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祁豐 文 / 典清
榮郁芝剛剛用完早膳,合瑩就進來稟報:「陛下,儲中堂府裡派人來了,說是柏先生身子不好,請陛下降旨叫太醫看看呢。」
總管太監霍久業正站在一邊伺候。聽到合瑩這麼說,他略帶尖酸地抱怨:「不過是個小官兒,因著和儲中堂關係好,竟然要勞動太醫了。這叫個什麼事兒啊。」霍久業看到同僚祝德鵬被逐出宮的下場,可不想步他後塵,才口口聲聲為榮郁芝打算。
榮郁芝微微蹙眉,本不想搭理霍久業,可忽然想到,自己作為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照理應該很容易被周圍人煽.動的。這想法剛掠過她腦袋,她就撅起嘴來恨恨道:「就是,柏存崢不過是個小官,憑什麼要讓朕的太醫去給他看病?」她橫眉起身,把案上的一盞茶杯甩到地上,「儲志琦忒欺負人了!」
見榮郁芝發怒,滿殿的宮女太監全都驚慌起來,紛紛跪伏下.身:「奴婢惶恐。」
合瑩心裡一陣委屈,怎麼就自己攤上替儲志琦傳話的事兒了呢。可她雖害怕榮郁芝,但更害怕儲志琦啊!所以,替儲志琦傳話她還是得傳完整。猶豫了一下,她就哆哆嗦嗦說道:「陛、陛下,柏先、先生是儲中堂看重的、的人。儲中堂希望陛下能讓、讓御醫鄭堯臣過去瞧瞧,說、說是鄭御醫過去給柏先生瞧、瞧過病…」
聽到合瑩提起儲志琦,榮郁芝就擺出了有些懼怕的樣子,不情不願地說道:「知道了,讓鄭堯臣過去好了。」
見榮郁芝鬆口,合瑩鬆了口氣,就怕榮郁芝反悔,想著趕緊出去,卻被榮郁芝叫住了。
「記著,等鄭堯臣診好病了,叫他過來跟我回話。」榮郁芝站在案幾邊,腳下是茶盞的碎片和一灘茶水,神情倨傲,「我倒要看看,他是什麼病!」
看著周圍的宮女太監皆是神情兢兢,榮郁芝心中喟歎。她的直覺告訴她,柏存崢這「病」並不簡單。怎麼昨夜關若輝才來找過她,柏存崢今天就病了,還指定了太醫過去。榮郁芝猜度著,這鄭堯臣就是柏存崢身邊的人,所以才指定要鄭堯臣過去。目的是什麼呢?應該就是有什麼話要傳到宮裡。
榮郁芝不知道柏存崢此舉,是要傳話給自己還是給關若輝,所以吩咐了要鄭堯臣來回她的話。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而另一方面,她今天在宮裡的舉動絕對會傳到儲志琦的耳中的。這樣,不是恰好塑造了她暴躁又不得不聽話的形象,好讓儲志琦放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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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堯臣可能是太醫院極少數幾位留過洋的太醫之一了。他雖然出身醫藥世家,父親卻極有遠見卓識,自費把他送去美利堅學醫。而在美利堅留學學醫的時候,鄭堯臣就機緣巧合與柏存崢相識了。
他們倆是同一個學校的學生,柏存崢是大名鼎鼎的天才少年,在教授們中的評價極高,各國學生幾乎都知道他;而鄭堯臣只是個默默無聞的醫學生,成績中上,平日也沒什麼朋友。但是柏存崢的身體一直不大好,有一次發急症被鄭堯臣恰好撞見,給他緊急處理了之後送去了醫院。因著此事,兩人結識了。
真正和柏存崢深交之後,鄭堯臣就意識到自己哪裡不如柏存崢了:他哪裡都不如柏存崢啊!
但是柏存崢真心實意待他,他也真心對待柏存崢。所以當柏存崢把自己的謀劃告訴鄭堯臣的時候,鄭堯臣都沒多加考慮,直接拍拍胸脯:放心吧,就算這麼危險,我也跟你幹!
因為和柏存崢很熟,鄭堯臣的轎子到了儲志琦府上的時候,都不需經門房通報,就直接熟門熟路到了柏存崢住的院子。
「元潛。」鄭堯臣一進柏存崢的臥房,見到柏存崢躺在榻上,臉色比上次更蒼白了些,不由擔憂地皺起眉來。
柏存崢咳了幾聲,掙扎著起了身:「士信兄,你來啦。」士信是鄭堯臣的字。
鄭堯臣忙上前扶他,心裡卻有些哀痛。本以為柏存崢是有要事才來尋的他,不想…他身體真的愈發差了。
替柏存崢做了細緻的檢查後,鄭堯臣才微微鬆了口氣。柏存崢只是勞累過度,休息一番就好了。他叮囑了幾句類似不要熬夜的話,又開了方子吩咐下人拿去抓藥,這才放下心來。
柏存崢看到鄭堯臣忙活完了,重新坐到他榻邊,淡淡一笑:「勞煩士信兄你了。」
「客套什麼,咱們誰跟誰啊。」鄭堯臣笑著打趣著他,扶著他躺好,幫他掩了掩被角。
柏存崢餘光掃了掃,見屋內僕人都退了出去,這才輕聲問道:「你這次過來,宮裡那位是個什麼反應?」
「據說陛下聽聞是你生病要請太醫,盛怒之下,摔了個茶盞。」鄭堯臣吸吸鼻子,決定實話實說,「聽說…陛下還朝左右抱怨,說儲中堂欺負人。」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柏存崢,也沒見他有什麼憂慮之色,只好結結巴巴安慰道,「陛下只是不知你的一片赤心,只當你是儲中堂的人呢。」
柏存崢微微笑了起來,臉上泛起一片淡色的紅暈:「陛下是不是還說,要你回宮的時候跟她回話,看看我這小官兒到底什麼病,這麼勞師動眾的。」
鄭堯臣瞪大了眼點點頭:「你怎麼知道?」
柏存崢眼神一片清明,凝神看著擺在榻邊的一盞茶:「陛下倒是比我預料中更聰慧不少。」
鄭堯臣也不是傻子,聽了柏存崢這麼說,立馬明白過來了:「這麼說,陛下這麼做,都是裝的?是…做給儲中堂看的?」鄭堯臣細細想了想前後關節,問道,「這麼說,陛下知道你不是儲中堂的人了?」
柏存崢頷首道:「昨兒儲中堂和我說,陛下為了不讓宮女在她寢殿裡值夜,叫人在她寢殿按了電鈴的時候,我就
知道,依著關大姐的性子,聽聞陛下身邊沒人伺候,一定按捺不住漏夜前往,去和陛下說些什麼的。昨兒我想事情想得有些晚了,今兒就覺得不大爽利,便托儲中堂把你請來了。一般來說,儲中堂請太醫,是不必經過聖上許可的,但是儲中堂至今還摸不清楚陛下的性子,便一定會試她一試,讓宮人傳話請旨。」柏存崢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我倒是沒料到陛下竟和我們配合這麼默契,一起演了一齣好戲給儲中堂看。」
「真是一箭雙鵰的好戲。」鄭堯臣撫掌讚道,隨後問道:「說回來,你有什麼話要我傳到宮裡的嗎,我和陛下回話的時候可以隱晦地提一下。依照陛下的伶俐,一定能很快你的要說的話。」
說到這裡,柏存崢臉上隱隱透著興奮:「我們等到奪下儲中堂兵權的時機了,就等登基大典一結束,我們就能行動了。」
「奪他兵權?」鄭堯臣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儲中堂統轄北洋軍多年,各個將領都算得上他的心腹。奪了他兵權,北洋軍不得鬧起來啊!」
柏存崢抬眸看向他,臉色陰沉了幾分:「以前就是忌憚北洋軍鬧事,不敢輕易削弱他兵權。可現在不一樣了…我遣人暗訪,找到了祁將軍的下落。」
「祁將軍…祁正夫將軍?!」鄭堯臣驚得站了起來。祁豐,字正夫,乃是滿清末期最有實力的武將,沒有之一。北洋軍就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滿清先皇在世的時候他雖還年輕,但連當時的國丈洛敘都要讓他三分顏面,更別說儲志琦這樣的小角色了。
滿清末期與諸西方列強的戰爭中,滿清屢戰屢敗。當時的滿清先帝被逼無奈,聽從了臣子的建議,派人去請祁豐出山。祁豐擔憂國家的萬里河山,因此也沒推拒,直接領命上任,一手帶出了北洋軍。北洋軍初戰在大洋上對戰東邊的日本,就一舉獲勝,緊接著又陸續打敗了葡萄牙、法蘭西等國。這樣一來,北洋軍在所有軍隊中也成了名氣最響、朝廷最為倚重的一支隊伍。
然而北洋軍剛剛初綻光芒,祁豐卻辭了朝廷封賞的兵部尚書一職。朝裡以為他嫌官小,直接提擢他為太傅,年紀輕輕獲封正一品官,這可是史無前例的恩典,可是也被他婉拒。
隨後,他三次上書辭官。皇帝見挽留不住他,只得隨他去了。就此,再沒人知道他的下落,更沒人知道他為何拒絕那麼大的封賞。
鄭堯臣覺得實在是求什麼來什麼,若是能請祁豐復出,那麼他儲志琦還怎麼握得住北洋軍的兵權呢。別看現在北洋軍各個軍官都以儲志琦為尊,祁豐可是第一個領導北洋軍的將領,對大多數北洋將領都有知遇之恩。他一出來,儲志琦在北洋軍站的地方都沒有!
鄭堯臣越想越覺得熱血澎湃:「祁將軍回鄉了嗎,我們趕緊修書一封,請他出山吧!」
柏存崢輕歎了口氣:「大家都以為他回鄉養老了,誰知他竟還留在北都。我親自去了多次,可他依舊不肯重回宦場。」
「那…那怎麼辦?」鄭堯臣覺得自己被澆了一頭冷水。
「我想著,請陛下去請。」柏存崢一邊思量著一邊說,「祁氏一族素來以善謀略聞名於世人,數百年前他們世代在靖朝做過高官。滿清建立之後,祁氏不再有人出仕,直到前清先帝派人請了祁將軍出山。我想,其實這麼多年來,祁家是一直忠於榮氏王朝的,這也是我堅持擁立靖朝後裔的原因。所以,若是陛下親自去請祁將軍再次出山,祁將軍不見得會再次拒絕。」
鄭堯臣聽著覺得有理,又問道:「可現在儲中堂日日叫人盯著著陛下,怎麼讓陛下見到他呢?」
「不急。」柏存崢肅容說道,「你直接去告訴關大姐,讓她想辦法叫陛下在下月初三那日,去城郊的桃花林遊覽。」
鄭堯臣覺得奇怪,皇帝出行都會清場,怎麼讓皇帝見到祁豐。可看著柏存崢運籌帷幄的樣子,他便沒問什麼,肅聲應下了。
「另外,」柏存崢垂下眼瞼,長長睫毛在眼睛上撒下一片陰影,「若陛下問起我,就說我昨夜看那些前清末期的將領檔案看晚了,未曾休息好,並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