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7章 省親 文 / 糍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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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葉卿預言的那般,數日之後當他帶著審訊結果再度見到蒼鬱時,並沒有任何新的線索。
心玉是一個內心十分堅韌的人。
葉卿用盡了一切可以用的審訊方式,然而心玉一口咬定了原先的說辭,絲毫不肯變。
「娘娘無需失望。捨棄這樣忠誠的人,無論背後是何人指使,那人終將因失去人心而沒落。」他並沒有因為自己毫無進展而有絲毫不安,反倒對蒼鬱說出這樣的話。
他是個有膽量的人,莫怪上一世升得那樣快。
「有勞葉校尉了。」蒼鬱頷首,命香識將賞賜送上。這個結果本也在她意料之中,因此並未感到很失望。去向姬杼借用葉卿也不過是心存一絲僥倖,可惜她並沒有那麼幸運。
省親那一日,天氣晴好。
已近季春,沿街的桃枝上綴滿了花苞,可以想見再過不久會是如何盛景。帝后共乘御輦,玄甲軍開道,往日熱鬧非凡的朱雀大街不許任何閒雜人等通過,整條街頓時變得莊嚴肅穆。
蒼鬱卻莊重不起來。
六龍三鳳的鳳冠十分之沉,戴了一會兒便覺脖子酸;這幾日突然暖和起來了,與前幾日的寒冷有若天壤之別,不久前才備好的朱色襢衣顯得有些厚,穿久了只覺悶熱。
輦車兩邊的簾子是放下來的,蒼鬱便抬手去掀簾子,被姬杼止住:「阿郁想做什麼?」
「熱。」蒼鬱可憐兮兮地望著他:「臣妾想吹吹風。」
姬杼皺著眉去摸她袖子上的衣料:「怎地沒有另備一套?這時節不是素來備著一厚一薄兩套禮服麼?」
蒼鬱聽他這樣說,便伸手去摸他身上衣料,果然比自己薄了些,怪道他神色如常。
「並沒有人告訴臣妾還有另一套。」她不滿地抱怨。元千月從未對她提起,而前世這些事俱是嬤嬤們替她打理,以致她根本想不到這一茬。
「掌管此事的宮人當罰,待回宮,朕便著人追究。」姬杼寬慰她道。
不想壞了今日之事,蒼鬱忍著沒在他面前提起元千月的過失。提起元千月兩人只怕又要一頓爭執,姬杼的心情必然不會好,計劃恐會生變。
「那臣妾能不能將鳳冠拿下來,等到了蒼府再戴上?」蒼鬱試著跟他打商量。鳳冠當真重得很,如今本就悶熱,戴著它更容易煩躁了。
見蒼鬱悶得面頰發紅,姬杼歎了一口氣,伸手替她將鳳冠摘下來。他摘得小心翼翼,令蒼鬱髮髻絲毫未亂。
腦袋上一輕,蒼鬱便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姬杼正抱著鳳冠不知該放在哪裡,冷不防蒼鬱忽然抱著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一時微怔。
蒼鬱做出這樣大膽的事,自己也覺得羞澀,立時沒事人似的側過臉去看車簾子。
看著她不自在的攥在一起的手指,姬杼不由揚起了唇角。
蒼氏是大族,府邸離皇宮並不太遠,帝后兩個尚沉浸在各自的情思裡,輦車已停下來了。
本朝以來,后妃省親之例原就很少,皇帝陪同后妃一同省親更是前所未見。若是只有后妃省親,則只需族中女眷迎接即可;然則有陛下在,族中男丁也須得一同跪迎。只是若然兩人分乘兩輛輦車也就罷了,男丁與女眷自然可分開兩處;哪知皇帝一時興起一定要與皇后共乘一車,這可把蒼氏及管事的寺人及官員折騰慘了,花了許久制定帝后在何處下車、下車後又如何分別前往目的之所。
外面候了許久的蒼氏族人以蒼瑁為首,一齊跪了下去,大聲道:「恭迎皇帝陛下與皇后娘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照安排,此時帝后應當從御輦裡出來,叫眾人平身了。然而帝后二人不知為何悄無聲息,絲毫沒有離開輦車的打算。
蒼氏眾人自是不敢抬頭的,趙常侍還算鎮定,在御輦外輕聲道:「蒼氏族人恭迎陛下娘娘駕臨。」
車內卻是一陣忙亂。
姬杼忙著將鳳冠給蒼鬱戴回去,好容易戴好了,蒼鬱又發現自己方才在他臉上留下了胭脂痕跡,忙拿帕子替他擦拭。
直到趙常侍說到第二遍,他們才終於塵埃落定。
蒼鬱先沒忍住笑了出來,姬杼也沒繃得住而笑了——他還從未在哪次出行出過意外,偏偏為她貪懶壞了事,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帝后久久未出現,蒼氏眾人正惶惶不安,憂心發生了何種意外,終於聽到了帝后含著笑意的聲音:「平身。」
蒼鬱深刻體會到省親是個體力活,即便事先已知道會發生些什麼,但當面對一波又一波的蒼氏女眷,臉上的肉已然笑得僵掉了。
所幸能見她的女眷人數比男丁少許多——除了正妻及嫡系子嗣,旁的人並沒有資格同她見禮。
接見完所有女眷,其餘人等都散去了,唯有大夫人崔憐留了下來。
不待崔憐開口,蒼鬱便急切地問:「大夫人,孤的生母為何未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崔憐歎了一口氣,面色十分為難:「此事說來話長……我真是無顏面見娘娘啊……」
蒼鬱心慌不已:「阿娘她怎麼了?」
「前些時,不知哪個小蹄子對七娘子說了娘娘昏迷不醒的事,七娘子本就體弱,一時心憂過甚
甚得了重病,我與老爺雖遍請京中名醫,卻……」崔憐說著便紅了眼眶,抽出掖在鐲子裡的絲帕,掩住了面頰:「娘娘還沒醒,七娘子就過世了。娘娘醒後,我們怕娘娘身子虛弱撐不住,一直未敢告訴娘娘。我與老爺私自做主,將七娘子葬在了娘娘生父之墓旁邊,也好叫他們做個伴。」
「阿娘她……不在了?」蒼鬱眼中寫滿了不信,她踉踉蹌蹌地走到崔憐身邊,揪住她的袖子:「大夫人哄我罷?阿娘說過要等我的,怎會捨我而去?」
蒼鬱雙眸緊緊盯著她,似是期望她說方纔的一切儘是謊言。
「請娘娘節哀……」崔憐垂下眸子,音聲哀切。
「我不信!」蒼鬱收緊了手,雙目無神,緩緩地搖著頭:「我不信,阿娘她不會這般捨我而去……她答應了阿爹的,她答應過的……」
話到最後,已然變成喃喃自語。
崔憐輕輕抽了抽衣袖,可她抓得太緊,彷彿全身的力氣都彙集在那雙手上了,只得任她維持著這樣的姿勢。
「娘娘若是想哭,便哭出來吧,心裡總會好受些。」崔憐歎道:「外頭都是我的人,娘娘不必擔憂被人聽了去,對娘娘不利。」
長長的玉珮叮噹作響,蒼鬱頹然地跌坐在地上,已無心顧及身上襢衣會如何。她面色蒼白,淚水似要溢出眼眶,卻不知為何倔強地不肯落下來。
「我不信。」她喃喃道,抬眸望向崔憐,其中儘是倉皇無措:「我要回家,我要去看看,我不信!」
「娘娘,這可不行。」崔憐出聲阻止:「今日是娘娘省親的大日子,七娘子居處並未有安排,這可行不得呀。」
「我不管,我要回去,不親眼看一看,我絕不會信!」蒼鬱卻全然聽不進她的話,匆忙起身便欲向外走:「我現在就要回去!香識呢?何恢呢?叫他們備車,我現在就要去!」
崔憐連忙拉住她:「娘娘莫要驚慌。此事並非不可商量,但是須得先稟過陛下,得到陛下的同意。娘娘且先等會,我這就派人去傳話。」
「我自己去同他說,我不等,一刻也不等!」蒼鬱卻絲毫耐性也無,使力想要掙脫崔憐的拉扯,崔憐一時不防,被她推倒在地上,「哎喲」輕喚了一聲。
見崔憐跌倒,原本什麼話也聽不進的蒼鬱終於稍稍冷靜下來。她愣了片刻,這才扶崔憐起來:「我不是故意的,大夫人……我……我……」
她垂下頭去,哽咽得無法繼續往下說。
崔憐本是假裝跌倒,見她終於不似先前那般癲狂,便扶著腰、有意做出摔疼了的模樣,引得蒼鬱一時忘了別的事,面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
蒼鬱扶她在榻上坐下,崔憐坐定,再度勸她:「我也為人女兒,娘娘的悲痛,我都知道。可是今天這樣的日子,眾目睽睽,娘娘若是不控制住自己做出落人口實的事,對七娘子又有何益呢?涼薄之人一定會說出對七娘子不利的話來,娘娘一貫孝順,一定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吧。」
蒼鬱羞愧地低下頭去:「是我太激動,叫大夫人看了笑話。可是大夫人,我真的無法相信……」
她取出帕子,拭去滾落下來的淚珠。
崔憐替她扶正頭上鳳冠,親切地說道:「我這就著人去請求陛下,請陛下允許娘娘回家看看。輩分上我總歸是他姨母,相信陛下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
蒼鬱感激地看著她:「大夫人的恩德,蒼鬱一定不會忘記。」
「是我與老爺沒有照顧好七娘子,正覺愧對娘娘。」崔憐感歎道:「娘娘不責怪我已經很好,如何敢稱恩德。只望娘娘為了蒼氏,一直緊緊地抓住陛下的心才好。」
蒼鬱噙著淚點了點頭,崔憐有替她理了理襢衣,這才出得門去。
以這一世的時間來算,蒼鬱離開家不到一年;然而兩世一起,她已有許多年未曾踏進過這座小小的宅子了。
有時在夢裡她能見到它,都是些很好的夢,夢裡歡晌,夢醒枕席涼。
回到自己的家,這樣簡單的事情,她卻用了兩世才做到。
蒼鬱扶著門框,緩緩邁進有些年頭的門檻。宅子近來一定被人精心打掃過,即使主人離去多時,依然乾淨整潔;打理它的人一定對這裡很熟悉,因為一切都還是從前的模樣。
姬杼命所有宮人和玄甲侍衛都留在外面,隻身跟在蒼鬱身後走了進去。
為他們帶路的蒼森也留在了門外,看著帝后一前一後的背影,感慨萬千。
他一直不忍告訴她,卻終究瞞不過她。何曾想她會受到皇帝如此重視,輕易得到省親的機會呢?若是可以,他寧願她一輩子也不要知道。
宅子並不大,站在門前即可一覽無餘;為了防範意外,所有的門窗都大開著,裡面無論發生什麼,外面的人都能立即看到。
即便是帝后忽然相擁的身影。
從她旁若無人地逕自向前走時起,姬杼便察覺到蒼鬱不對勁。
當她頓住步子,再也沒有邁出下一步時,姬杼才發現她已淚流滿面。
他長臂一攬,將她護在懷裡。
蒼鬱亦緊緊抱住了姬杼。他胸膛寬廣,給予她片刻安定。
悲傷壓抑了兩世,無處敢訴。這一世踏過種種艱難,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為阿娘哭泣,她等不及去到阿娘墳前,顧不得眼前的人是誰,顧不得門外有許多人緊緊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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