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古都殘夢 文 / 東都居士
「那你見過她嗎?」
「當然見過了,阿姨和她還是好朋友呢!她不但救過阿姨的命,還拯救過許多人的生命!」
「她在那裡?你能帶我去見見「牡丹仙子」姐姐嗎?女童拉著她的衣袖天真的問到。
林媛媛哽咽著說到:「她,她已經飛到天上去了……」說完,順手將小女孩兒摟在懷裡失聲痛哭。
「阿姨,你怎麼哭了?」女童伸出小手為她擦拭著眼淚。
一個年輕美麗的少婦蹲下身子對林媛媛注視了一會兒,恍然大悟般說到:「怪不得看著你有些面熟呢,我想起來了,你是林媛媛小姐。」
原來,92年的時候,她在牡丹大酒店的餐廳裡做過服務員。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再見。」林媛媛放開小女孩兒,直起身子,重新戴上墨鏡,拉低了太陽帽前簷,從潮水般觀花的人群中穿梭而過,逃離了皇城公園。
也許靜虛道長知道洪波的確切下落,抱著僅有的一線希望,她決定再次登上老君山……
進入景區,看到一座金光閃亮通高59米,用360噸青銅鑄造的巨型「老子」塑像矗立在山下寬闊的廣場上,這是迄今為止國內所打造的最大、最高一尊「老子」銅像。他仙風飄逸,厚重靈動,左手只伸出食指直指蒼穹,右手握著一卷寫有《道德經》的竹簡。基座正前方鑲嵌著「大道行天下」五個大字。
觀瞻完塑像和刻有老子生平的浮雕,她走進一家超市買了兩桶上好的茶葉和一袋時令水果,又買了兩瓶純淨水塞進挎包,便順著熟悉的山路奮力向上攀登。
老君山的景色依然是那樣的美麗,只是登山人的心情充滿了憂慮。汗水雖然濕透了衣衫,但是,一種堅定的信念支撐著她不知疲倦的向上登攀。
當年為撲捉一隻彩蝶而差點滾落山澗的地方,如今豎立著一塊明顯的標誌,上面用漢英和雙語寫著——「追夢谷。」
嬌氣微喘中,把塑料袋放在路邊,坐在那塊早已被遊客們的屁股打磨的光滑而又明亮的大圓石上歇息。
當初,洪波就是在這個地方從佈滿荊棘的斜坡中,拉著一條枯籐把她救了上來。然後坐在這快大石頭上和他聊天。如今,山花依然爛漫,彩蝶雙雙飄舞,何處覓其行蹤?
「他會去了什麼地方呢?」林媛媛垂首暗自猜測。
「小姐,需要幫忙嗎?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天哪!是他?難道真的是他嗎?帶著興奮與迷茫的心情慢慢抬起頭來。然而,結果卻令她大失所望。
眼前站著的是一個儀表堂堂,身姿挺拔,氣質儒雅的大男孩兒。他幽邃的眼神,淡定的神情,與當年的洪波還真有幾分相像。
「這裡離山頂還遠著呢!你一個女孩子拿這麼多東西會很累的,我來幫你拿吧。」他誠懇而又關切的態度,似乎給人以不容拒絕的感覺。
巧的是,與九年前第一次登老君山一樣,連早餐都沒吃,同樣餓的有點心慌了。此時,她真的有點累了。
「好吧,謝謝你哦!」林媛媛從圓石上站了起來,男孩子掂起地上的塑料袋和她結伴而行。
旅途中,男孩兒主動告訴她,他家住在東都市區,大學畢業後在一家網絡公司裡打工,喜歡利用節假日到郊縣的風景區遊玩。林媛媛心不在焉的聽他說著,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付著。
到達頂峰時,林媛媛從他手中接過塑料袋說了聲「謝謝」。然後從挎包的錢夾裡抽出兩張百元大鈔遞在他面前:「辛苦了,這是你應得的勞動報酬。」
男孩子笑著搖搖頭,轉身向廟宇走去。他掛在嘴角的微笑和飄灑利落的轉姿以及雄渾的背影,簡直就是洪波的翻版。
老君廟內香霧繚繞,道士們有的閉目盤腿坐在蒲團上小聲詠經,有的指著殿宇裡的老子塑像和牆上的壁畫給遠道而來的遊客講述關於老子的各種神奇傳說和《道德經》的含義。
她曾療治腳傷的客房裡,一群疲憊的游者正圍坐在八仙桌旁品茗笑談。
林媛媛向一名正在低頭掃地的道童詢問靜虛道長是否在廟裡,他停下手中的掃把說到,靜虛真人在年前就已經升仙了,現在由塵虛道長主持廟內所有事務。道童的話猶如一盆冷水澆滅了她心頭剛剛燃起的的一點希望,但她仍心有不甘的詢問塵虛道長此刻是否在廟裡。道童對著原來靜虛道長清心修行的小屋努了努嘴,又繼續揚起了掃把。
一位頭戴扁平混元帽,身穿青藍色道袍,粗布白襪上蹬著一雙船型雲鞋,手持拂塵的年輕道士像一個警惕的衛兵,忠實的守護在那間小屋門口。
走到小道跟前,她說自己姓林,從台灣來拜見塵虛道長,請求他稟報一聲。那道童對她抱拳作揖,言聲稍候,便轉身離去了。折身而回後,又施一道禮,恭敬的說道:「師傅有請。」
林媛媛穩步跨進小屋,看到屋內還是當年的陳設,只是換了新的主人。一位瘦骨嶙嶙超塵脫俗的中年道士坐在一張古椅上正在閱覽手中發黃的經卷。
「小女林媛媛,拜見塵虛道長。」
那道士慢慢將《真武經》放在身邊的古桌上,起身施過道禮,然後請她坐下說話。林媛媛將禮物和挎包放在另一張古桌上,氣態端莊的坐在一張高背古椅上。
守門的道童端著茶盤輕步走了進來,獻茶後又施一禮,退步而出,將房門虛掩。
對視片刻,彼此都回憶起了數年前的兩回面緣。令林媛媛沒有想到的是,如今的塵虛道長就說當年用簡易轎子抬她上山的道士之一。
道長先是熱情的請她飲茶,過了一會兒,才和藹的問起她的來意。林媛媛說,此行的目的是向靜虛道長打聽洪波的下落,卻不知他老人家已經仙逝了。接著,她又問道,從元月至今,是否在這裡見到過洪波。塵虛說,師傅「羽化」前的十多天裡,洪波一直住廟裡。料理完舅舅的後事,他面色蠟黃猶如久治不愈的病人,貧道以「守七」為名,強留他在廟裡將養了半月。他身體稍一恢復,便下山去了。
聽到這裡,那張寫滿期望的嬌容陡然出現萬分心疼的表情。
林媛媛知道,以洪波的智慧和重情,必定能猜到她會來觀中找他。於是,便急切的問到:「他當時有沒有和您起說些什麼?」
果不其然,塵虛從抽屜裡取出一本封面嶄新的的書籍放到桌面上,疑惑的說到:「洪波特意讓貧道將這本《論語》轉贈與你。」
她迫不及待的翻看著,希望從中找出一頁留言什麼的。可是,除了其中個別章節被撕的凌亂不堪之外,卻什麼都沒發現。
「洪波曾親口對我說過,在老君廟所有的道兄裡他與您的私交最為親密。懇請道長為小女指出一條明路,如何才能找到他。」
塵虛無奈的地搖了搖頭。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塵虛接著說道,前年的春天,聞名全國的廟,觀、宮、庵、祠、院、店、洞的八位法師、方丈和監院,相約東都賞花。此後,齊登悟道峰與靜虛真人切磋經道。在這老君廟裡,以「何謂道」、「道與萬物」為議題,展開一場激烈的辯論會,諸位宗師各執己見互不相讓,連鬥七日都未見輸贏。最後,武當山的玄天道長請一直靜坐在角落裡埋頭恭聽的洪波談法論典。他逐一拜過各位高人,然後指著牆壁上的的太極圖,話陰陽,明正邪,順天道,逆俗理。風度瀟灑,語勢磅礡。談笑間,不足一炷香的功夫,眾座皆驚,心悅誠服。
「他是否在您面前提起過媛媛?」忐忑中,她輕咬下唇平視著道長深陷的眼窩,期待他的答覆。
「洪波說,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自己的遺骨將來能葬在白麗丹的墳邊。」塵虛細聲說到。
聞聽此言,林媛媛頓時淚如雨下。
至此,所有的希望都已灰飛煙滅,她注定要帶著失落和悲傷下山了。
她將那本《論語》放進包裡,像踩在棉花團上一樣,晃悠著站了起來。走出小屋,塵虛令守門的道童護送她下山,林媛媛甩出眼眶裡的淚珠向他搖了搖頭。
走進當年靜虛為她療治腳傷的客房裡靜坐了十幾分鐘,才從道觀的後門順著下山的台階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以前,洪波逃避我的愛戀是因為他在等待與白麗丹破鏡重圓,現在,他為何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仍然躲著我呢?這個言行極為嚴謹,謀定而後動的男人,卻讓一位道士在道觀裡贈送給我一本破碎的《論語》,而不是《道德經》或者是其他經卷,這顯然有些不合常理。他究竟想要表達何層寓意呢?
林媛媛一路苦思卻難解其中的奧妙。
儘管景區早已更換了安全舒適的新型纜車,可她仍然為那些坐在纜車裡的遊客感到擔憂。
她第一次步行從老君山的背面下山。其實,後山的景色絲毫不遜色於山的正面。茂密的叢林中伸出一條條灰白色的蜿蜒小路,直通景區外面。
半道轉彎處,一條孤立延伸的山路盡頭是一座懸崖,此景名為:「捨身崖,」崖邊有一座靈巧的涼亭。
那個幫她提東西的男孩子正坐在亭子裡的石凳上歇息,看她從山上下來,便走到路邊,邀請頭暈腿酸的林媛媛進亭小憩。
她面無表情的走進亭子,無心觀賞遠山秀美的景色,從挎包裡取出那本書,坐在石凳上低頭翻看起來。
「美女,原來你也喜歡讀《論語》呀?現在,只有真正高貴、智慧的淑女才會潛心體會經典之作。呵呵」
林媛媛抬頭瞟了他一眼,開口問到:「請問,你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這句話,是怎樣理解的?
他不假思索的答道:「很簡單,孔老夫子一定是在屢遭小人迫害和飽受俗女的折磨之後,有感而發的一句錯誤言論。即使從「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這個狹義的角度來講,他也絕不應該把女人與小人放在同等低劣的地位。因為,性情率真的女人與刻意作惡的小人,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這句頗具新意的的解讀,讓作為女孩子的她從心底感覺有些舒服。
「這位先生,我可以向你請教一個問題嗎?」
一聲台灣女人慣有而的,自然、甜美的有些發嗲的聲音,讓他笑著點了點頭。
林媛媛從石凳上站起,雙手捧書走了過去,鄭重的遞在他手裡。她說,一位博古通今,學貫中西,惜書如金的朋友,托他的一位道友在道觀裡送給她半本撕碎了的《論語》,她百思不得其意,請他談談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這個男孩子雙手接過《論語》,一絲不苟的翻看著。林媛媛悄然退坐在石凳上,瞇眼欣賞著他和洪波讀書時同樣迷人的身姿。
十幾分鐘後,他合上書本低頭沉思起來。過了許久,男孩子慢慢挺起腰板,望著林媛媛的眼睛說到:「從表面上看,他撕碎的是半部《論語》。其實,他撕碎的是儒,道、佛等各家大師們奴才式虛偽的臉譜和腹內臟如蛆蟲般骯髒的靈魂。像切除人體上的毒瘤一樣,摒棄了隱藏在傳統文化中的精神鴉片和思想鐐銬。」
「何以見得?」林媛媛柳眉飛揚,滿臉好奇的追問道。
小伙子站起來走了幾步,望著一棵生長在石壁夾縫中似乎觸手可及的蒼松,若有所思。
「他是在「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男孩子轉過身子冷峻的搖了搖頭:「他比你想像得更複雜。你的朋友是一個對古文化中的糟粕極度鄙視,在批判的基礎上又能夠充分吸收利用的人。太平盛世,不會有此等異人充分發揮特殊才幹和實現遠大理想的舞台和空間。若生於亂世,這種「善若佛,惡如魔」的男人能讓江山易色,乾坤倒轉,盡顯英雄本色。他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