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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卻道故人心易變 文 / 夏懿塵

    再次醒來,已經是早晨。

    病房裡難聞的藥水味依舊減少了一些,更多的好像是薄荷味。

    薄荷味!

    我像是觸到了電一般,突然從床上坐起來。果然,顧辭晝坐在沙發上。他睡著了,頭偏向一邊,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瞼上投下一層陰影,映在他白皙得不像話的皮膚上,像個娃娃,一個好看的瓷娃娃。如果沒有發生那麼多事,顧辭晝,現在還是我的吧。如果沒有發生那麼多事,南漪清,也還是顧辭晝的吧。

    可惜,時過境遷,我們彼此,早已分道揚鑣,背道而馳。轉身看看,原來我們已經離得那麼遠,那麼遠。

    陽光投在他的臉上,他的髮絲上,就像為他鍍上了一層金,他就像是一個天使,是我信仰卻無法到達的。

    我還記得在大學的時候,我總喜歡到顧辭晝他們班上,提著一盒小籠包,滿心歡喜地叫:「顧辭晝,快點!」我的聲音混著小籠包的香味傳進他們班,總有幾個同學壞笑著看向正低頭看書的顧辭晝:「校草同學,你的老婆來了。」我站在門外,紅了臉,去也不是,留也不是。顧辭晝抬起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唇,放下書,不疾不徐地朝我走來。那個時候,陽光也好像總是喜歡照在顧辭晝身上,我站在門口遠遠地望,也好像看見了一個天使。

    時光果然還是很可怕的,它可以讓我身邊的人變成故人,它可以讓我度過的美好青春變成回憶。於我而言,顧辭晝,便已是故人。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那些青蔥歲月,在校園的歡笑聲裡度過的時光,都沒有一張老照片給我懷念。歲月留給我一段斑駁的記憶,我便拿它來孤獨終老。就像是把自己囚禁在一畝地中,我不走出來,也不允許別人走進來。我或許是在等誰,亦或許是在懲罰自己。

    我跟顧辭晝是什麼時候開始疏遠的呢?是從他開始對我視而不見?是從他開始對我越發冷淡?還是他留我獨自一人在校門口等到暈倒?現在追究這些好像沒有什麼意義了,我就算刨根問底,知道了答案,它也只能待在我心裡,我也只能那它來懺悔。

    明明跟顧辭晝只不過幾米的距離,可是好像,縱使我拚命奔跑,顧辭晝也終究只能成為我的遠方。

    我聽到門口有腳步聲,便知道是樂可是鹿群來了。我緊緊地盯著掩著的門,兩個穿著情侶裝的人走了進來。他們看見我,又是一陣無言。我首先打破僵局:「鹿群,是誰給了你一種錯覺?一種我在等顧辭晝的錯覺?一種我還喜歡顧辭晝的錯覺?一種我離不開顧辭晝的錯覺?」我或許是憤怒了,也或許是難堪了。我這強烈且醜惡又該死的自尊心,不允許被人看低,也不允許讓別人覺得我很喜歡依賴。

    鹿群和樂可明顯愣了,他們或許沒有想到南漪清怎麼會變成這樣,兩人結結巴巴,卻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轉過頭,看見顧辭晝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南漪清,又是誰給了你一種錯覺?一種我會憐憫你的錯覺?」此話一出,不僅是我,連樂可和鹿群都嚇到了。而我,好像被人潑了一盤冷水,總頭冷到腳,從眼睛冷到心。

    「顧辭晝你王八蛋!」鹿群吼了一聲,隨後衝上去給了顧辭晝一拳。從顧辭晝嘴角緩緩流出的紅色液體可見鹿群用力之大,鹿群額頭上的暴起的青筋宣告了他的憤怒。而與他截然相反的則是顧辭晝,他只是用手背輕輕地抹了一下嘴角,看見出了血,也只是淡淡地皺了皺眉頭。他抬眼看了看鹿群:「鹿群,我告訴你。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你不用表現地像一個救世主,沒人會感激你。」顧辭晝這種態度絕對將鹿群惹火了,他二話不說和顧辭晝扭打在一起。

    一時間,樂可的尖叫聲,我的冷眼相待,鹿群的憤怒,顧辭晝的無關痛癢,充斥著整個房間。一開始也只是鹿群打顧辭晝,後者只是稍稍防一下,可漸漸地,顧辭晝也開始打鹿群,鹿群當然打不過顧辭晝,所以開始佔下風。突然「啪!」的一聲,我和樂可都驚呆了——鹿群抄起桌子上的花瓶,重重地朝顧辭晝的腦袋砸下去。一股濃稠的血液從顧辭晝的頭上緩緩地流下,顧辭晝在我面前倒下,潔白的地板上綻開一朵妖艷的曼陀羅。

    我拔掉手上的輸液管,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顧辭晝身邊,大哭。我承認,我心慌了,我害怕了,我難過了。可是這一刻,我多麼害怕顧辭晝會死啊。我還沒有告訴他我可以原諒他了,哪怕是我們不再有後來,不再有結果。只是現在,他躺在我的懷裡,安靜地不像話。

    我忘記了是誰衝出去叫醫生的,我沒有看見鹿群癱坐在地上,我只知道醫生將顧辭晝從我身邊抬走,送進了手術室。那天,手術室的燈亮了很久,就像黑暗中的明火,燒灼著每一個人的心。

    醫生從手術室裡推門而出:「病人情況很嚴重,以前頭部也受過創傷,現在更是雪上加霜。我們要進行手術,家屬在哪兒?」

    我用哭紅的眼睛與樂可和鹿群面面相覷,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和顧辭晝的關係遠的可怕。現在到了他生命的關鍵時刻,我卻連手術同意書都不能幫他簽。

    「他的父母已經死了。其他親戚均在國外。」我用顫抖的聲音說著。

    「他有沒有女朋友?」醫生看著我。

    我垂下眼睛,不知道該怎麼與他說。

    「陳醫生,在病人口袋裡發現手機,有人打電話來。」另一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舉著一部黑色的蘋果手機跑來:「在手機裡的備註是,『親愛的』。」

    我想,那一刻,我一定是呆滯的。我用飛速運轉的大腦想了很多,很多。最終得出一個結論:顧辭晝離開我以後,並沒有像我一樣一蹶不振,而是開始了他另一段鮮衣怒馬的人生,有了另一位陪他談天說地的女子。

    我就像被人丟進了深谷,深谷裡充滿了不公和黑暗,我被別人欺騙,轉身又被自己撞倒。我在顧辭晝的生命裡,扮演的終究是一個過客的身份。

    陳醫生按下接聽鍵:「你好。請問是顧辭晝先生的女朋友嗎?……他的頭部嚴重創傷,需要家屬簽字進行手術……您能過來一下嗎……在市人民醫院……好的,請你盡快。」陳醫生掛掉電話,便轉頭對旁邊的醫生說:「準備手術。他的女朋友馬上來。」說著便加快腳步進入了手術室。

    我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聽到鹿群的冷笑聲:「我就說顧辭晝不是什麼好東西。留著南漪清在這裡,自己卻花天酒地去了,女朋友?可笑。他都還沒有跟漪清說過分手!」我聽見樂可低低的哭泣聲,我想,她一定不是為鹿群受傷而哭,也不是為顧辭晝有生命危險而哭,她一定是為我而悲哀,為我而難過,為我的經歷而哭泣。而如今,我也沒有什麼權利去抱怨顧辭晝了,更沒有力氣去哭了。我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站在學校門口時,那滿心的絕望。

    醫院的燈光慘白,將我的臉和我的心事,倒映地蒼白。

    躺在椅子上的鹿群,坐在椅子上低聲哭泣的樂可,跌坐在地上的我,我們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我們都很明白,顧辭晝很可能會死,一會兒推出來的,很可能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安靜的可怕。

    隨後,一陣高跟鞋的聲音衝進我們的耳膜。我聽見自己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促,我看著樓道拐角。預感告訴我:顧辭晝的女朋友來了。我想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才可以鎖住顧辭晝的心,才可以讓他放下與我之間的感情,才可以讓他去背叛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樂可和鹿群也盯著拐角,他們,也想知道。

    看見那個女子,我們三個,一下子就懵了——女孩子大概跟我一樣的年紀,穿著15厘米高的鉚釘高跟鞋,穿著暴露的牛仔短裙,畫著濃濃的煙熏妝,一頭棕色的波浪捲發。即使是畫著煙熏妝也不難看出,女子面容姣好。渲染開的眼影看的出她哭了。我笑了。

    「請問,顧辭晝,是在這裡的嗎?」她拉著樂可問,聲音很細膩,很好聽,與她的裝扮格格不入。

    樂可怔怔地看著她,點了點頭。這時,醫生拿著一張單子出來大喊著問:「顧辭晝的女朋友來了嗎?」女子一聽,急忙跑到醫生面前,用沙啞的聲音回答:「是我。我是。」醫生將單子遞給她,女子顫顫巍巍地接過單子和筆,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簽下自己的名字。或許是她太害怕,簽名的速度很慢,字自然也寫得很清楚,我也看得很清楚,她的名字,叫做蘇以槐。

    簽完字,醫生走進去。

    蘇以槐轉過身,看著我們。良久,輕輕扯動嘴角,笑了。「我知道你們。」她看向鹿群:「你是辭晝的好哥們兒,叫做鹿群,對吧?」她沒有給鹿群回答的機會,便又看向樂可:「你叫樂可,是鹿群的女朋友。」最後,慢慢地看向我:「你叫南漪清,是顧辭晝的……前任女友。」說完,她隨性地蹬掉腳上的高跟鞋,朝地上一坐,與我面對面:「顧辭晝跟我說起過你們,他說,他很想你們」。她頓了頓,接著說:「你們之間,今天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既然今天你們都見過面了,我覺得你們到此為止就好了。明天,我會把他帶走。我認為,他也會很樂意,離開。」說著,她看向手術室。

    我沒有說話,我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原來,在我每天晚上哭著醒來的時候,在我每天懷念顧辭晝的時候,他的身邊,都有一位女子,在陪伴他,讓他忘記了我。不置可否,這個女子或許真的有什麼魅力,不然顧辭晝也不會如此愛她。蘇以槐或許真的比我好,或許她不會讓顧辭晝當眾難堪,或許她會給顧辭晝甜言蜜語,或許她會給顧辭晝溫柔鄉,或許,我所沒有給予顧辭晝的,他都能從蘇以槐那裡得到彌補。這就是她的優勢,這就是我一敗塗地的理由。

    我相信,蘇以槐煙熏妝下,一定是一張清秀可人的臉龐,因為從她的眼睛不難看出。她的眼睛還沒有經過世俗的污染,還有著澄澈與乾淨。鋒利,只是她給別人的假象。我輕輕歎了一口氣,看見蘇以槐,我好像沒有想像中的難過,沒有想像中的憤怒,更沒有去嫉妒。更多的,好像是去發現這個女子,我只是想瞭解,她究竟有什麼優點,足以讓顧辭晝將我忘得一乾二淨。而現在,她就在我面前,我或許又瞭解到了,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總是覺得,這個女孩子有著與眾不同的地方。

    蘇以槐也看著我,她或許也在想什麼。她或許在想,三年前顧辭晝與我有多好,顧辭晝有多愛我……我相信,她也沒有生氣,也只是安和。

    我不想去瞭解了,也不想去回憶了,這些,都交給時光去處理吧。

    接下來,又回到了原本安靜的狀態。鹿群沒有說話,樂可沒有說話,我沒有說話,蘇以槐沒有說話。我以為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變好,殊不知,有一顆炸彈,在我們之間,爆炸。原來,上帝最喜歡看的,便是人間的一出出苦情劇和一場場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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