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坦白 文 / 糍粑魚
純字在線閱讀本站域名
手機同步閱讀請訪問
「所以你就答應她了?」姬杼靠在榻上,從一疊奏折裡抬起頭來。因他臉上發了疹子,不願示人,趙常侍還央著蒼鬱替他做了一頂與幃帽相似的帽子。
隔著那層紗,姬杼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但他的語氣明顯不悅。
趙常侍硬著頭皮應道:「小的有失職責,願受懲處。」
「罷了,不是什麼大事,由著她去吧,你盯緊一些便可。」姬杼說道:「這個女人慣會撒謊,哭時說的話沒有一句可以信,反而是你想掐死她時,她說的話才能信。」
趙常侍臉色蒼白。「小的疏忽了……」他低下頭去,腦中回想起皇后當時的樣子,即使姬杼這般提醒他,他卻仍舊無法找出她的破綻。
「她平日說話真真假假摻雜在一起,你辨認不出不奇怪。」她是從一開始便在他面前露出了破綻,他才會時刻提防。「行了,以後記著便是。她救下了那兩個宮人之後,做了什麼?」姬杼不欲糾結已成既定事實的事,問他道。
「只提了他們二人作管事,暫無異常。」趙常侍答道:「小的已命人緊盯著娘娘,若有異常舉動,即刻來報。陛下擔心娘娘有異?」
「不錯。先前那個眠畫,自阿芸在時便已在長信宮,以阿芸那般隨時都能惹事的性子,她若真恨蒼氏,早該下手,為何偏在皇后入宮後才行動?朕本疑心是其他宮室的人指使她;但先前長信宮俱是蒼氏的人,什麼樣的人能在其他人絲毫不能察覺的情況下接近她,以致縱容她創下如此大禍?你親自審問過她,知曉她並不是一個行事縝密的人,只不過能死咬著秘密不放罷了。並且下藥之事乃蒼氏嬤嬤親力親為,連與之親近的宮人都不知曉,眠畫此人如何能知道?此間的巧合實在太多,叫朕不得不疑心。」
「陛下疑心是皇后娘娘指使眠畫?」
「朕並無切實的證據,只不過皇后嫌疑最大。整件事情從表象來看,最終獲利的是元貴妃;然而實際上真正的贏家應當是她才對——長信宮中再無蒼氏之人,她才能騰出手來對付蒼氏。若果真是她,無論她用什麼法子說動了眠畫,能在蒼氏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做成這件事,便不能小覷。」姬杼話音轉冷:「如今她執意救下這兩個人,目的就很值得探尋了。若她只是要對付蒼氏便還好,若然帶著其他目的——」
趙常侍心裡一驚:「可是皇后娘娘她還能有什麼其他目的?」
姬杼沉吟道:「朕亦不知,但她既然姓蒼,終須防著些。她救下的這兩個人,你也好好去查一查。」
「是。」趙常侍思尋片刻,又道:「小的還有一言。」
「說。」
「從前之事若果真是皇后娘娘所為,此人之心狠手辣,後宮莫有追者。小的唯恐她對陛下不利,陛下是否需要遷往別處?」
「不用。她若真想對付蒼氏,必須依靠朕,如今才剛起步,她必不敢對朕如何。」姬杼對這一點很有把握。
「小的明白了。」
趙常侍既然暫代打理長信宮,便一力承擔起所有的事來;對於長信宮的內務接觸越多,他便越頭大。那幫宮人膽子實在太大,仗著皇后不管事,不止做事不上心,皇后的脂粉錢及各種首飾,他們也敢扣押偷拿。若只是蒼氏陪送的首飾便罷了,其中好些是姬杼賞賜的,這事可就鬧大了,因為皇后免不了不敬之責。
將那些首飾呈在姬杼面前,趙常侍深深地看了面色淡然的蒼鬱一眼,退出殿門外。
「朕送給皇后的首飾,皇后不喜歡?」姬杼隔著幃帽,看不清她的臉。
「臣妾並沒有不喜歡。」蒼鬱淡淡道,同樣看不到姬杼的臉色。
「那為何皇后並不在意被宮人盜取?」姬杼並不信她的話,若真的沒有不喜歡,怎會是這種表情?
「因為那時臣妾已算好他們必死,作為補償,財物任其取用,好教他們在臨死前活得快活些,臣妾心裡也好告訴自己,他們的死,皆是因為他們太過貪婪。」
姬杼不知是不是太震驚,有好一陣沒有出聲。
蒼鬱靜靜地站著,等著他的反應。將這些話說出來,冬日難得的暖陽才終於入了她的眼——突然間,她如釋重負,多日以來一直困擾著她的愁緒開始慢慢地消散了。
「他們為何必死?」良久,他才又開口。
蒼鬱難得如此乖巧,有問必答:「臣妾需要對自己死心塌地的人。」
「他們背叛了皇后?」
蒼鬱搖了搖頭:「不,只有多數人死了,少數被救的人才會感恩情切,才會對臣妾死心塌地,一心幫臣妾算計蒼氏。」
「朕不解皇后此話何意。」
「陛下是否以為,您食用葷食只是偶然?」
此言一出,兩人間原本平靜的氣氛立即隨著姬杼低沉的聲音而變得緊張。
「難道不是?」
姬杼清楚自己只是一時起意,然而聽蒼鬱的意思,此事乃是她有意設計?
蒼鬱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她知道,這番話說出口,生死便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了。
「自然不是。數月以來陛下一直為政事忙碌,已許久未曾去過白馬寺了吧?」
白馬寺裡有姬杼喜愛的素膳,那些素菜做成了葷食的味道,既可解饞,亦不傷身。前一
一世的姬杼不時要去一次,當時的蒼鬱並不知道原委,可這一世她通過各種蛛絲馬跡推斷出了因由。
「皇后對朕的行蹤甚是瞭解。」若非隔著幃帽,蒼鬱一定能看到姬杼的臉色有多難看,怒氣有多隱忍,只要再多一點點刺激,一切將不可收拾。
她令姬杼覺得自己的性命安危只在她一念之間,不知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在她掌握之內。身為人君,只能主宰他人,絕不可能接受性命隨時被威脅。
「半年多以來陛下一直未曾出宮,臣妾不過是大膽揣測。在得知大夫人即將入宮之時,臣妾忽然意識到這是難得的良機,於是寫了求救的字條給陛下,意欲借陛下之手,趁機將埋了許久線的計策收尾。」
所以一個曾被她騙過去的大夫人,她也要請姬杼來幫忙,並不是因為她真的無法矇混過關,而是在滅口一事上,沒有人比姬杼更好用。
姬杼的秘密不欲旁人知道,便是他不說,趙常侍也絕對不會留活口。
她要做的,只是想方設法保住一早便計劃好要留下的人。
「臣妾故意放縱宮人觸犯宮規,只是想知道哪些人在如此境遇下仍會勤勤懇懇,這些人是臣妾需要的。臣妾擔心尋常的施恩不足以令他們死心塌地,便想到若在必死的情況下救他們一命,他們必能如臣妾所想。而欲令其他宮人必死,除非陛下動怒,沒有其他人能做到。」
「皇后是否知道,你如今說的這些話,足以要了自己的命?」沒有任何一個皇帝會希望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
蒼鬱頷首,低低說道:「臣妾如何不知……可是比起往後的日子要一直在後悔與愧疚中沉淪,為了要救回這些被臣妾算計的人的性命,臣妾不得不作此選擇。臣妾徹夜難眠,終於想明白了,就算再想報仇,也不應踏在無辜之人的屍體上。臣妾死罪,斗膽算計了陛下。」
若她不自己承認,姬杼未必能猜到她心機如此之深。從她自己選定長信宮宮人的那一刻起,就已打算好要叫他們去送死,這樣的一個女人居然才不到十七歲,著實可怕。
難以想像若她再年長些,心再冷酷些,對旁人是怎樣的威脅。
然而她畢竟年幼,等不到壞事塵埃落定便心有慼慼地想要挽回,不惜一腔心血付諸東流。
「皇后靠近一些。」姬杼突然說道。
蒼鬱依言走近幾步。
「到朕面前,跪下。」他命令道。
蒼鬱於是走到他面前,單膝跪在了地上。
「抬頭,閉眼。」
她亦依言闔上了雙眸,仰起了不施粉黛而憔悴盡顯的小臉。
又是一陣靜默,也不知過了多久,蒼鬱終於聽到他說:「皇后起來吧。」
她睜開雙眼站了起來,姬杼的面容依然隱藏在幃帽後面,也並沒有其他動作的跡象,不知他方才究竟做了些什麼。
「皇后憔悴了許多,是因為心有不安?」
蒼鬱微微點了點頭:「是。」
「只對宮人不安麼?」
她望著姬杼,辯解道:「不,看見陛下倒下時,臣妾亦很緊張,害怕陛下再也醒不過來,臣妾背負的人命債又多一條。」
姬杼冷哼:「朕醒不過來,復仇便沒了指望,皇后是為這個而緊張吧。」
「若臣妾只為這個緊張,便沒有理由來為宮人求情,因為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人,絕不會對墊腳石憐憫。對臣妾來說,陛下同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臣妾不應為了復仇而將之拖下水的人。」蒼鬱忐忑不安地解釋。
又是難熬的靜默。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又極善於隱藏情緒,令蒼鬱無從捉摸他的反應。
「想要狠辣行事,卻又猶猶豫豫,皇后並不適合做壞事。」姬杼說出這句話時,語氣明顯沒有那麼凝重了,令蒼鬱鬆了一口氣。
「那,陛下肯饒恕他們嗎?」她追問。
姬杼卻說道:「饒恕與否,就要看梓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