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偉人復活 文 / 東都居士
帶著禮物，乘車來到重型機械廠家屬院。他們按照信封上的地址，終於在一大片雜亂無章的破舊棚戶區找到了老同學的家。
這是一片五六十年代建造的小平房、「筒子樓」，每層住戶都是公廚公廁。
躲在被窩裡取暖的同學的老伴聽到有人敲門，便少氣無力的應答一聲，下的床來，拉開五瓦的電燈泡，叉開五指梳理幾下凌亂的白髮，拉開了房門。
進屋後，他們才吃驚的發現，家裡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他和老伴還有三個女兒居住在一間只有十多平米的陰暗小屋裡，屋裡和野外差不多一樣冷。一台十四英吋的西湖牌黑白電視機算是唯一的一件「高檔」家用電器。
「老趙」說明來意後，這位面色蠟黃的老太婆告訴他，老伴平日不喜歡呆在家裡，沒事兒的時候就坐在廠門口的廣場上和那些退休的老哥們閒聊。「老趙」從口袋裡取出錢夾子，拿出所有的現金大約有一千多塊，硬塞在她的手裡，老婦推辭不過只好收下，並連聲道謝。他們放下禮物，告別了女主人，乘車來到重型機械廠的大門口。
東都市重型機械廠始建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中國農機行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亞洲都是首屈一指的農機大企業。興盛時有5萬多名工人，如今卻只留下2萬左右了。現在，在職職工平均工資只有200—300元，輪流上崗的工人每月工資是130元，有的工人一個月只能拿到七八十元的工資。98年之後，工人生活水平普遍下降，下崗後，每月只能領到100—200元的生活費，而且最多只能領三年。無論春夏秋冬，下崗工人擺在馬路邊的各種小攤一個接一個。
客觀的說，許多國有大中型企業走到這一步，既有國際國內兩大市場急劇萎縮的原因，也有現行體制的因素，但最主要的根源是：東都市的整個國營企業體系被昏庸無能的領導者錯過大好的發展機遇和貪官污吏的巧取豪奪之下才逐步走向了沒落。工人階級在貧困的煎熬中，曾經有過的自豪和驕傲，被日積月累的怨恨和惶惑不安所代替。下崗工人的愁苦如同漫天的烏雲，遮蓋了東都原本晴朗的天空，人們在憤怒中逐漸徹底的失望了。
雖然現在的重型機械廠已經敗落了，不過，只要望一眼那寬敞的蘇式大門和高大的圍牆，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它當年的氣魄與輝煌。
廠大門口有一處寬闊的廣場，廣場正中央用水泥砌成一個九級台階的梯形平台，平台上建起一個高大的花崗岩底座，上面塑立著一座用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塑像。雕塑再現了五十年代**身穿風衣站在高山之巔，從容面對險惡的國際環境和國內外各種反動勢力的豪邁氣勢，他表情自信的抬起那只曾經扭轉乾坤的右手，指引著中華民族前進的方向。
廣場上散坐著數十位退休工人，他們在久違的陽光下自豪的談論著當年創業的豪情和作為「工人老大哥」的無尚榮光，彷彿又回到了那激情燃燒的歲月。
一位頭髮花白面容乾瘦的老人，雙手對插在深灰色羽絨服的袖管裡，表情哀傷的坐在**塑像下那冰冷的大理石台階上。他好像是在灰濛濛的雲霧中尋找溫暖的太陽一樣，不時的仰望著天空。那迷茫的臉龐和希望的眼神中，依稀還能看出他當年的英氣與風骨。不過，他可不是一名普通的技術工人，年輕的時候曾經擁有一手讓人無法想像的精湛手藝和空前絕後的好活兒：把手錶放在鍛錘上，表蒙上放一張白紙，手起錘落，表蒙上的白紙碎了，手錶卻完好無損。
「老趙」走了過來，摘去墨鏡和口罩，望著彎腰駝背的老同學笑著說到：「老夥計，我是小趙呀！」老人伸出右手抓起身邊的枴杖，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喃喃說到：「是的，你真是老趙！走，走，回家坐坐吧！」說完，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右手。
「老趙」正想戴上墨鏡和口罩隨他離去，卻聽到有人大喊：「**，**來了。」
喊聲迅速把廣場上閒聊的人們都吸引過來了。
「真的是「**，」快來看呀，「**」又回來了。」
上百人呼啦啦將老趙圍在中間，路邊的行人看到廣場上騷動的人群和高亢的歡呼聲，也都改變了行走路線，好奇的圍攏過來，一會兒便圍的裡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
和全國其他重工業基地的產業工人一樣，東都市的老職工們對**有著異乎尋常的階級感情。他們十分懷念那個「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社會地位與經濟收入超越其他階層，活的幸福而有尊嚴的美好時代。
此刻，人們忘記了「老趙」只是一名扮演**的特型演員，直接把他當成了真正的**。一個個飽含熱淚爭相與之握手，彷彿時光倒流，**他老人家又回到了勞苦大眾中間。
「**萬歲。」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帶頭振臂高呼。
眾人紛紛響應，跟著他一起高呼：「**萬歲，萬歲。」
這激動人心的一幕和「老胡」在拍攝影視劇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此時，「老趙」意識到,想走是走不了了。當年,**在全國各地視察的時候，每當被人民群眾認出來後，也從來沒有不顧老百姓的真切感受急於脫離群眾的行為。他只好習慣性的揮動著右臂，用濃重的湖南方言模仿著**的聲音：「人民萬歲——」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暴風雨般的掌聲。
「工人同志們，你們可好啊？」聽到「**」這聲問候，人們頓時變得激情澎湃起來。一個退休老工人緊緊握住「老趙」的雙手哭訴到：「主席呀，我們現在的生活好苦啊！您老人家真的不管我們了？」說完，便撲到在「**」的懷裡放聲大哭，他悲切的哭聲感染了現場每一個人。望著突然出現在現實裡的「偉大領袖」和「大救星，」他們像是天天被人欺負，突然見到了強壯的父親一樣，紛紛放聲大哭。
「**呀，您打下的紅色江山，現在已經變色了呀！遍地都是貪官污吏。他們官商勾結欺壓百姓，叫人都沒法活了。」一個老工人淚流滿面痛心疾首的哭喊道。
「廠裡發不出工資，工人下崗失業，都沒有飯吃了。」
「**，您可不能丟下我們不管呀！」
這突如其來的情景讓這位曾經在人民大會堂與國家最高領導人合過影吃過飯，經歷過無數大場面的國家一級演員也始料不及。他站在**的塑像下再次對人群揮揮手，待哭聲漸漸平息下來之後，雙手掐著後腰，惟妙惟肖的模仿著「主席」的氣度和聲音，開始發表演說：
「工人同志們，在黨的領導下，中國工農紅軍爬雪山、過草地，走完了兩萬五千里長征。後來，又帶領全國人民趕跑日本帝國主義，埋葬了蔣家王朝，推翻了壓在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在朝鮮戰場上，我們又打敗了美帝國主義及其走狗。新中國成立之後，我們頂著國內外反動派的各種壓力進行偉大的社會主義建設。第一個五年規劃的時候，國家要建一座重型機械廠。當時，很多地方都在爭取，恩來和富春同志到菊香書屋徵求我的意見，我說，多少皇帝老子都在東都住下了，那裡還放不下一個重型機械廠？隨後，周總理親自為你們選派了第一任廠長。同志們，你們用大無畏的革命英雄氣概戰勝了前進道路上的各種艱難險阻，不到十年時間就把東都建設成為新中國重要的工業基地。為國家的經濟建設、國防建設做出了突出貢獻，你們是共和國的功臣，歷史和人民會永遠銘記你們的卓越功勳。」
人群中爆發出更為熱烈的掌聲。
「現在，企業遇到了暫時的困難，一些職工的生活還比較困難，中央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隨著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入，相信在不遠的將來，大家一定能夠過上幸福美滿的新生活。」
講到這裡，「老趙」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到：「同志們，干革命從來就沒有一帆風順的，無論是戰爭年代還是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總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困難。我們的同志在困難面前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只要我們始終堅持中國黨的領導，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堅持社會主義公有制，全心全意依靠廣大工農群眾，就一定能取得社會主義建設的全面勝利。」
「**萬歲，萬歲。」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很多人流出了激動的淚水……
「**」攙扶著他的老同學小心翼翼的邁下台階，在人們的簇擁下，在一片掌聲和歡呼聲中乘車而去。「他老人家」乘坐的汽車漸漸遠去了，可廣場上的群眾仍不願離去，興高采烈的回味著剛才與「一代偉人」夢境般的偶遇，彷彿又看到了光明的未來和美好的希望。
這時，任榮厚和主管工業的副市長在幾名廠領導的陪同下走出工廠大門，前面有兩名肩扛攝像機的記者快步倒行，認真拍攝著市領導深入企業調研考察的新聞素材。
路過小型廣場的時候，任榮厚看到**塑像下聚集著幾百名表情興奮的群眾，個個臉上洋溢著異常幸福的笑臉，便信步走過去露出和藹的笑容用關心的口吻問到：「大家都這麼高興，像是有什麼活動吧？」讓他感到意外的是，當興奮的人們認出他是市長以後，全都沉默著收起了笑臉，眼睛裡透射出藐視和警惕的寒光，廣場上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天快黑了，大街上太冷，大家都早點回家吧！這句看似關心群眾冷暖的話語其實是為自己消除尷尬，極為自然、恰當的脫身理由。任榮厚笑著正想轉身離去，不料，三個退休老工人大膽的走到他面前，其中一位戴著老花鏡的老者開口問道：」您就是任市長？」
「老同志，你好，我是任榮厚。」
「任市長，您要是不慌著回家吃飯，小民能不能耽誤您一小會兒功夫，和市長大人說上幾句話？這句話像是對廣場上的群眾吹響了集結號一般，欲將散去的人群又紛紛圍攏過來。
「您有什麼話請講，榮厚聽著呢，呵呵。」雖然任榮厚已經從他的言語裡感受到幾分諷刺的意味。卻仍然陪著謙虛的笑臉。
「那好，和您見上一面也不容易，我可真說了啊！有些話可能不中聽，可是不說又不行。你平日裡盡聽些好聽的奉承話，今天也該聽老百姓說兩句難聽的大實話了。」老人逐漸的提高了嗓音，一副破釜沉舟的氣勢。
「您是咱廠退休的老職工吧？任市長很忙，您有什麼話，咱們去我辦公室說，好嗎？廠長笑著說到，他想為市長解圍。
「你給我站到一邊去，今天有任市長在，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老者突然極不耐煩，滿臉憎惡的對廠長大聲呵斥到。
「東都市的國有大中型企業為啥搞不好？為啥有那麼多的下崗工人？難道說都是市場的原因？推怨工人的素質太低？還不是你們這些企業領導任人唯親，**加無能，喪失大好的發展機遇給造成的？檢察院敢去查查，你們有幾個人的屁股是乾淨的？另一位老者氣憤的口氣像是發射機關炮般連聲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