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4消失的鬼符(下) 文 / 桑鯉
「爹。」
靈堂裡,正拜祭完的紀希安聽到身後腳步聲,望見進門來的是紀世南,低頭喚了一聲,身子往旁邊讓了讓。
紀世南略一頷首,算是應了,並沒有多說話,只沉默地接過一旁守在靈堂的紀伯遞過來的三炷香,視線落在安靜躺在棺木裡的紀西舞身上,眼底目光深沉。片刻,他才舉著香俯□去。
祭桌上白色蠟燭已經燒了過半,層層疊疊的蠟油堆積在燭台上。偌大的黑色「奠」字映襯著雪白的牆上,在微弱的燭光裡晃動,在寂靜裡顯出幾分寂寥。
將香插入鋪滿灰燼的香爐,紀世南這才轉過身望向一旁的紀希安,開了口道:「你娘身體好些了麼?」
紀希安聞言恭敬地低下頭去:「好多了。只是娘更記掛爹的身子,時常在耳邊念叨,讓爹這陣子就不要太忙碌,傷了自己才是。」
「我這把老骨頭暫時還撐得住。」紀世南的話語有片刻的停頓,似乎望著牆上的奠字一時陷入了恍惚。紀希安見狀,也不敢輕易打擾,等待著紀世南自己回神。
大約過了盞茶時間,紀世南方垂下了頭,神色依舊巍然不動,瞧不出什麼端倪。他也不看紀希安,只道:「我等會有事要出去一趟,不用等我吃飯了。你也不小了,客人的事,你幫紀伯一起招待下。」頓了頓,紀世南微斂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尤其是裴家那邊,莫要怠慢。聽說晨間裴家四少夫人又昏倒了,你記得代表紀家去看看,帶些好東西去問候下。」
紀希安顯然並不知情葉結蔓昏倒的事,稍稍一驚,隨即順從地應了下來。見紀世南話落就抬腳往外走去,嘴唇動了動,忍不住喚住了對方:「爹。」
紀世南腳步一停,身後傳來紀希安有些猶豫的聲音:「裴家……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紀希安雖不喜理會這些商業上的紛爭,但畢竟是紀家人,有些風聲難免傳入耳中。何況前幾日去找堯遠的時候見他神色難掩憔悴,心裡難免起了疑惑。問他,卻也不說,想來是裴家家事。聯想到之前裴堯允突然返回,紀希安自然多少也猜到些事情的嚴重性。
「這些事,你不用管。」紀世南沒有轉頭,並未正面回答紀希安的問題,只淡淡丟下話來,「我知道你同裴堯遠是摯友,但你畢竟是紀家人,有些事,能幫的幫,這是情分,不能幫的,就不要把自己拉進渾水裡,這是本分。你也不小了,不要給紀家惹禍上身,知道嗎?」
言罷,紀世南也不理會紀希安的反應,兀自抬腳就跨出了靈堂。
紀希安目送著紀世南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唇邊不禁泛起一絲苦澀的笑,轉頭望向棺木裡的紀西舞。棺木裡的女子面容依舊清晰,眉眼之間靜若處子。紀希安忽的歎了口氣,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喃喃道:「這紀府,可當真沒有意思。你忙了這麼多年,到頭來結局還不是這般淒涼……」
這邊,離開靈堂的紀世南已經往外走去,守在門口的侍從很快跟了上。那人一身黑色勁裝,身形結實,扣子扣得一絲不苟,衣衫上不見褶皺,面無表情地跟在紀世南身後,往府外走去。
待出了紀府,紀世南這才開了口,低聲道:「小嵩。」
「在。」被喚做小嵩的男子在紀世南身後應了。
「等回去以後,你再好好留意下那個裴少夫人。我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紀世南的眉微微皺了皺,偏頭吩咐,「你說之前有看到寧心從她房間出來,是麼?」
「是。」男子低下頭,聲音如鐵。
「寧心啊……」紀世南重複了一遍,神色有些沉吟,片刻方正了色,「算了,她應該翻不出什麼大浪來,估計是想給舞兒找兇手罷。只是不知那裴少夫人為何那麼在意?」頓了頓,「這段時間,你可還有發現什麼反常?」
男子沉默地抿著唇,垂下的目光晃了晃,隨即搖了搖頭:「暫時還沒發現,只是覺得那裴少夫人言行總有些說不出的詭譎。」
「嗯。」紀世南並不懷疑對方的話,腳步不停,拐入一條小巷,繼續往前走去,臉上神色依舊顯得威嚴肅然。事實上,他一早就派人徹底查過葉結蔓的底細,但並未發現與舞兒有任何聯繫,確定兩人確是不相識。只是越是如此,葉結蔓的行為就越令他有些捉摸不透。難道這人當真只為素不相識的舞兒才一直探聽那些事?還是說……其實另有圖謀?
身後,小嵩抬起頭。抬眸間,夕陽暈紅了那張微黑的臉龐。他的手動了動,摸到衣襟處,然而很快頓了住。那雙黧黑瞳孔中,極快地泛起一絲複雜神色,右手重新垂下去,宛如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迅速抬腳跟了上。
這樣又走了一刻,路上人煙漸漸稀少。有炊煙自屋頂裊裊升起,散入暈紅的天際餘光中。紀世南也不說目的地,小嵩自然不過問,只沉默地跟在後面,保護著紀世南的安全。直到行至一座小橋處,紀世南才停了下來。
橋邊有幾枝紫籐,開得正盛,花簇團團地往下垂著,在這分寂靜裡顯得有幾分熱鬧。有一些被晚風揚起,落在橋邊青石上。紀世南步子一轉,已經拐進了橋邊的一間酒樓裡。
櫃檯前的掌櫃抬頭望見紀世南,微微一驚,隨即連忙迎出來。
「老位置。」身後小嵩話語簡短地說了句,很快由掌櫃親自領著往二樓走去。
待到了間門口,掌櫃停住了腳步,俯身行了個禮:「紀老爺,東西已經備好,請慢用。」
紀世南頷首,並未多做寒暄,逕直踏門而入。
間裝飾得並不算奢華,卻十分大氣。壁上有九盞古銅色的壁燈,被雕成不同的獸頭模樣。房間裡有一道
道畫屏,上面是一副水墨山水畫,下筆氣勢磅礡,顯出幾分波瀾壯闊。紀世南方挨著桌子坐下,屏風後已經緩緩步出一個人來。
窗外夕陽很快往下墜去,暈紅光芒漸漸淡褪。一個身著錦繡羅裙的女子自屏風後走出,步履聘婷,緩緩而至,手裡還拎著兩個藥包。
「長話短說。」紀世南對此並不驚訝,似是早就知道房間裡有人在,穩穩地接過桌上已經泡好的熱茶,端正著身子輕輕抿了一口。
「是。」那女子略一頷首,上前一步,走到紀世南身前,壓低了聲音道:「五小姐去世前,夫人有段時間與紀越少爺碰過幾面,兩人在房裡呆了片刻,支走了其他人。事後我曾想探聽一些,但夫人口風極嚴,我也不敢惹夫人懷疑,因此沒再繼續追問。只是……奴婢懷疑夫人多少知道一些關於五小姐的事。別人可能不知道,老爺該心裡明白,因為三夫人的事,夫人和大少爺、四少爺向來不合,紀越少爺跑來夫人這裡,我覺得實在不對勁。又是在五小姐出事前。」
「舞兒離開那陣子,夫人可有什麼異常?」
女子略一沉吟,搖了頭:「那倒沒有。」說完,女子遲疑了下,又繼續道:「不過五小姐離開紀府前,夫人有派澄兒去找過寧護衛。這事老爺想必也多少知道了。昨晚晚上寧護衛還偷偷來見了夫人,也提起了這件事。那時我正好從夫人房間退出來,想起忘記取空了的藥碗折回去拿,正巧聽到了裡面說話聲音。」
紀世南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只沉聲道:「還說了什麼?」
女子抬眸望了一眼紀世南,應道:「還說了關於一些裴家四少夫人的事。說起來,那個裴少夫人最近好像在打探五小姐之死,實在令人想不通。這些畢竟涉及紀家隱秘,何況如今裴家的事剛捅了簍子,再被她查下去會不會……」
紀世南抬了抬手,似乎知道對方想說什麼,及時止住了女子的話語,打斷道:「她那邊我會留意的,你好好注意夫人那裡就好。」
「是,老爺。」女子順從地停了話頭,沒有再多說。
紀世南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追問了一句:「夫人的身體如何?」
「回老爺,奴婢觀察了一陣,發現夫人的身子看起來並無大礙,只是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她為何還是要臥病在床。」女子皺了皺眉,神色有些不解。
「我知道了。」紀世南望了眼天色,「其他還有嗎?」
見對方搖了搖頭,紀世南吩咐道:「時候不早了,你先拿著藥給夫人送回去,莫要引起他人懷疑。」
「是。」女子頷首,默默退出了房間。
「小嵩,把窗戶推開罷,我想吹吹風。」紀世南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微微瞇起眼,忽然道。
立在旁邊的黑衣男子一言不發地走過去推開了窗,半墜的夕陽洩下一地殘留的暈紅,有清風拂面而來,帶著點點花香。
紀世南的視線投向窗外,似是若有所思。窗外炊煙裊裊,有熱鬧的人聲傳入耳邊,房間裡卻陷入了沉默。那半明半暗的餘光將紀世南鬢邊一縷白髮也染了紅,連著那肅然的神色,也在夕陽裡似乎顯得溫和了些。
「小嵩,你跟著我幾年了。」過了許久,紀世南突然開了口,視線並未從窗外移開。
「十八年。」小嵩的背依舊挺得筆直,簡短應道。
「十八年了啊……你也算是和舞兒一起長大的了。」紀世南的神色有些鬆下來,目光裡帶了些感慨,「我那五個孩子裡,就屬舞兒最聰明,性格也最像我。川兒太魯莽,希安太軟弱,越兒雖比之聰明,卻太陰沉。我只是沒有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頓了頓,紀世南的臉上泛起一絲複雜神色,聲音第一次顯得有些疲憊,「也是怪我。」
小嵩低下頭去,臉上並無什麼表情:「老爺節哀。」
紀世南擺了擺手,歎了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身後的男子神色動了動,沉默的瞳孔中晃開一大片漣漪,半晌方漸漸平靜下去。他忽然反常地率先開了口:「五小姐的死……真的不查嗎?」
「怎麼查?」紀世南唇邊路出苦笑,「查來查去,還不是自家人的頭上,難道還能怎麼樣不成?傳出去,也是讓人看笑話。若是別人,我早就剔骨抽筋,讓他死一萬次了。如今……」紀世南攥了攥手,又鬆了開來,「是我對不起舞兒。」
聽到紀世南這麼說,小嵩沒有再追問,似乎也明白這一切的結果。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女子的面容。那膚白如雪,青絲如墨,抬眸間總似落了漫天繁星,讓人移不開目光。縱是刀落脖頸,也不眨一下眼,似乎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過一場兒戲。天下人,所有的性命,在她眼裡,怕都是不值得絲毫側目的罷。
他悄然抬手,在紀世南看不到的身後,指尖撫過懷中衣襟下那塊堅硬木塊,目光流露出一絲掙扎與疑惑。
在看到背後生辰八字的一刻,他就已經毫不費力地認出來,這是屬於她的。只是……為什麼那個女人會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