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岑希來臨 文 / 北道理揚
上山挖洞，下河摸魚的日子，總是快樂的，但也是飛快的。
五年光陰流轉即逝。
聞斐已經十二歲，身高接近了一米七。這是讓康啟凡校長怎麼也琢磨不透的一個孩子。
沉靜下來，手捧書卷，一讀就是整個下午的聞斐，那時在康啟凡眼裡是一個孜孜不倦，好學上進的好學生；雙手負後，不捏寸紙，整篇整篇將古文觀止中經典篇章濤濤不絕，邊誦邊行的聞斐，那時在康啟凡眼裡是一個儒雅而飄逸的小才俊書生；雙手執鍬，穿著短褲，在小清河淺灘裡摸魚捉蝦，和李子強、雲曉春一幫混小子嬉戲打鬧，仗著有把子力氣，一個一個把人家按進水裡，俚語不絕，混身精濕的聞斐，那時在康啟凡眼裡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頑劣少年。
但，不論是哪個聞斐，都是康啟凡眼裡最得意的學生。康啟凡對聞斐的喜愛，到後來竟不知不覺間超越了聞清荷。
當聞斐在剛入學第十天的生字測驗時，一手漂亮的瘦金小楷竟讓康啟凡拍案而起；當某天跟姐姐在一起邊吃午飯邊討論沈佳怡昨天晚間教授的古文時，聞斐大段大段的出口即誦，讓偶然間走進教室的康啟凡差點一個跟頭跌倒。清荷的才識潛質已經夠讓康啟凡驚為天人，但畢竟是沈老的外孫女，得些天賦，家學淵源倒是免強解釋得通，可這剛剛七歲的聞斐，就說你是沈老的外孫子吧，但所表現的學識和見解，與這年齡的不對稱，簡直就是太過逆天了。
於是，每天下午兩節自習課，康啟凡都將姐弟倆領到自己的辦公室，指定歷史書目，強行讓姐弟倆自學，哪有問題，記下來，放學前提出問題。第二天下午一准一篇漂亮的行楷答疑呈在姐弟倆面前，一直持續到四年級方才放過聞斐。其時聞清荷已經上了初中。
五年級下學期開學後不久，班級裡又來了一位新同學。也就從這一日起，聞斐結束了五年來自己獨佔靠窗第三排書桌的日子。當那個女生款款向聞斐書桌走來時，十二歲的少年聞斐大腦裡一片空白，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嬌小秀美的身材，皮膚格外白晰，走在從窗外斜斜照進的陽光裡，皮膚竟似透明一般純淨，略顯彎曲的荷葉形秀髮渾然天成，一雙眼睛柔柔如水，若山澗清泉，波光含韻，一縷似有似無的幽香就這樣飄坐到聞斐的身旁。
聞斐在那一瞬間，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如春雷般咚咚擂在心坎上，除此之外，聞斐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可能是十幾秒，也可能是十幾分鐘，呆座的聞斐被同學們一陣掌聲驚醒，竟未聽到康啟凡對這女孩的介紹，康啟凡雖然當上了校長，卻依然堅持帶班。
看著自己最最得意的學生，身為一個男人這最最沒出息的表現，同時，也正是最最正常的表現，康啟凡不禁憤憤地盯了聞斐一眼，不過很快眼裡竟似又飄過一抹怪異的笑意，看得聞斐不禁渾身一顫。
「你就是聞斐嗎？」身側吐氣如蘭。「嗯！」聞斐努力著迅速平復心緒，轉過臉來，一見，笑靨如花，空谷幽蘭。
新來的女孩很受大家的喜愛，不到一天的時間，竟同班裡的女生相處得甚是融洽，課間時與大家有說有笑，不顯得有半分生疏，就是有個別膽大的男生向前搭訕，也是落落大方應對得宜。上課時，偶爾側頭看一眼聞斐，有時與聞斐的驚鴻一瞥恰好目目相對，總是展顏一笑，聞斐竟覺得極是親切，彷彿不是頭一天相見，倒好像認識了很久。
放學了，雲曉春竄到聞斐桌前，道：「斐俠，到俺家玩會兒去」。自從剛入學那天三人初識，到後來很快三個人就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幾年之中，即便是聞斐刻意隱藏，但總歸是少年心性，聞斐偶爾展示出來的異於常人的體能表現，還有輕捷靈動在二人眼中堪比輕功的彈跳力，也被倆人驚為大師，不知從何時起，倆人就改稱聞斐叫「斐俠」。
聞斐搖了搖頭，剛想拒絕，新來的女孩從外面跑了進來，對著聞斐道：「聞斐，康老師讓你過去！」聲音悅耳，有如天籟。
「好的，就來。」聞斐沖雲曉春擺了擺手，道：「不去了，你回去和強子多用用功，要不然上不了初中，我們就沒得同學做了。」雲曉春哧了下牙，撓撓頭，跟著過來的李子強勾肩搭背地走出了教室。
康啟凡座在辦公桌旁，看著隨女孩出現在門口的聞斐，不禁笑了笑。
「爸爸，聞斐來了」，女孩衝著康啟凡道。
聞斐一腳踢在門檻上，一個趔趄，直奔女孩身後撞去，就在一剎那，身體忽然間堪堪以一種不可能的制動力，以一種極怪異的姿勢陡停了下來。
康啟凡抿嘴輕笑的嘴也突然定格成了「o」型，聞斐則一臉尷尬和詫異，女孩看著康啟凡的表情，反應極快的轉頭看聞斐，不禁撲哧一笑，嬌聲道：「爸爸你們這是幹嘛啊？」
康啟凡恢復了神態，站起來衝著聞斐道：「臭小子，老師就不能當爸爸？」又意味深長道：「看你今天那沒出息的樣，哪像我康啟凡的學生？！」
「不……不是……，老師那個你不是獨身的嗎？……」，聞斐也快速的調整了姿態，緊走了幾步，繼而恢復了淡定，笑呵呵地繼續道：「老師，這一天的經歷真的太過於離奇，學生真的沒有思想準備啊，呵呵，讓老師您見笑了！」
康啟凡聽了哈哈一笑，暗道：「一會兒還有你沒有準備的。」
「聞斐啊，那個岑希呢是我女兒，想必這個剛才你已經知道了，以後呢等你長大了，老師會把這裡面的故事講給你聽的。現在呢有件事要求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聞斐聽老師有事相求，趕緊說道：「老師您儘管吩咐，只要聞斐能做到的，一定肝腦塗地，死心報效！」康啟凡不由一哂道：「貧嘴，那個讓希兒到你們家住上一段時間吧，你也知道，老師呢現在就一間房，等過一陣子房子解決了，希兒再回來跟我住，回家跟你媽媽商量一下可以嗎？」
聞斐聽了康啟凡的話，心頭沒來由地湧起一股莫名的驚喜，心裡有種被幸福塞滿的感覺，張了張嘴，結結巴巴地一時竟回答不上來話來。
岑希看了看聞斐，臉色不由一暗，暗道：「他不願呢！」
康啟凡卻是慢條斯理地坐了下來，端起桌子上的水，輕潤了一口，看著聞斐傻呆的樣子，強忍著笑道：「怎麼，不願意啊，還是有什麼困難？」
聞斐的反應也不可謂不快，瞬間恢復清明，連連擺手道：「不是的老師，不用回家跟我媽商量，岑希現在就可以跟我走，岑希，現在就跟我回家好不……」。聞斐端的是情真意切。
「打住，你小子倒是往家里拉的挺急？」康啟凡意味深長地說！饒是單純如岑希，也聽出了康啟凡的話外之音，不由地一跺小腳道：「爸，你說什麼啊……」一張粉嫩小臉，陡然間撒滿嬌羞。
康啟凡大概也意識到，自己這話在孩子面前說的的確有些唐突，哪怕自己再是喜歡聞斐，也不能鼓勵孩子早戀不是，自己這有意無意的暗示，點到就好，要不然自己這老師兼老子，當的也太不矜持了。
與一見傾心的女孩，走在夏日傍晚裡鄉間的路上，微風拂面，綠柳輕揚，少年聞斐此刻是沉醉的。
少年時與最心愛女孩的獨處，無論是否彼此曾經相戀，都將會在這男孩一生的睡夢中不定期的重複演繹。
不知不覺，就來到小清河邊，聞斐閒庭信步般地踩著三根圓木橋便到了對岸，忽然感覺到少了點什麼，一回頭，正見岑希緊抿了小嘴，站在對岸看著自己。聞斐便抬了右手，在自己的腦袋上拍了一下，咧了嘴呵呵一笑，左右看了看，便從附近的樹旁弄下來一根較為粗實的樹枝，快步走過去，站在圓木橋距岸一臂遠的地方，將樹枝伸給了岑希，岑希看了看聞斐，猶豫了一下，握住樹枝另一端，橫了身子一步一步地挪蹭著，一張小臉緊張得緊繃著，足足花了五分鐘，方才到了對岸。
然後，依然是默默地趕路。
「唉，你怎麼不跟我說話？」岑希看著一路癡癡前行的聞斐道。「我，呵呵……岑希，我以前怎麼沒聽說過你！」聞斐撓撓頭，側過臉看著岑希道。
「我可沒少聽說過你呢？」岑希淺笑著：「自從三年前媽媽找到爸爸之後，爸爸的信中幾乎每次都提到你和清荷姐姐。」岑希抬起好看的下額，側仰著頭，問聞斐：「知道爸爸怎麼說你嗎？」「啊，康老師說我什麼？」聞斐不禁大是好奇。「呵呵，不告訴！」岑希調皮的眼神裡閃著一絲小小的醋勁，道：「說了你的尾巴還不得翹上天去？！」
「那我知道了，康老師誇我了是不是？」
「切，誇你？美得你！哼！」岑希踢起了一個路上的小石子，不服地道：「我就不信你有爸爸說的那麼歷害？」地上那顆無辜的石子再次被岑希準確地虐待，「還神童？看你一天呆呆地，呆瓜還差不多呢，呵呵……」
「讓你害的」聞斐在腹中暗誹。
嬌憨的岑希，幾句話便把自己的「不告訴」完美出售，還自是無知無覺，道：「你說，就你這個這樣，爸爸怎麼還會在信中總誇你？」
聞斐緊抿雙唇，道：「是啊，老師一定是口是心非。」岑希得略有得意地道：「知道就好，看來你很有自知之明的。」「嗯，我就這點做的好！」聞斐憋著笑，看起來表情有些怪異。
岑希眨眨了眼睛，低了頭走了幾步，忽然哎呀一聲，聽得聞斐一驚，急忙停了腳步，此時，岑希揚起小手，就向聞斐的胸前捶來，好看的小臉漲得有些微紅，眼裡竟閃了幾絲淚花，道：「你欺負人，……剛才，剛才，是你騙我說出『神童』的對不對？」聞斐恍然，敢情是這妮子反應過來說走嘴了，遷怒於我啊這是。
看著岑希薄怒嬌羞，含淚瑩瑩的小模樣，心頭不由泛起一陣陣憐惜，任憑岑希的小拳頭晶瑩剔透地落在自己的胸上，故做疼痛狀，呲牙裂嘴地倒吸涼氣。
其時，岑希的小失態和小失智，倒是積鬱了幾年的結果。岑希與媽媽相依為命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九年，雖然九年來媽媽無數次地跟岑希聊到爸爸，告訴岑希她的爸爸是一個多麼優秀，多麼才華橫溢的人，但僅憑語言的描述，是無法消解岑希對從未謀面的爸爸的想像和思念的。
三年前，岑希終於讀到了爸爸的來信，信中卻總是提到那個叫聞斐的神童「事跡」，小岑希便暗以為爸爸其時是不那麼愛自己的，自己是比不上那個聞斐在爸爸心目中的位置的，小小的心結在那時就已經繫在了岑希的心上。如今第一天看到聞斐這個「真人」，即使岑希再怎麼稚雅憨直，幾年來的積鬱雖然一時無法向父親表露，但要小小打擊報復一下聞斐想來還是可以的，哪知自己卻恍惚著說失了嘴，小小自尊，不禁倍受打擊。
捶打了幾下，看著聞斐裝模做樣的配合表演，不由撲哧一笑，淚光點點地道：「哪裡會有那麼疼，人家只是心情不好，還有點想媽媽！說著，眼淚便一雙一雙地往下掉。」「這丫頭表面上看著沉靜懂事，可自己內心卻苦著呢！」想到這聞斐的心裡便一揪一揪地真疼。
「不要哭了好不好？」聞斐撓著頭勸道。
「我就是想哭！」面對著聞斐，岑希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感到格外委屈，大滴大滴的眼淚湧地更加暢快。
「你要是不哭，我就滿足你一個心願，好不好？」聞斐實在沒轍了。
「真把自己當超人！」岑希梨花帶雨地道。「我想飛！」
「什麼？」
「我想到天上自由自在的飛！」
「太難了吧？！」
「誰讓你放大話？滿足一個願望？你以為你是誰呢？超人嗎？吹牛！……」
「啊……！」岑希話音未落，聞斐腦袋一熱，已經上前一把將尚在抽泣的岑希攔腰抱起，左腳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振動頻率和方式，輕輕一步邁出，竟似與離地半尺高的空間某一個點相融合，不待落地，右腳又堪堪邁出，同樣以剛才那種不可思議的振動頻率和方式，尤似融入離地尺把高空間的另一個點上，呈一斜斜的直線交替行進，竟一步一步憑空走到了路旁的柳樹梢頭的上方，這一切也不過是發生在十幾秒鐘的時間內，岑希起初剛要掙扎，卻忽然「啊」地驚叫一聲，低頭看去，自己已然離地有七八米高，嚇得兩隻小手不由地就環在了聞斐地脖頸上。聞斐深吸一口氣，岑希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比體內的玄清氣還要充滿能量，一步三米，聞斐平行著共邁出了八步，比起前些天的練習，此時竟突破了三步。岑希瞪大了雙眼，委在聞斐的懷裡，好奇地四下環顧，溫熱的胸膛，拂面的輕風，身下的綠柳，天邊的雲霞，岑希忽然間竟沒有了一絲恐懼，任由聞斐抱著，雲一樣飄過夢幻般夕陽下的柳樹梢頭。
當聞斐一步一步走回地面，輕放下嬌羞不可方物的岑希時，岑希雙腿一軟，差一點跌坐地上，聞斐趕忙再次靠上去輕輕摟住岑希的肩膀，微笑著道：「嚇著了？還說我吹牛不？」岑希點點頭，忽然又搖搖頭，剛才還淚光點點的眼眸裡，此時竟冒著無數小星星，看著聞斐，一臉不可思議：「我是在做夢嗎？聞斐，告訴我，我是在做夢嗎？」聞斐無奈地搖搖頭，道：「你不是想飛嗎，我做到了，現在可不准哭了！」
岑希似乎未聽到聞斐的話，接著說了一句話，讓聞斐欲哭無淚：「我們再飛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