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7章 夢境 文 / 糍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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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瑁臉色鐵青地看著跪在面前的兒子和侄子。
蒼成和蒼森的臉色也不怎麼好。蒼成被揍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幾乎看不出原先的樣子,親爹都險些認不出來;蒼森則緊緊抿著唇,一語不發。
「兄弟兩個,為了個丫鬟爭成這樣?阿成,你喝酒是喝到腦袋裡去了?你有妻有妾,為什麼偏要去動阿森的丫鬟?」蒼瑁怒不可遏地訓斥自己的兒子。接著他又呵斥蒼森:「只是個丫鬟,阿成怎麼說也是你兄長,兄弟之間有話不能好好說?大伯會不給你做主?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這樣揍阿成,傳出去了不叫人笑話我們蒼氏?」
雖說先教訓了蒼成才來教訓蒼森,但對自己的兒子,僅僅是訓責他不該動蒼森的人;對蒼森卻說會丟了蒼氏的臉面。這一頓訓斥究竟是在訓斥誰,稍作思量心裡就明白了。
「阿爹,兒子當時喝醉了,什麼也不記得了,但兒子並不是故意的。」蒼成原是醉著的,被蒼森惡狠狠揍了一頓,喝再多酒也醒了。他雖說並不太聰明,但也聽出了父親袒護自己的意思,委屈地抱怨道:「不就是個丫鬟嘛?也沒有多漂亮,花錢再買個更漂亮的就是了。何況兒子並不是主動要碰她,兒子身邊比她漂亮比她可人的不少,兒子看都懶得看,如何看得上她?必是她心思不正經,見兒子醉酒主動糾纏,後因被人發現才自己羞愧而死。可二弟二話不說,上來就打人,兒子也算是他兄長,他揍兄長就合理麼?」
總之現在過錯全往蒼森和死去的纖纖身上推。反正人死無對證,只要父親袒護他,任他說風是風,說雨便是雨,區區一個蒼森又能如何?侄子還能壓過養育他長大的伯父去麼?
「纖纖並非普通丫鬟!她照顧侄兒多年,侄兒早有扶她做姨娘之心,只因著未曾婚娶,不好先立側室,此事侄兒院中人人皆知。」蒼成才說完,蒼森便一臉怒氣地反駁:「那日有識得纖纖之人勸阿兄說她動不得,阿兄卻說自己很快就會是蒼氏之主,想動誰就動誰,莫說一個姨娘,就是正妻又如何!大伯,非是侄兒衝動,先是見到纖纖屍身,又知曉阿兄竟說過這樣混賬的話,叫侄兒如何再忍!侄兒敬他是兄長,兄長卻真心當侄兒是阿弟麼!」
別的也就罷了,那句「很快就會是蒼氏之主」卻是誅心之言——蒼氏之主素來由嫡子繼承,且須得上一位蒼氏之主過世後才可上位,這不就是咒自己的父親早點死麼?
蒼成嚇得臉都白了,大喊:「阿爹,他胡說!我……兒子沒有!兒子不敢啊!兒子絕不敢說那種話!」
蒼瑁雖說有意偏袒自己的兒子,但這個兒子的心性他也是清楚的。比起自己的兒子,他更相信蒼森說的話——蒼成這些年來毫無建樹,交給他的任何事情都辦不好,還得有人替他收拾爛攤子;偏又容不得人,看蒼森和蒼逸比自己能幹,就處處排擠打壓。
蒼成的那群門客也是一丘之貉,任何事只管順著他的心意,不管大局。他們欺蒼森無勢可仰仗,先是將他弄到了西南,後又欲借亂民之名殺掉他。此事蒼森有所察覺,但因蒼瑁發現是自家兒子幹的好事,不得不生生壓了下來,不許他追究。
可是自己沒有能力,再怎麼壓制有能力的人,又能如何呢?倒不如收買有能力的人替自己辦事。蒼瑁教導過蒼成無數次,然而蒼成剛愎自用,根本聽不進去,他覺得收買人便是向那人低頭,他乃是堂堂蒼氏大宗嫡子,怎能向別人低頭?
他連尊敬父親也不會,還同人說父親老糊塗了,辦了許多糊塗事。
有時候蒼瑁自己都想掐死他。
然而蒼成不僅僅是他兒子,也是他第一個孩子,寵慣了,便是再怎麼對他失望,也依舊每回都要護著他。
反觀蒼森,從小雖然頑皮,但收拾了幾次以後也就乖順了,交給他的事從不會叫人失望,受了委屈,不許他追究他也就真的完全放下。雖說有時候手段毒辣得連蒼瑁也要咋舌,但他素來是個懂得感恩的孝子,兼而待人誠摯,在馮姨娘多番枕頭風之下,蒼瑁對他已是相當信任。
因此蒼森這句話一說出來,蒼瑁立刻就聽進去,並且信了。
他氣得快要冒煙,可私心裡又不願意在蒼森面前教訓親生兒子,便對蒼森道:「你且先出去,大伯要問阿成幾句話。」
「是。」蒼森依舊是乖順的,但也表明立場——他在纖纖一事上絕不讓步:「還請大伯還侄兒一個公道。」
「放心,大伯必不會叫你受委屈。」蒼瑁應付著他。
即使是應付,那也是一句承諾,蒼森這才肯退了出去。
姬杼同蒼鬱兩個在清漪園裡散步。蒼鬱難得心情好,腳步輕快,笑語連連;姬杼如今鮮少見她這樣開心的模樣,便連她對自己打趣,也會嘴下留情,不調侃回去。
湯圓在他們身前,見到草叢便要躥過去,它跑得快,蒼鬱不得不時不時地隨它跑一陣;姬杼則依舊慢悠悠地在後面走著,因為湯圓跑了一會兒會停下來等他,蒼鬱也會一道停下來,側首望著他。
她穿了一身新做的朱紅菱紋團花裙子,鵝黃輕羅大袖衫透出肌膚粉嫩的色澤;發間一朵牡丹絹花,一支墜著長長珊瑚珠子流蘇的步搖。簡簡單單的打扮,卻令他越看越愛。
快要到用膳的時間,姬杼便停下來,想要喚蒼鬱一道回去用膳,卻發現蒼鬱與湯圓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湯圓大約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帶著阿郁跑遠了,姬杼心想,加快了步子,向前去尋找他們。
然而他走了許久也沒見到他們兩個——雖說湯圓跑得快,但蒼鬱跑一會兒就跑不動了,又因為
為怕熱不會一直跑,不可能走得這樣遠。
一路走來的地方並沒有其它的小徑,只這一條路,他們怎會不見了呢?
不安的情緒從心底浮了起來,他急切地找尋著每一個可能和不可能藏著人的地方,試圖找到一點點痕跡。可蒼鬱和湯圓彷彿憑空消失了似的,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姬杼開始緊張,稍稍深一些的草叢他也會翻開來,甚至抬頭去看頭頂上繁茂的大樹,看看蒼鬱有沒有頑皮,藏到那上面。
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不會突然消失的,除非她同自己開玩笑,藏起來了。
每一個瞬間,他都期盼下一瞬蒼鬱會從某個他沒注意的地方出現,笑吟吟地望著自己,鄙夷地說「笨死了」。
然而「下一瞬」始終只帶給他失望,蒼鬱並沒有出現。
前方一棵大樹後,一團雪白一躍而過,像極了湯圓。姬杼跑過去,卻發現那只是一隻不知道哪裡來的兔子。
不是湯圓,這個發現令他極度喪氣,因為這就意味著他仍舊找不到蒼鬱。
他不得不繼續向前走,尋找一切可能,終於,他在陶然亭附近發現了蒼鬱的香囊。
蒼鬱的香囊很好辨識,她所有的香囊都會做成同一個稍嫌老舊的樣子——她說那是她阿娘最喜歡的樣式,連紋樣也不肯變一變。
陶然亭前有一汪清澈的池子,每到這個時節便開滿了荷花,泛舟其中,不僅景色怡人,更解夏暑。姬杼偶爾會獨自乘舟,將小篷船划到池子中間,不許任何人打擾。
她的香囊怎會遺落在這裡?
他望向池子中央,那裡只有綠的荷葉以及白的粉的荷花,並無小舟。陶然亭四周開闊,一眼便可望得清楚,絕無地方可以藏得住人。
池子邊的草叢裡露出一點雪白,姬杼快步走過去撿起,那是一方絹帕,角落裡繡著蒼鬱喜愛的九重葛紋樣。絹帕上寫了字,顏色似硃砂,又似血。
修短有數兮,
不足較也;
生而如夢兮,
死則覺也;
失吾親而歸兮,
漸余之不孝也;
心淒淒而不能已兮,
是則可悼也。
又是這首詞!
姬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絹帕遺落之處距離池子不過三五步,絹帕落在這裡,她會在哪裡?
他不能相信,卻又控制不住地向池子走去。連片碧綠的荷葉遮住了池水,看不清水下;荷花正是最好的模樣,可他再無心觀賞。
某朵荷花花瓣間的異色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定睛看去,終於辨識出那是一角黑茶色的披帛,正是蒼鬱今日所著披帛的顏色。
她在這裡!
姬杼心裡慌亂了。他無暇多想,踏進了池子,涉水向那角披帛走去。池水越來越深,已沒過他腰間,再往前走自然更深。
他不能想像蒼鬱怎麼樣了,在那麼深的池水裡久無聲息,還能是怎麼回事呢?
他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在這種情緒的影響下,週身的顏色都變得灰白,連太陽也黯淡無光。他不再能保持任何一點冷靜,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的失控。
他瘋狂地撥開一切阻擋他的東西,荷葉、荷花、池子裡的水草,循著那角披帛而去。所有的聲響都突然寂靜了,只有一道飄渺無可捉摸的聲音反覆吟唱著一句詞——
生而如夢兮,死則覺也……
直至他聽到池水波動的輕嘩。有人在身後輕輕點了點他的肩,他回過頭去,望見蒼鬱站在荷花之中。輕羅被水浸透,緊貼著她妖嬈的身體曲線,也幾近透明地展露她手臂白皙的膚色。她髮髻散了,濕漉漉的長髮攏在一邊肩側,絹花與步搖不知遺落在何處。
她俏皮地笑著,眸子裡彷彿蓄滿星光:「我沒事,同你開個玩笑罷了。」
姬杼猛然醒來。午後日光正盛,看天色,他午歇不過片刻。
原來只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