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求情 文 / 糍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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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杼要在長信宮住好些天,自然方方面面都不能馬虎。
平日姬杼臨幸各宮,都會早早的通傳下來,好讓各宮有充足的時間進行準備。這次姬杼來得突然,出事也突然,長信宮中可謂絲毫準備也無,便叫趙常侍揪出不少毛病來。
主殿不少角落連灰都沒有擦乾淨,趙常侍皺著眉頭細細查看著那些不太容易被看見的角落,手指伸進去一拭,收回一看,指尖上全是灰。
東邊的殿內擺了些姬杼不喜的物品,趙常侍便命人從庫房裡尋一些姬杼喜歡的換上,哪知打開庫房,入眼便是一團亂糟糟的。往裡走一些,沈嬤嬤還在時整理的東西倒是整整齊齊的;她出事以後放進去的東西多數隨意堆著,有些甚至倒在地上也無人管。
長慶宮宮人將這些事回報給趙常侍,趙常侍臉色鐵青。
他回過身來看著穩穩坐在榻上看書的蒼鬱,開口道:「娘娘這些宮人不太濟事,見娘娘心善不喜追究,連主殿的活都敢偷懶,對娘娘與陛下都太過不敬。待此事過了,小的為娘娘挑一些趁手的人吧。」
蒼鬱從書裡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說:「不著急。橫豎這些天有趙常侍在,一切請趙常侍幫襯著就好,至於孤那些宮人,也請趙常侍幫忙敲打吧。」
趙常侍沒見過對自己宮內事務如此不上心的一宮之主,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長信宮宮人多是進宮不太久的新人,剛進長信宮還心有惶惶,不敢敷衍了事。他們認真過了最初的一段日子,發現長信宮並不像別的宮那樣有許多資格老的宮人,蒼鬱任命的管事宮人軟弱無威信,相當於無人看管著他們。而蒼鬱本人則是個完全甩手不管事的,便是做錯了事也不會懲罰他們——她根本搞不清楚是誰犯的錯——原先緊繃的神經便逐漸鬆散了下來。
從一開始小小地偷懶,到後來正大光明地偷懶;若是皇帝不來,皇后看不見的地方便幾乎無人打理。平日裡宮人們多數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只有少數幾個在認真幹活,甚至這少數幾個人還會被大伙嘲笑。
時間久了,肯認真幹活的人便越來越少,甚至有些當著蒼鬱的面也敢輕慢。
換了後宮別的妃嬪,這些人早被處置了,蒼鬱卻只默默地忍了下來。
並不是沒人提醒她,那個胖胖的葭月曾就趁著為她梳頭的時機,將捧著妝匣的花枝打發出去倒茶,悄聲向她告密:「有一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說。昨日那香識偷吃了碧桃為娘娘煮的燕窩粥,碧桃氣得要打她,香識卻說娘娘一定不會追究,還說碧桃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娘娘,這香識也太識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蒼鬱望著銅鏡裡高聳的髮髻,淡淡道:「孤不愛這樣的髮髻,換一個。」那樣誇張的樣式是蒼芸喜歡的,自從擺脫了沈嬤嬤和李嬤嬤,她終於徹底擺脫了那個女人的陰影,一點也不想再回憶起以前寸步難行的日子。
「娘娘不生氣嗎?」葭月見她對自己說的事情毫無反應,忍不住問道。
蒼鬱不愛管事,對這種話題很是不耐:「吃了便吃了吧,多大點事兒啊,孤原本吃不了那麼多,這樣的事情以後不用告訴孤了。」
「是,娘娘。」葭月忙道,將才綰好的髮髻拆了,拿篦子理順。她安靜了一會兒,又捺不住提起方纔的話題:「娘娘,香識對娘娘可是大不敬,若娘娘不懲治她,叫別的宮人有樣學樣,這長信宮可不就亂了嗎?」
「橫豎宮規在那裡,鬧大了遲早有人收拾他們,費那麼多事做什麼?」蒼鬱懶懶散散的答道,對她說的「冒犯」一點也不上心:「好好梳頭,與你不相干的事,不用管。」
葭月低低地應了一聲「是」,再也沒向她提過這樣的話題。
「娘娘原先的宮人用不著敲打了。」趙常侍道:「為免有絲毫風聲洩露出去,長信宮宮人須得盡數撤換。」
聽他這樣說,蒼鬱才放下手中的書,認真地注視著他:「為何要撤換?撤換以後常侍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此事娘娘無需費心。」趙常侍避而不答:「只是往後娘娘切不可如此縱容宮人。」
「常侍,孤問的是,你打算如何處置他們?」蒼鬱沉下臉,眸光冷冽:「此處是孤的長信宮,他們是孤親自挑選的宮人,連該如何處置孤都不能問一句麼?常侍好大的排場!」
趙常侍未想到蒼鬱會在這一點上對他發難。瞧著她對宮人如此縱容,他還以為她除了復仇,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並非小的輕慢娘娘。」趙常侍低下頭去,音聲不卑不亢:「事關陛下,這些人必不能活命。牽涉到人命,小的以為娘娘不知道會比較好,方才才會不欲告知娘娘。」
「常侍的意思是,」蒼鬱冷聲道:「就為他們不僅沒有見到、也全然不知的事,孤這長信宮裡數十人就要全部送命?」
「娘娘也許覺得聽起來草菅人命,但是,小的不得不告訴娘娘的是,為了陛下的安危,他們必死無疑。」趙常侍說這些話時很是平靜,神色如常。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蒼鬱反駁道:「身為皇帝,就不用擔心天理報應了麼?」
「陛下的安危,對小的來說,就是唯一的天理。」趙常侍抬起頭來,目光堅毅:「是小的下令處置他們,便是有報應,也與陛下無尤。——何況,娘娘並不是第一回面對這樣的事,為何現在才想到要維護宮人?」
他是在提醒蒼鬱,先前李嬤嬤暗中給元千月下藥的事暴露之後,長信宮
宮宮人便已盡數死過一回,當時蒼鬱並沒有像現在這樣提出異議。
「那些是蒼氏的人,同孤自己選的人如何能比?」蒼鬱反駁。
「蒼氏的人命便不是人命了麼?」趙常侍反問。
「蒼氏的人助紂為虐,死又何惜?孤的宮人,並沒有替蒼氏為惡。」蒼鬱冷冷道,毫不掩飾自己對蒼氏的憎惡:「孤要見他們,現在,立刻,馬上!」
「即使娘娘阻攔,小的也絕不會留他們在人世。」趙常侍語氣開始變得強硬。
「你敢!」蒼鬱怒道。
「為了陛下,小的沒什麼不敢。」趙常侍拋棄了以往溫和的面具,露出冷酷暴虐的本性。
「常侍此時此刻可還記得尊卑之分?孤可是皇后,皇后的話你敢違逆?」蒼鬱至此終於學會拿身份來壓制他。
「小的只聽命於陛下。」可惜趙常侍銅打鐵鑄似的,紋絲不動。
「你……」蒼鬱被他的油鹽不進氣得內傷。
她閉上雙眼,放在案几上的手握得緊緊的,直至情緒的起伏平復下來。
趙常侍則垂著手靜立於一旁。
良久,蒼鬱終於睜開了雙眸,美目中有著掩不住的疲憊:「終歸是孤親自選的人,一切亦因孤而起,在常侍處置他們之前,讓孤去看一看他們吧,否則孤良心難安。」
她那樣悲慼的神情,哀求的語氣,令趙常侍不由得生出一絲不忍。
「孤只是在門外看一眼,不會壞了常侍的事。」蒼鬱懇求道。
趙常侍衡量再三,心想她若只是看一看,並不會有任何影響;兼而欠著她人情,於是點了點頭:「娘娘當真只看一看?」
「是的,只看一看。」蒼鬱懇切地說。
「既然如此,小的便賣娘娘這個人情。」趙常侍說道:「娘娘隨小的來吧。」
趙常侍引她去了長信宮後殿。
姬杼用膳時,因蒼鬱離開了一會兒,殿內只有趙常侍一人服侍;長信宮的宮人傳完菜便即刻退出了門外,沒有蒼鬱的傳喚不敢入內,因而並無人確切知道發生了什麼。
姬杼出事後,為防止他們胡亂議論,各處的宮人被分別羈押在了不同的地方。
蒼鬱隔著門探過其餘宮人,被趙常侍引到最後一個房間前。
她望向趙常侍:「裡面關押著的,可是今日候在廚房的宮人?」
「正是。」趙常侍應道。
「常侍,他們非死不可麼?」蒼鬱忽然激動起來:「他們兩個一直在廚房,什麼也不知道。若孤懇求常侍放過他們兩個,常侍能否通融?」
沒想到蒼鬱出爾反爾,趙常侍臉色變得難看:「娘娘莫要忘記了,曾答應過小的什麼?」
「常侍……自上回長信宮的事情過了以後,常侍知道孤已經多久未能在夜裡入睡了麼?」蒼鬱目色難掩哀傷:「孤夜裡不敢睡,因為一睡著就會見著他們,見到他們質問孤,為何不護著他們。」
「娘娘——」趙常侍不耐煩聽,正要打斷她,然而卻見兩滴淚珠自她眼角落下,頓了一頓,那些話便說不出口了。
淚珠不斷滾落,連成線。「常侍知道孤有多恨他們,連為他們求情也不肯。」蒼鬱雙眸悵然,喃喃道:「可是就算這麼恨他們,即使一點也不想承認,心裡仍清楚地知道孤有多愧疚。他們許多人只是為了活命,不得不聽命於蒼氏,卻為著和蒼氏毫無關係的事而死去。——常侍,孤明明知道那件事與蒼氏無關,卻為了一己之私沒有及時告訴陛下而令他們枉死。即使他們並不是多麼好的人,可亦罪不至死。孤愧疚,因為孤以報仇之名,正在做著與蒼氏同樣草菅人命的事。」
「長信宮裡因今日之事將會死去的人,都會成為孤一輩子的心債。而孤將要為陛下做的事,則將成為孤永生的污點。孤……孤一想到這些,便連活下去的勇氣都快沒有了。可在報完阿娘的仇之前,孤不能死。常侍曾說若有什麼能幫得上孤一定會幫,當時孤拒絕了,不知道能否厚顏討回來,以他們兩個的命來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