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老塚山 文 / 同其塵
酒肉過後,探子來報,叛軍已經行至毛莊鎮(今太康縣,睢陽北部),預計兩日之後就趕來,張巡與雷萬春察看了下地圖,叛軍要是連夜趕路,明日下午就能到,不知這次有多少兵力,但想必不會太多。
他們覺得,先發制人,搓一搓叛軍的銳氣,便看到了據毛莊至睢陽中部有一個小村鎮,人稱老塚家村,是一個傳統的苗族村落,想必已經荒廢,張巡覺得就在那埋伏,這老塚家相傳幾十代,幾乎不跟外界交往,要不是離睢陽近,沒有幾個人知道,一直非常神秘。
不過對於張巡而言,一切都無妨,他不信什麼鬼神之說,所謂的神秘是少數民族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他便下令三千戰士往老塚家趕去,務必在清晨抵達,並快速做好準備,叛軍若天亮從毛莊鎮走,夜黑就能到老家塚,剛好伏擊。
史民依舊率他的八百騎兵,死了兩百多弟兄,不過精銳依舊在,他恢復之後,痛心疾首,一腔怒火無處發洩,早就耐不住性子去殺叛軍,當初張巡提議去攻打陳留,他第一個叫好,此時二話不說,整軍就前去開路,張巡也不管他,但再三強調,萬不可打草驚蛇。
雷萬春率他的步兵一千餘,南霽雲留守一千弓箭手,帶著一千人前去,張巡也帶著幾百親衛,由許遠和姚誾守護睢陽,孫景趨、趙連城、王森、喬紹俊、張恭默等人相護,大軍說動就動,半個時辰內就悄然山路,趁著夜光,快速趕往。
史民雖然急切,但他也提前做好準備,先是由探子前面探路,他用粗布將馬蹄包裹住,哪怕馬匹跑的不方便,不快,但聽不出太大的聲響,猶如一隻孤獨的群獅夜伏角馬一樣,犀利而去。
睢陽外圍基本是平原,但遠處卻能望見山丘,有些甚是有些點高,而這座山正是史民的必經之路,他很快就來到山下,馬的速度畢竟快的多,但在此時,馬匹突然停滯不前,齊聲嘶叫,這下急瘋了將士,平日裡戰馬通靈,絕不亂叫,今夜怎麼會這樣,難道山裡有老虎。
可這河南地界哪來的老虎,野狼它們並不害怕,那到底是什麼事讓戰馬這麼害怕,史民明顯感覺到自己身下的馬微微後退,似乎前面有什麼東西,山裡茂林緊密,漆黑一片,是有些詭異,竟然無半點鳥獸鳴叫。
他不敢貿然前行,雖說不怕什麼鬼神,老子都殺了那麼多人,從死人堆出來的,還怕個什麼,可是戰馬第一次這樣,他難免生疑,問了幾人,卻無一人答出,便下令在這休息,先不進去。
兩個時辰後,張巡趕來,見騎兵在這,不由一驚,隨即也感覺到這山的詭秘,他身邊帶著一個苗族老者,他以前來過這個村落,張巡的本意是與苗族人一起奮戰,畢竟要借助這裡的地形,他們肯定更清楚,便找來這麼一個人。
此人年約古稀,幸虧行軍速度慢,不然戰馬能讓他顛的散架,搖搖晃晃的來到山下,望著羊腸小道,嗅了嗅,又抓起地下的泥土,放在鼻子裡一聞,沉默了半晌,被張巡問道:「怎麼了,爺老。」
「看來他們早作準備,已經隱蔽了。」爺老(苗族老者的尊稱)道。
「什麼。」雷萬春好奇道。
「這泥土裡、山林過道處,全是蠱蟲,你看著山林裡沒有鳥獸,這是被蠱毒嚇走了,我們進不得了。」爺老道。
「那怎麼辦,我們必須先挫一挫叛軍,大好機會。」張巡道,他知道,自大的尹子奇絕不會想到自己敢先下手為強,對於叛軍而言,唐軍就像是縮在城裡的烏龜,能不被攻破就不錯了,還想攻佔,所以這是最好的機會。
「嗯、、容某一個時辰,若某出來了,就應無大礙,若某出不來了,你們就回去吧,這裡進不得。」爺老想了一下,看著諸將道。
「那可有把握,爺老保重才是。」張巡道,似乎這是生死一去。
「無妨,我與這蠻爺老有一番交情,老塚家的蠱傷不得某,只是若沒有出來,你們還是原路返回,或者另尋攻路,此山萬不可進。」爺老道,張巡點點頭,要給他穿副盔甲,被爺老拒絕,要哪有何用,還重的累人,便孤身前往。
張巡只得下馬等人,命將士原地飲食休息,很快半個時辰過去,此時已經夜半,他想在天亮之前把大軍佈置完畢,就等尹子奇上鉤,但老者沒出來,他也毫無辦法,史民急的團團轉,叫道:「哎,你說,他會不會死在裡面了。」
聽得張巡臉色一沉,怎麼說話的,雷萬春連忙使眼色,史民才長歎一聲,坐了下來,但這話卻讓將士心有餘悸,裡面肯定很危險,不然爺老怎麼會說那樣的話,他們都是老百姓,從小聽一些傳言,雖然如今手上有幾十條人命,但還是壓制不住內心的恐懼。
又等了幾刻鐘,時間眼看就要到了,就連張巡都耐不住性子了,難道真得就這樣撤軍回歸,那豈不是白忙活一場,還挫了自己的銳氣,出師不利,這種虧本的買賣他可不想做,再等半個時辰。
事實上,老天爺經常眷顧有心人,因為他們努力了,將士都快要打盹的時候,從山裡搖搖晃晃的走出一個身影,臉色慘白,手中拄著一根樹枝,眼看就要跌倒,張巡眼睛犀利,立即起身迎去,被厲聲驚醒:「不要碰我,你進去,有人找。」
來人正是爺老,話剛說完,就半跪了下來,喘著最後的鼻息,張巡還要去扶,被微顫的手臂制止,道:「他在裡面等你,路上的東西某已經清掃乾淨,不用管某,某種了巨蠱,活不過天亮,讓某一個人靜靜。」說著,爺老就一個人躺在草地上,捂著胸口,痛苦的喘息,看著天空中的星星,回想起坎坷的一生,哭笑不得。
張巡不敢耽擱,明白這是爺老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交談,他來不及感恩,便大步前去,雷萬春不放心,非要跟著,被爺老制止,張巡轉身道:「某未出之前,不可輕舉妄動,半個時辰後,自行回城。」
將士全都起身望著,突然感到那痛心的生離死別,這些他們早就麻木,早就看慣,可此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張巡就像是自己,比自己還自己,捨不得,彷彿他的一切牽動著每個人,也是每個人的心神,顫動每個人的神經。
望著消失在山林裡的身影,眾人的目光從未離開過一刻,都想在張巡出來的那剎那,自己就能看到,這股信念給了張巡極大的勇氣,他不知道叫自己進去幹什麼,但一定有要求,所以他必須進去,可一旦出事,那睢陽怎麼辦,將士一定深受打擊,睢陽恐怕不日就破,他明白,自己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是屬於這些跟著自己的弟兄的,他必須最後一個倒下,因為他要戰鬥到最後一刻。
這麼一想,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山林深處,小道上並沒有什麼詭異之處,除了茂密的森林畢竟陰森外,其餘的說不上來,可能他歷經血戰,神經有些大條了吧,就在這時,從側面傳來一聲問候:「張使者,辛苦了。」
張巡聞聲轉過去,定眼一瞧,竟然出現三個人,頓時吃驚不已,自己的神經極其敏感,怎麼從身邊過都沒感覺到,為首的滿頭白髮,骨瘦嶙峋,頭戴一顆碧綠色的玉石冒,有些陰柔。
「爺老,不知喚晚輩何事。」張巡不敢怠慢,施禮道。
「嗯,聽說使者要借用老塚山圍剿叛軍,蠻特來相助。」老者道。
「多謝多謝,某代數萬百姓感激不盡。」張巡連忙感激道。
「不敢,這是蠻的屏障,也是老塚村的保護,助唐軍倒是無妨,只是怕叛軍圍剿村落,那怎麼對得起村子裡的孩兒們。」老者長長道。
「那不知爺老需要什麼。」張巡道。
「不敢,常年征戰,村裡糧草早就沒了,給蠻兩千石糧食,蠻就用蠱山相助,別的不說,至少讓進來的人出不去,就算是出去了,只會帶著更多人的死亡。」老者道明道,聽的張巡心頭一顫,這座山足以容下一萬叛軍,那就是說、、、他想想都脊椎骨發涼。
「好。不說兩千,爺老需要的儘管說,睢陽雖然不多,但管得一時還是可以的,糧草本就是老百姓的,又何須來換。」張巡大義凜然道,心中澎湃,這次若這能做到,他敢保證讓尹子奇這次無法踏入睢陽半步。
「多謝多謝,那些就夠了。」老者道,說著從懷裡揣出一包東西,拿到張巡面前道:「這是防蠱的藥,用水泡後,擦在身上主要部位,就可以防治,但只有半天的效果,晚上用為好一點,水分流失的慢。」
張巡接過蠱藥,拜謝之後,大步而走,他真是瘋了,不管什麼手段,只要能守住睢陽,就是對得起朝廷,對得起人民,哪怕睢陽人死光了,能保得住江南千萬子弟,足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