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壁香車 文 / 霧裡花
我以前聽我曜父說過，古林深處有星宿神巫，他們能通過天上星宿的軌跡預測世間所有的事，可這種預測天命的靈力卻是極其消耗生命的，所以他們一生最多只能預測三次。
離開鳳崖谷後，我找不到鳳邏，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所以我打算去古林深處去尋找這個神秘的種族，我希望他們能指引我找到鳳邏。
我在外流浪了半月，才找到那片神秘的古林，在我決定進入之前，我收到了夭柒柒用靈力所化的紙鶴書信。她告訴我，在我離開不到十日，曜父就到鳳崖谷來接我了，在知道發生的事後，我的曜父一怒之下幾乎就要把整個鳳崖谷掀了。若非君父拚死護住，現在鳳崖谷就不復存在了。
我是見過曜父震怒的，百里之內，草木成灰。
當所有人沉溺在曜父震怒中，我曜父站在最高處，若非親自在場，誰會相信這個容顏絕世，面色清冷，如同月華的男子竟是如同羅煞修羅，頃刻間就足以決斷生死。
他們不知道在曜父心裡，是不許我受到一點委屈的，夭柒柒說，曜父從始至終只對君父說過一句話，
「我把她交付於你，你算什麼，竟讓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她說，那時君父臣服在他腳下，面色煞白。
我眼睛酸酸的，卻不想流淚，曜父是不會讓我流淚的。
這個世間，就算所有人都埋怨我，可是我一直相信我的曜父還是會在我身邊，然後告訴所有人，你們有什麼資格！
然後，最後是我曜父留給我的話，他說「佩兒，不要怕，累了就回家」
我細細輕撫那句話，視線漸漸模糊，
家？曜父，我知道，有你的地方，就是佩兒的家。
星宿古林不同於仲尼城外的森林，這裡是一座巨大的迷宮，不去不散的霧障讓這座古林變得神秘而危險。你可曾見過夜裡漫天繁星，就如同這座古林，你身在其中，將找不到方向。
我聽曜父說，每一個亙古神尊都有一個神獸，一族神巫守護。
我一直在想那麼這古林深處的星宿神巫這十萬年來又在守護誰的陵墓，他們一直在等待誰的重生？
我以為我將在這座古林裡困上一月，一年，或是等到曜父來找我，因為，我在這裡，是找不到方向的。
可是，我算是幸運，或是注定。來接我的人就是璇機。
他坐在萬年紅木的壁香車上，車沿上的鈴鐺發出的清脆聲如同靈樂，穿透十里。
而他從車上下來，身披連帽的黑色披風，手裡拿著比他還高的占卜手杖，極地的黑髮，輪廓分明的五官，看起來端方如玉，溫良似錦。
他左手放在胸前，低頭向我行禮，他說，
「鳳凰的王，璇機來為你引路」
星宿神巫的宮宇，是用水晶搭建而成的六芒星狀，最中心的位置立著直上雲霄的占卜神杖。
璇機笑著告訴我，「鳳凰，那不是我們的宮宇，那是我們佔卜的祭台，就像你們鳳崖谷的鳳凰台，不過你們用來示威，而我們用來占卜」
我看到壁香車使過的地方，星宿神巫族人都停下來向我們行禮。
我問他，「璇機，你是這裡靈力最強的神巫，你能告訴我我的兄長鳳邏的去處嗎？」
可是璇機卻搖頭對我說，「鳳凰，我不能，你應該知道我們每個人一生只能用三次占卜，而我不能為你。還有我不是這裡最厲害的神巫，我的妹妹綠蘿，她才是，或許，她是可以幫你的」
我想見綠蘿，我想早點知道鳳邏的消息。可是璇機卻並不打算立刻帶我去見她，他替我安排了住處，然後在第二天，我見到了綠蘿。
她在璇機懷裡，看起來還只是個凡塵六七歲的小女孩，她面色蒼白若紙，安靜的在一道屏障裡像是睡著了一樣，同他們來的，還有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子，她看起來和璇機差不多大，目似秋水，唇若點絳，她讓我想起了夭柒柒，一樣炙熱若火的人。
她叫紅蓮，她是綠蘿的孿生姐姐。
璇機說，因為綠蘿生命微弱到不能讓她長大，她甚至只能生活在屏障裡，哪怕是一陣風都有可能奪取她的生命。
她們出生那天，他們的母親耗盡了靈力親自化作了屏障，可即使是這樣，綠蘿也活不過百年，而她今年九十九歲。
「璇機，你為什麼說她能幫我？你應該知道她的生命不支持她使用靈力」
綠蘿睜開眼看我，像是剛剛睡醒一樣，她微弱的聲音漸漸迴盪「只有我能夠在我生命的承受內無限的占卜，王，我願意為你占卜」
我不解的看著她，璇機面不改色的抱著她，眼裡只是充斥著擔心，而紅蓮臉上驚詫，帶著不可相信。
「綠蘿，你瘋了嗎？璇機，為什麼要由著她胡來，你要看著綠蘿死嗎？」
璇機歎了口氣，安慰紅蓮，「你不要擔心，綠蘿是靈力最強的神巫，她不會讓自己死的」那時綠蘿安靜的在他懷裡，像是又睡著了一般，而紅蓮一氣之下，就轉身離開了。
我想她是真的擔心綠蘿的，所以當綠蘿有危險的時候，她總是想保護她。
我對璇機說「我不會讓她死的，我會用我的靈力保護她。」可是璇機只是對我歎氣，我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紅蓮，她一身紅衣在夜裡確實有夠顯眼的，她頭也不回的向森林裡走去，彷彿一去不就不再回來了一樣，她步伐很急，我看得出她慌張的，就像在逃跑一樣，我不知道她在躲什麼人，我甚至來不及叫她，她就已經離開了。
第二天，我們找到了紅蓮，她已經死了。她的巫杖穿透了她的心臟，血肉模糊，一身紅衣已經不清楚是血染的顏色了，她的雙眼還死死的睜著，她在瞪著誰呢？看起來極度震驚可怕。
讓我不解的是璇機，他眼裡流下淚水，看起來悲哀難過，可是他卻和所有的神巫族人一樣，對於紅蓮的死，不去探究死因。
他們把紅蓮葬在一片紅蓮花下，卻不打算給她舉行葬禮。
彷彿沒有人願意去探究真相，他們就這樣讓紅蓮死去，沒有人為她平復。
璇機一個人在紅蓮花下站了三天，面目憔悴，形單影隻的樣子，讓我覺得難受。
所以我決定留下來陪著他，在此期間，我看到了綠蘿，她遠遠站著，也不打算過來，隔得太遠，以至於我看不清她。
我感到奇怪，因為她已經能夠自己站立在風裡了，她好像就和我們一樣，不是個隨時都可能死掉的孩子。
而璇機明明知道她站在遠處，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他只是在為紅蓮的死而難過。
我問他，「璇機，為什麼你不去知道紅蓮的死？」
而他許久才告訴我，聽起來悲傷難過「鳳凰，我已經失去一個妹妹了，我不想再失去綠蘿」
我隱約有些明白了，可是我為紅蓮感到不公平，「璇機，為什麼？」
他用了一次占卜，看到了紅蓮的死，可是，他卻只能看著她死去，所有人都無能為力，他們不過是做出了選擇，悲哀的是沒有人選擇紅蓮，他們知道誰才能更好的帶領他們。
綠蘿，擁有最強的占卜靈力，所有人都希望她能夠成為星宿神巫的王。
那個夜裡，殺害紅蓮的就是綠蘿，因為她需要一個更加健康的自己，她奪走了紅蓮獨佔了九十九年的健康，從此，她可以向正常人一樣，不用活在屏障裡，她可以感受到風吹，聞到花香，她甚至可以比正常人更加出色。
因為，綠蘿她會成為星宿神巫有史以來靈力最強的王。
而她卻將永遠失去那個叫紅蓮的姐姐，所有人都不會再去談論紅蓮，漸漸地，將被遺忘。
我只是覺得難過，悲哀，我替紅蓮感到不值，我甚至在想，要是那個夜晚，我追了出去，那是不是就能救她一命了。
「璇機，是不是因為我，紅蓮才會死的？」
因為是我想要知道鳳邏的下落，所以綠蘿才會殺了紅蓮，只有這樣，綠蘿在施以占卜時才不會死去。
璇機苦笑著，拍拍我的頭，可是他眼裡的淚還是不由的流了下來，
「鳳凰，那不是你的錯，紅蓮的死是為了整個星宿，不是你。她也不會消失，因為她會一直在我心裡」
其實這種時候最難過的人就是璇機了，他疼愛的不僅是綠蘿，更是紅蓮。
他已經失去紅蓮了，正如他說，他不想再失去綠蘿了。
四天後的夜裡，天上一片極深的黑色，綠蘿現在六芒星的祭台上，她嬌小的身子披著琉璃沙的幻術袍，手裡拿著星宿神巫的王的占卜手杖，整個星宿神巫的族人們臣服在她腳下，這其中就包括璇機。
我看到從她身上的光束散落在天上，然後漫天繁星從極深的夜色裡展現，彷彿所有的星辰都在圍繞她旋轉，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神巫的王用星辰的軌跡占卜。
然後，所有的人都為她臣服，而我站在璇機身邊，或許他同我一樣感覺到了，站在祭台上的那個人已經不再是綠蘿了，她已經是整個神巫的王了。
而那個叫紅蓮的人，從此，都不會再被人提起。
綠蘿是在第二日破曉的時候，從祭台上下來，走到我面前的，她低下頭，對我行禮，她說
「尊貴的王，你會成為鳳凰族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王，可是你也會是有史以來最寂寞的王。王，我只能告訴你一個答案，你是想知道你尋找的那個人的下落，還是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我不明白綠蘿的意思，真正的答案？可是我看到綠蘿清冷的眼神，我想到了曜父。
他總是這樣看著世間所有的一切，可唯獨對我，他總是充滿悲傷的看著我，他所有的寵愛都帶著對我深深的遷就，就像他是在彌補一個重大的錯誤。
他說，我的前世叫九佩，我想我的前世一定發生了許多事。
或許，這就是我一直想要追尋的答案，那來著遙遠亙古的故事。
我想，屬於我的終究會是屬於我，我要知道的事終究是會知道的，所以，我笑著對綠蘿說，
「請你告訴我，鳳邏的下落，還有人等著他回家」
綠蘿歎了口氣，她讓我十天後在索杯谷的谷底等著，因為鳳邏會在那時路過那個地方。
她說「鳳凰的王，請你不要愛上任何一個人，請你不要再做九佩」
我笑著不說話，她的話幾乎和百花殺的一樣，他們都叫我不要愛上任何一個人。
我有時想，是不是我的前世欠人太多了，所以今世才不能愛人。
綠蘿說，我會成為最寂寞的鳳凰，我感到難過，為什麼我就要這麼過我的一生？
我最近常常夢到一個人，我卻是看不清他的臉，只知道，他一身清冷寂寞，百里桃花下，他叫我，小九。然後，我就會驚醒，淚流滿面，我不知道為什麼，胸口的位置會這麼疼，疼得讓我窒息。
我問過綠蘿，可是她確是無比悲哀的看著我，說「我不能告訴你，王，我同他人一樣寧願你永遠不知道」
我想，我只有自己去找這個答案了，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叫我小九的那個人，我內心深處一直都在呼喚我，要我找到他，彷彿，我還欠他一句話。
只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我想當我找到他的時候，我就明白一切了吧。
離開古林的時候，亦是璇機來送我的，還是那輛壁香車，慢悠悠的，空靈的車鈴穿透十里，我想對於他來說，那裡將會是一個悲傷的地方。
我問他「璇機，你要不要同我一起離開？」
他回頭看了看六芒星的祭台，然後笑著對我說「鳳凰，我不能，你有想要守護的人，我也是一樣的，儘管有些事已經變了，可是，我想要守護的東西還是和最初的一樣」
他想要守護的是綠蘿，是整個星宿，他不可能放下一切和我離開。
有些禁錮不是不會解開，是不能，不願。
我告別他的時候，他駕駛著壁香車漸漸向古林深處走去，我聽到他說「鳳凰，沒有人是注定孤獨的」
我不明白，我只是在自己的人生中努力讓自己找到一個不讓我悲傷的人。
我離開古林，古林外站著一個人，衣袂飄飄，讓人覺得不真實。
我看著他，忽然就笑了，彷彿所有的悲傷都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離去，隨之而來的，是我對他深深地思念。
我老遠看到他，就大聲的呼喚「曜父，曜父」我向他跑去，我甚至希望立刻就到他身邊。
曜父看著我，他一直在等我，這讓我感到心安，我聽到他溫和的聲音，對我來說如同世間最好的靈樂。
「佩兒，慢些，曜父在這裡等著你」
我聽到他這樣說，淚水就肆無忌憚的流了下來，我想到了在琅中谷，曜父為我持燈引路，總是這般對我說，他一直都在等著我，等我回家。
我所有的勉強都化成了委屈，我沖抱在他懷裡，他身上的冷夜清香包圍著我，讓我感到心安。
我聽到曜父深深的歎息聲，我想我是不是讓曜父失望了，我離開他就惹出了這麼多的禍事，曜父英明一世，是不是敗壞在了我的身上？
可是我曜父，他只是如同昔日一般輕撫我的髮絲，然後溺愛的說
「怎麼受了委屈也不來找曜父，不過沒有關係，佩兒，沒有人再敢給你委屈了。」
我破涕而笑，抬頭看著他，「曜父，是佩兒不對，佩兒不會丟曜父的臉」
他無奈的歎息了一下，牽著我的手走，讓我感到心安，曜父在我身邊，我可以就當一個孩子，這世間所有的事，我都不用擔心。
「佩兒，告訴曜父，發生了什麼故事」
我笑著看著他「曜父，難道你不知道嗎？星宿神巫是你的守護吧？」
曜父眼裡溫和，滿意的笑了下「佩兒還是和以前一樣聰明，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得意的對他說，「曜父，我不認為綠蘿會無緣無故的幫我的，她可以容易的得到紅蓮，是不是得了你的允許？不然為何偏偏這個時候殺了紅蓮」
曜父面不改色，「綠蘿確實是星宿神巫最好的王，不過，佩兒，我早已重生甦醒，他們早已脫離了我，我不會去決定誰生誰死」
「佩兒明白，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只是佩兒為紅蓮感到不公」
我嘟囔著，想到那個紅蓮的女子，她是那麼愛綠蘿。
我愣了愣，又或許這也是紅蓮的選擇吧！她把一切都給了綠蘿，就像璇機說的，紅蓮是為了整個星宿而死的。
「佩兒，這世上本來有很多事都是不公平的，你不用為所有的事難過」我知道曜父是偏愛我，不忍我受委屈的。
我那時想到了一個人，然後，我問曜父，「那……那個叫我『小九』的人呢？曜父」
我看到曜父愣住的臉，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裡有惶恐不安，就如同下雨時水面的漣漪，一圈圈，越來越綿長。
等到他回過神來，又是如同以往的清冷，可是，我也看到了，他臉上越加的難過複雜。
我只是聽到曜父說，「佩兒，我希望你永遠不知道」
可是，我想知道，曜父，你們都在瞞著我有些事，我想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然後我會知道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