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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梅花三弄 文 / 同其塵

    而在雍丘等待進攻的張巡越發感到不適,他總覺得此戰有極度的危險,因為以令狐潮的性格不可能龜縮不出,那以他的奸詐,必然有所作為,可什麼事讓他憋了半個月之久,眼看到了四月,卻不攻來。

    張巡命人前去查探,只在老遠看見大量士兵往山裡跑,同時砍伐高大的樹木,張巡臉色大變,他定然建造攻城器皿,這如何是好,必須破壞掉,不然雍丘破城之日在即,他寢食難安,雷萬春一時也想不出辦法。

    眼看大戰在即,張巡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他深知這攻城機械是城池的剋星,若讓令狐潮壓來,他不敢相信雍丘會成何樣,一旦雍丘城破,以他的仇恨,定然血腥,那一切都完了,還不說這裡佔據重要的江淮之道。

    他不是沒想過建造器械,而是城牆之上難以運造,就算建造起來,那也會佔據大面積城面,一旦大軍攻城,則無人抵擋,城池依舊攻破,不可!張巡突然怔住,必須盡快毀掉器械,不然雍丘危矣。

    「郎,何事讓你操勞。」柳娘這陣子成了媒婆,雍丘城一團喜氣,卻忘卻了居安思危,張巡中午招來將領商討,結果只能是守株待兔,說好聽點便是以逸待勞,可這簡直是坐吃等死。

    「令賊造車,不日攻城,雍丘大難啊!」張巡注視遠方,雙手負後,一股無力壓制於胸,他最不想面對的終於來了,那就是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勞,不是他對將士不自信,他怕這次打擊,就算不破雍丘,也破不遠矣。

    「阿郎破了便是嘛。」柳娘端來一杯茶,犀利道。

    「如何破,令賊定然重兵把守,此時若出城夜襲,路途遙遠,一旦令狗賊反其道而行之,圍魏救趙,直攻雍丘,只怕更快。」張巡揣摩不決,他必須想個萬全之策。

    「阿郎可聽過四面楚歌?當年霸王敗在信者手下,既是以心攻心,令賊怕是思妻心切,恨意在胸,故想大破雍丘,奴家認為,可在此上做作一二。」柳娘輕輕撫順張巡衣襟,柔和道。

    可骨子裡湧起一股恨意,她給了張巡,不僅是因為想嫁與他,還想借他之手滅了叛賊,為爹娘報仇。

    「哦?此話怎講。」張巡忍不住道,隨即止住嘴,之前他還說了她,這會兒又問起,臉面有些掛不住。

    王蟬先生言:「將欲用之於天下,必度權量能,見天時之盛衰,制地形之廣狹、阻險之難易,人民貨財之多少,諸侯之交孰親孰疏,孰愛孰憎,心意之慮懷。審其意,知其所好惡,乃就說其所重,以飛箝之辭,鉤其所好,乃以箝求之。」

    柳娘賣了賣關子,輕哼道:「知其所好惡,所惡雍丘,所好孟娘,令賊破雍為娘,即以娘破孟,不敢曰成敗,但可緩之一時,令郎可做準備。」

    「勾其所惡,乃以箝求之。」柳娘見張巡還未明白過來,一語中的,張巡道:「可孟娘以死,何以箝之。」

    「阿郎看著便是、嘿嘿。」柳娘纖腰一扭,從張巡身側擦過,走進了內室,張巡跟了進去,兩人直至第二天才出來。

    張巡立即命人染上黑布,全部套於馬背之上,以做膚色,由一百人身穿純黑色衣襟上馬,柳娘緩緩的走了出來,她手中帶著精緻的木琴,身穿雪白,猶如下凡的仙女,看的眾人傻愣了一下。

    這兩日綿綿細雨,城西百姓忙著耕種,無論戰事如何,他們還要生存,細雨過後,夜晚即止,將陰霾的天空沖刷的乾乾淨淨,它不像烏雲密佈的暴雨,不像陰沉昏暗的連雨,它就似清柔的棉花糖,所過之處,空氣中瀰漫著生靈破土而出的輕盈氣息。

    今夜是三月三十號,月缺之時,清空朗朗,在沒有月光之下,星辰之光猶如是鑲嵌在黑如棋盤的夜空之上的璀璨白子,閃耀著它獨有的光芒,而柳娘就像是那最後一子,直指東南的丘林之上,一招破敵。

    戊時過半(20點左右)令狐潮還在城外監工,每每做成一個,他都要親自試驗和檢測,必須要做到戰場上快速準則的運用,被選為操控手的士兵可吃了苦頭,雙手磨出血泡,起了又破,最後成了耩子才緩和過來。

    此時柳娘已經悄悄從山溝一側潛伏到令狐潮所在山林之上,縱然是夜裡,狼群也被他們這幾日折騰的逃亡更遠處,山上寂靜一片,天黑之前,令狐潮就命人將今日所需材料弄回營地,晚上加班加點,將士苦不堪言,可一聽到破城之時,必有重賞,也平衡了大半,只是值得幸運的是,他們不用再衝上城頭去拚殺,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能保命,所以貪生怕死的人都搶著做操控手,誰知這差事還真不好當。

    就在眾人埋頭苦幹,營地裡發出噠噠的敲擊聲時,山林裡忽而響出清晰但又微妙的聲音,將士開始不以為然,可凝神聽去,毛骨悚然,竟然還有細微的抽泣聲,伴隨著幽柔的曲調,顯的那樣婉轉淒涼。

    令狐潮越聽越不對勁,他開始沒有在意,以為是累了一天,耳目眩暈,可靜下心來,發現這是一曲熟悉的曲調,一時沒緩過神來,當他望向山林豎起耳朵聽時,曲調婉轉而清脆,沉韻而又清揚,點滴之間,讓他聽明白了什麼。

    「梅花三弄」令狐潮心中泛起這四個字,這是孟娘最愛的曲調,每逢喜悅之時,她總是在家裡彈奏,他也很喜歡聽,他想到了那溫馨的一幕,妻子坐在那優雅的彈曲,廳堂之內,父子倆在哪嬉戲,時不時傳來孩子的歡悅聲,他心潮湧起,突然心浮氣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來,隨幾個人跟上某去看看。」令狐潮拿著長劍,隨手一招道,可等了半天,竟然沒人過來,一見各各賣力的苦幹,像是沒事人一樣,他就火大,平時怎麼不這樣,不然老子呆在這幹什麼。

    令狐潮加緊催促,叫了數十人,他正要往上走,一股冷風吹過,眾人打了個冷顫,曲調隨著他們顫抖的心漸漸緊促,最不願看見的事情看清了。

    只見在半空中飄著一個白衣女子,隱約可見,時隱時現與樹林之間,竟然沒有頭顱,上半身衣服還帶著層層鮮血,雙手在前面隨著曲調上下起伏,身子飄揚,許多將士嚇的差點坐了下來,雙腿發顫。

    他們可知道,令頭領的妻兒被抗軍斬殺,頭顱掉入草原,再也未找到,難道是那娘子前來索命,令狐潮本就不信邪的人,他雖然心中膽怯,可這麼多人,他怕個什麼,但見將士慢慢後退,他慌了神,強行命人上去察看。

    可此時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沒人敢上去,更何況是這幫軟蛋,令狐潮沒有辦法,下令全體而上,若有不上者,回來處斬,將士在威逼下,才在令狐潮帶領下慢慢往上移去,這時,那曲調驚促高昂,幽幽的女子聲傳來。

    「梅花三弄,一弄,無悔娘——!」聲音幽長尖銳,猶如承受極大的壓力一般,嚇的將士雙腿打顫,幾個不爭氣的身子一軟,滾了下去,令狐潮大喝道:「何人在此裝神弄鬼!」

    「潮郎、、、還兒頭來。」喉嚨似被割破了一樣的聲音傳來,嘶啞又極力掙扎,讓令狐潮心中大亂,此時已經走了一半,他不相信孟娘是這樣的,可身子像是不聽使喚一樣,寸步難移。

    「二弄,寸情郎——郎,還兒頭來!」那聲音接近瘋狂,似乎憋的喘不過氣一樣,曲調接近**,仔細看去,在漆黑的脖頸之上,竟然散出長長的黑髮,髮絲在星光的映耀下,猶如地獄索命的金絲一般飄揚。

    整個頭顱似是被打進了肚子裡,從裡面發出沉沉的呼救聲:「郎——還兒頭顱!還兒頭顱。」令狐潮此時手足無措,他不知該前行還是回去,可若這真是孟娘,他怎能忍心她一個人如此難受,她似乎有話要說,不然那日怎麼會救自己。

    令狐潮堅強的心再也堅持不住,在最後的哭泣聲中崩潰,大呼道:「孟娘,你有話就說,是某的錯,都是某的錯,孟娘,你何時才能原諒某,某錯了!」

    令狐潮接近崩潰,他痛哭流涕,只見孟娘慢慢的引入山林之間,傳出幽怨的聲音:「三弄,情斷腸——!郎、、、、、」

    令狐潮不想失去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連爬帶跑的往上追,身後的人不敢上去,可一看他仇恨的目光,就像是鬼附身了一般,心中一個冷顫,都醒悟過來,那鬼充其量嚇死人,可這人卻是掌握生死大權的人。

    眾將士和工匠硬著頭皮趕上,他們越見女子越遠,令狐潮腦子一片空白,大呼不已,鼻涕橫流,在冷風的侵襲下,手腳冰涼,比死了還難受,他此生最愛孟娘,記得那曾守著他,支持著他辦公文至夜半的娘子,最後道上一句:「郎,操勞了。」

    這比什麼都滿足,比什麼都幸福,此時孟娘又出現,他一直想跟她說話,便拚命的往上趕,摔倒了好幾次,他不再想什麼真假,他只想為自己內心深處的愧責瘋狂一回,他只想能見到孟娘。

    所有將士從未見將軍如此痛苦,心中不再害怕,反而同情酸楚,沒想到冰冷無情的他也是個癡情兒郎,都清醒過來,追上去扶住令狐潮,幾人安撫道:「將軍,娘子走了,娘子走了。」

    「不,她沒走,她一直在等我。孟娘、別走,別走,郎來了,郎來了。」令狐潮發瘋式的往上追,將士沒辦法,只得簇擁在一旁,當躍上山頭時,突然一陣騷動,四周的人還未看清什麼東西,就頭顱紛飛,一時方寸大亂。

    令狐潮從小孩中恢復了過來,鼻涕流進了乾澀的喉嚨裡,他這才看清明亮血紅的大刀,才知上當,連滾帶摔的往山下逃命,四周將士早已身心疲憊,怎能抗的住攻擊,片刻之間,三百餘人死傷殆盡。

    只有數十人躲過一命,此時那無頭孟娘從山林之下飄了上來,她抓住散亂的頭髮,慢慢的往上提,一個清秀的面龐露了出來,騎上黑夜,在奔湧的馬蹄聲下,消失在丘林裡,整個夜空最璀璨的星辰一閃而逝,流星劃過,午夜幽靈隱匿在大自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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