放過那人一馬,我此番看來,倒有些以少勝多的不公平了。
我隨手扔了個雪球過去,正好擋住了他對那人致命的冰劍,在他們頗為驚訝詫異的眼神裡,極度無辜的走出去,心想我不過是路過,出手扔了個雪球而已,無傷大雅。可沒想到,從我走過去許久,他們眼裡的詫異都沒有散去,而狼群也生生退了段距離,極度害怕的防禦著我,這倒讓我有些不解了。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的那個所謂一不小心的雪球擋住的卻是狼兄震怒下的十成功力,事後想起來,難怪那時周圍的素雪如同巨大漩渦一樣在空中劇烈盤旋。
「你是何人?」狼兄的口氣當真讓我心寒,不過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子,畢竟我已不是當初小孩子的模樣了。
當初離開琅中谷時,也不過是個小孩,何況兩百年過去了。雖是他沒有認出我,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琅中谷的一切,不管歲月變遷,我想我都刻骨銘心了。
「狼兄家的燒雞,佩兒可是念叨了兩百年呢,狼兄可還記得?」我笑著看著他。
他僵直了身子打量我,臉上的驚慌和欣喜讓他久久顫抖得說不出話來,他震驚的盡失了之前的風度,反而滑稽起來。「你……你……你是……」
「狼兄什麼時候結巴了?」我嘲笑起來。
他臉上青一塊紅一塊,果真是個當初那個被我欺負了的樣子一樣。「臭丫頭,這麼久也不見得聯繫,一出現就和老子對著干」
狼兄定是氣極了,可是我見到他低頭悄悄抹去眼角晶瑩的淚水,我冰冷的心也感到暖意。我又何嘗不想早日回琅中谷,又何嘗不想和你們打打鬧鬧的簡單生活,可是,我卻早已不能了,從離開那天起,一切都回不到當初。
「狼兄,佩兒不是又出現了嘛」
他欣慰的呢喃起來,「是呀,臭丫頭又回來了」
「臭丫頭,你不要管事,一邊待著,等我把他解決了,就親手燒雞給你吃」
我轉過身,看到那棕櫚衣下蒼白染血的人,他眼裡卻異常堅定,誓要拚死一番。而他手裡緊攥著一朵白蓮花,晶瑩剔透的花瓣顯得柔弱。
細問來,原是那人奪了這座雪山的靈物雪霜蓮,而我狼兄受雪山庇護而在此守護靈物,自是不會罷休。傳說雪霜蓮護靈聚魂的靈力,萬年才一開,生於懸崖絕境,極不易得,我又打量了那人一番,我想能得到此花,本事也是極好了。
可是,那人卻發出微弱的聲音,像是極度不甘掙扎後才發出的「救……救我……鳳凰……」
我微楞,細細看他,他右臉上一道猙獰的刀疤將他原本俊俏的臉生生劃破而顯得可怖,一雙黝黑的眼裡說不出的複雜。我實在是不記得自己認識他,倒是他竟然脫口而出我的本體。
「為何?」對於他和狼兄之間,我只是偏袒我狼兄的。
「鳳凰,琅中……谷……」他體力不支,傷勢過重,說出這句話,便倒了下去。
我腦中空白,他剛才說琅中谷?莫不是看到狼兄臉上同樣驚詫的表情,我都懷疑自己聽錯了,世間知道琅中谷的人並不多,琅中谷是曜父靈力所造的境地,與世隔絕。
除了琅中谷的生靈之外,知道的不過十人。而他為何竟然脫口而出?
如他所求,我將他從狼兄的爪牙下救下了他,還讓狼兄憋屈的將雪山深處的府邸貢獻了出來。
連綿百里的雪山終日嚴寒酷雪,人際稀少,也只有我狼兄帶領狼群在此集居,將盡百年歲月,便成了雪山守護的生靈,狼兄說這座雪山離凡塵入口不過百里,常會有狂妄自大的凡人闖入,但最終不過落得個雪葬的下場。這座雪山,並不荒蕪,它叫白馬。
狼兄這冰雪的府邸還算過得去,我寄居在此,一來等那人甦醒,二來躲避將至的暴風雪。我看到狼兄化為狼身,站在府邸外的懸崖上,他的嚎叫顯得淒涼而孤傲,成了這個寂靜的夜裡唯一的聲響。
我想他如今在這白馬雪山中百年,細細算來,百年前曜父深陷溺海,靈力受困,而琅中谷以曜父靈力而養,想必深受其害。我早該想到的,琅中谷如今究竟還存不存在呢?琅中谷是我和曜父最美好的記憶,若毀滅,是不是也意味著我和曜父的緣分已經到了盡頭?曜父是信命運的,這樣的結果,我感到不甘和難過!
狼兄已經幻化為人,走進了府邸,看到我便眉開眼笑起來,手裡端著熱騰騰的燒雞,讓我感到酸澀。
「丫頭,現在你不用再偷燒雞吃了」
狼兄不能理解我的苦悶,我便也不想讓他知道,索性這燒雞的味道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是卻沒有太大的心了。
「狼兄,琅中谷……可還好?」
他頓了頓才回答我,「當年從你和曜神走的那天開始,琅中谷便沒有再下雪了,花開不敗,新葉不衰,是何等佳境,可……就在百年前,琅中谷萬物都開始衰敗起來,長老們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法救活,所以才知道定是曜神出了事,後來,除了幾位長老死守,琅中谷生靈們都漸漸在離開那裡,尋找新的住地,我便是流浪至此。」
或許這便是他們最好的抉擇了,畢竟救出曜父的事,我已不知道究竟需要多久,或許上百年,上千年,亦或是上萬年。
「狼兄,你放心,我定會盡快讓琅中谷回到以前的」我會救出曜父,還琅中谷繁華。可是,琅中谷裡我最過擔心的還是夙華,那只白狐狸。
狼兄許是看出了我的擔憂,立刻便告訴我,「百年前,琅中谷衰退,夙華便一人離去,他說,他去尋你,然後救琅中谷,這一去便是百年,了無音信,你沒有遇到他嗎?」
我感到詫異,難道真是無緣才使百年都沒遇見,還是這其中有什麼我所不知道的事?我擔心夙華,琅中谷裡籠中鳥的生活,造就了他的狂妄,殊不知天地之大,谷外靈力深厚的人不在少數。
那人重傷醒來,已經是三天後了,狼兄說他並不是琅中谷的人。我感到好奇,他不惜生命也要奪白馬雪山靈物,還知道琅中谷。
他醒來,眼裡空洞顯得無力,他只是死死拼護著懷裡的雪霜蓮。
「我如你所願,救了你一命,作為報答你回答我幾個問題,你為何會知道琅中谷?還看破我的真身,你為何需要雪霜蓮?若是回答讓我滿意,我大可讓你帶著你想要的安全離開」
他半信半疑的看著我「你說的可當真?你能讓我帶著雪霜蓮安全離開?」
我回頭看了看狼兄,他趴在門口,淺睡,對於我的話也置之不理「自是!」
他告訴我,他叫葉邙,是從凡間到此尋傳說中的雪霜蓮,用來所救他國家阡邪國裡惡病纏身的蓁夙公主,而他便是一國國師。而他之所以知道琅中谷,也能看透我是鳳凰鳳梧,便是因為他有一個師父叫做夙華!
我聽到夙華,不由眼裡金明起來,倒是沒想到他去了凡塵。
「雪霜蓮是護靈聚魂的靈物,並非治療惡病的藥物,你得到也是無用的」狼兄悠悠的走了過來。
葉邙頓了頓才開口說到「公主所患惡疾已是兩年前一次出走,不知路經何地,竟然六魄已是失了四,三魂則失了其一,我國建國先輩與亙古神尊四羅玳有交,國主故迎神尊相救,可公主所失魂魄卻也不能奪回,我受神尊所托在此尋雪霜蓮」
我感到詫異,連是亙古神尊也不能召回的魂魄該是受到何等強大的牽畔。自古無故失魂的人皆有因為是受到周圍聚魂塑身人誤擊,那麼既然能抵抗四羅玳的靈力之人想必定是亙古十大神尊之一,而所要聚魂的人……
我驚喜的站了起來,莫不真的是她?
我想只有讓那個公主醒來告訴我她何處遇難,那麼我便可能找到她吧!畢竟在這麼多年了無希望的尋找中,我終於尋找了一絲音緒,曜父,只要我找到她,找到黎歌,你是不是就能得救了。
我壓抑住內心的起伏,轉過頭對狼兄說「狼兄,看來佩兒只有以後才來打擾你了」
狼兄低嗷了幾聲,眼裡明亮「夙華那小子見到你一定很高興,叫他有空來看看我,這麼多年不見了,怪想他小子的」
我笑著附身去抱住他,狼兄身子軟軟的,暖和的很。
離開白馬雪山的時候,我看到連綿的白色裡狼群的影子,它們對天嗷叫,是對我的送別,讓我想到了離開琅中谷的那天,亦是連綿的雪和琅中谷裡的生靈,其實我想琅中谷裡曜父為黎歌所下的大雪,在我生命裡飄零了整整百年,它並非只承載了曜父對黎歌的眷戀,似乎還寄托著我對琅中谷深深的情懷。
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像黎歌那樣錯過一場飄落萬年的大雪,僅僅百年,我想,曜父,你和佩兒在一起一定也感到了一點幸福吧。
我身後雪地裡深深淺淺的腳印,我已尋不到它的開始,就像琅中谷的雪,它注定是場沒有開始和結束的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