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4章 惡犬傷人 文 / 糍粑魚
真正看到蒼森,姬杼原先想好的一肚子話又不由得嚥了一半。
雖說是本著為蒼鬱好的初衷,可是告訴臣子自己叫人偷偷查他,多少會叫人心寒,尤其他如今正用得著蒼森。
萬一蒼森再跟蒼鬱告個狀……想一想都覺得頭大。
他何時這麼窩囊了?
皇帝陛下悲哀地發現,他竟然在向他素來鄙視的劉太醫轉變——當然,是鄙視劉太醫懼內這一點。
蒼森原以為皇帝陛下是找自己來謀劃應對元侍郎所言之事的對策。其實他並沒有什麼對策可以說,這件事完全看皇帝陛下的決定,因為無論選擇哪一個,都一定會有大把的朝臣站出來罵他,只看以什麼姿態罵而已。而且無論陛下怎麼選,大臣們都一定會把自己也罵進去。
愈瞭解皇帝,他就愈發現其的高明之處——一邊是大臣們肆無忌憚地上疏,一邊是皇帝被越來越多人遺忘的黑歷史。世族例外,因為世族正被陛下越來越明目張膽的打壓所困擾,他們永遠不會忘記陛下做過些什麼,又正在做什麼。
會被大臣當著面罵的皇帝未必是好皇帝,可至少他是個能聽諫言的皇帝。
更有趣的是,大臣們多半只停留在言論的層次。大約他們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就算撞死在華殿裡,陛下想做的事也絕不會更改,除了動動嘴皮子,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
如此一來,皇帝不僅不斷洗刷著自己的名聲,也從來沒有真正地被迫去做某件事。
得提醒一下阿郁,他想,這位陛下並不是那麼容易忽悠的。他知道蒼鬱暗中做的事,她雖然只是埋下了一些種子,然後靜待它們發芽,可那些種子多數連水都不用澆就茁壯得令人無視不得了。
他不知道她何時學會了拿捏人心,納悶的同時,更多的是憂心。在這位陛下面前,她所做的事情難保不會被發現;而大周向來不允許後宮干涉政事。
蒼森曾以為蒼鬱做的事可能出於皇帝的授意,然而他幾番試探,發現皇帝對蒼鬱做的事一點也不知情,才排除了這種猜測。
但蒼森也並不是毫無準備地前來。
在皇帝遇到難題時,腦子空空地應詔,無異於自尋死路——不為皇帝解憂,留人何用?
搶在姬杼開口之前,他單膝跪下,雙手交握高舉於雙目前方:「臣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陛下恩准——本次伐吳,請陛下允臣下前往。」
挨罵就挨罵吧,伐吳本由他提起,他若不堅持,便是坑了皇帝。
姬杼並沒有想到他會向自己提出這個要求。
伐吳注定是一項苦差,更需要慎重考慮,其將領之位非能者或兵場經驗老道者不能居之。蒼森雖並非無能者,但絕不是經驗老道的人,何況吳國氣候與大周有很大不同,伐吳所面臨的第一樁難題便是水土不服,蒼森這樣從小嬌慣著養大的人最易出事。
換而言之,不是姬杼不信他的能力,而是他這樣過去完全是送死。
更勿論他與蒼鬱的關係……蒼鬱說他是她最後一個娘家人了,若是允了蒼森,一旦他出了什麼事,蒼鬱一定會恨自己。
「愛卿不合適,勿再言及此事。」姬杼直接而嚴厲地拒絕了他。
然而蒼森是真的想上戰場,並非權宜之計。依靠崔憐或是蒼鬱,都不能給他真正強大的權力——人們不認可,便是當面服從,背後也絕對另有心思。
一個人若希望能抓牢自己獲得的一切,終究須得依靠自己來爭取——哪怕只是面子上看起來是這樣。而想要達到這個目標,機遇是最重要的因素。
元侍郎經營多年都未能更進一步,只因眾人都固執地堅持他是借了自家當貴妃的妹妹之力,忽視他為之所做的努力。是他做得不夠多嗎?不,是因為他沒有足夠好的機遇令眾人真正看到他所做的一切,以及這一切能帶給周朝的好處。
姬杼一朝比歷代皇帝都更平穩,想要獲得好的機遇並不容易,而伐吳就是這樣的機遇。
蒼森也知道自己的劣勢——俗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皇帝再大膽啟用新人,也不會冒太大風險。有時候他會羨慕那些遇上了昏庸君主的人,若是姬杼昏庸些,僅憑個人喜好用人,他可就省事多了。
偏偏姬杼不是。
「臣下並不覺得自己不合適。」蒼森完全沒有猶豫地反駁皇帝,以一種完全不合適的口吻。
姬杼頭疼地發現這倆兄妹頂嘴都一個路子,要是換作別的皇帝,他們大概早就沒命頂嘴了。
「朝議郎為何不覺得自己不合適?」姬杼問。
「須得陛下先說為何覺得臣下不合適,臣下才好解答。」蒼森答道,不卑不亢。
姬杼也不瞞他,將自己所慮之事盡數說了出來,包括為蒼鬱考慮的那部分。
蒼森起先還很憤怒。他雖是個公子哥,可從小飽受蒼氏大宗的人欺凌,又是個喜好遊山玩水的人,雖說看起來嬌貴,實則皮實得很,並不是那麼弱不禁風。皇帝連調查也沒有,就直接認為他體質不合適,太過盲目和武斷。
但聽他提起蒼鬱,蒼森沉默了。
若再早一年,蒼森絕不認為自己對蒼鬱有那麼重要。他一向以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重要程度,是從依賴度來判定的。蒼鬱並沒有很依賴他,反而是他比較依賴蒼鬱。
可如今他知道,一個人重要不重要,不一定在於依賴與否,也在於
有多麼想保護那個人。
「朕不希望看到阿郁傷心。」姬杼直白地告訴他:「待在京城或者大周別的安全的地方,朕都能批准,唯有伐吳不行,太危險。」
「若是臣下能說服皇后娘娘呢?」蒼森垂下手,對上姬杼的視線。
一直到蒼森離開,姬杼也沒有提起他與崔憐的事,同上戰場可能發生的一切相比,那點醜聞實在不值一提。
隨著查案進展,逐漸有宮室因解除嫌疑而放開了監禁,沒過多久,長秋宮也可自由通行了。那兩個去過清漪園的宮人找到了目擊者,證明了他們沒有時間作案。
長秋宮上上下下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芳儀。宮裡的人精們看風使舵的本事簡直不能更熟練,長秋宮可能有嫌犯的消息不知被誰傳了出去,但凡長信宮管著的地方怠慢不說,連有些元千月沒有交出去的也不老實了。
日常用的敢送殘次品來,吃的喝的不一定是原先指定的,就連送洗的衣物也能出意外。宮人們一股腦地跟著風向行動,像是完全不帶腦子似的,都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說是長秋宮犯的事,他們就已給長秋宮定了罪,認定長秋宮翻不了身。
芳儀早打定了主意要給他們好看,好一出胸中惡氣。
她並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得了什麼,還得元千月同意。而元千月一向不喜與人結怨,芳儀雖想出氣出得乾脆些,但元千月一定不會同意,不得不拐彎抹角地徵求她的同意。
「娘娘,依奴婢看,這些人不罰不行。」芳儀一開始並沒有過多表述自己的意見,而是盡量不帶任何情緒的描述那些宮人的惡行。
這一招是跟元千月學的,好在一開始就給對方一個好的印象,教對方覺得她完全是對事,而不是對人,這樣才能更順利地答道自己的目的。
元千月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宮中常情如此,他們也不過是為了生計,無需計較這些小事。如今他們大概也在害怕本宮找他們的麻煩吧,這次放過他們,給他們一個人情,以後當真遇到什麼事,他們自然會留情一些。」
芳儀可不認為宮裡的人是這麼有記性的。在她看來,許多人根本不會感念別人的恩情,他們會覺得是別人自己要給,並不是他們要求的,就算救了他們一命,也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下一回再落難,他們仍舊會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
可若是說這樣的話,一定會被元千月責備。
「可是這樣的話他們只會對娘娘手下留情,對旁的人就未必了,因為那些人不曾給過他們好處。時日久了,必將影響到後宮平和。娘娘那樣費心地維持後宮的安穩和氣,做出那麼多的犧牲,若是敗在了這些人的手上,豈不是太可惜了?奴婢以為,還須得殺雞儆猴,叫他們以後不敢再這樣才能治得了根本。」芳儀知道元千月最在意的是什麼——陛下在意的事就是她無論如何也要做到的事,只要摸準了這一點,想要做什麼都會容易達成得多。
「你說得也不無道理,只是且待本宮再好好想想,因本宮仍舊不忍責怪他們。」元千月歎道。
恰在此時,突見錢嬤嬤罵罵咧咧地衝了進來:「娘娘,可不能再忍長信宮那群小蹄子了!他們竟故意縱惡犬咬傷我長秋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