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夜探 文 / 典清
榮郁芝草草吃了飯之後,又開始召見那些來自各個衙門的官吏了。等到她忙碌完之後,轉眼一看擺在一邊的銅雕西洋鐘,發覺已經晚上十點半了。她泡進浴桶洗淨一身疲憊之後,就換上寢衣爬到榻上準備歇息。臨睡前,她還告訴在一邊伺候的郭黛儀,畢德勝已經把電鈴裝好了,所以沒有必要派人守夜了。
郭黛儀帶著一眾宮女領命,關上了寢殿裡的點燈後齊齊退了出去。在郭黛儀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榮郁芝覺得自己的世界真的好久沒有這麼安靜過了。
可是她閉上眼許久,模模糊糊已經有些睡著的感覺的時候,卻聽到窗邊一陣響動。
榮郁芝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在黑暗裡摸索著,感覺外頭那個人真的是衝著自己來的時候,她已經摸上了就裝在榻邊電鈴的按鈕。等她已經要按下去的時候,只聽窗外那人壓低聲音說道:「陛下莫慌,是臣女!」
榮郁芝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略一回憶,就想起來了:「關小姐?」
「臣女當不起陛下一聲『小姐』。」關若輝謙道,「陛下喚我若輝便好。」
周圍一片漆黑,榮郁芝微微蹙起眉,下了榻去摸自己的外衫,一邊問道:「現下宮裡都下鑰了,你是怎麼到朕寢殿來的?」她頓了頓,感覺自己更迷惑了,「你到朕的寢殿要做什麼?」
「陛下見諒,臣女漏夜前來是有要事稟報。」接著,只聽她笑了笑,聲音裡帶著些許狡黠,「臣女所居的玉粹軒正在養心殿內,自然不會被宮中的門禁所阻。」
榮郁芝聽她說有要事稟報,就順著關若輝的聲音挪到窗邊,透過月光果然隱隱約約看見了關若輝的臉。
「陛下也不怕臣女是夜半來行刺的?」關若輝饒有興致地問道,一邊縱身一躍爬上窗戶。
關若輝這一躍讓榮郁芝嚇了一跳,她上前幫著關若輝翻進窗戶,才說道:「朕可不怕,沒人要殺朕。若是儲志琦,朕就是他帶進宮的,何苦為難朕。若是旁人,殺了朕,儲志琦還能帶旁人過來,何苦多此一舉。」
關若輝贊同地點點頭:「元潛果然沒有看錯人。」
元潛?榮郁芝回憶了一下,這好像是柏存崢的字。她疑道:「柏存崢沒看錯人?」她頓了頓,才恍然大悟,「原來他那日來務本女塾,就是來替儲志琦尋皇帝人選的。」
關若輝意味深長地笑了:「他的確是去選皇帝的,可不是為了儲中堂。」
「柏存崢不是儲志琦的人?」榮郁芝感覺她已經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了,柏存崢天天跟著儲志琦走,幫儲志琦出謀劃策,赤.裸裸就是儲志琦的走狗嘛,「那他是誰的人?梁岑的人?」也是,聽說柏存崢年輕的時候一直在美利堅,那麼為維新而革.命的梁岑一定很對他的胃口。
關若輝笑了,在朦朧的月光中讓人覺得陰惻惻的:「元潛怎麼會為那種人效力。」
看著關若輝這樣的笑容,榮郁芝一怔,只感覺自己的瞌睡蟲跑了一大半。
不要輕信任何人,關若輝的話最多只能聽一半,看情況相信、或者根本不要相信。
她的腦中有個冷靜的聲音說著。
這個聲音讓榮郁芝理性起來,她看向關若輝的眼神卻柔和起來:「若輝夜探朕的寢宮,有何指教?」
雖然榮郁芝面色柔和,關若輝卻沒來由後脊一冷。她怔了片刻才開口:「臣…臣女是來向陛下建言的。」關若輝轉眸看向榮郁芝,平凡的面容在月色下竟多了一抹艷色,「陛下可在登基後下旨賜儲中堂九錫之禮。」
「九錫之禮?」榮郁芝覺得有些耳熟,可又想不起這是什麼。
「陛下在女塾沒讀過史書嗎?」關若輝疑惑地看了看榮郁芝,解釋道,「九錫,是天子賜予有殊勳者的九種禮物,車馬、衣服、樂縣、朱戶、納陛、虎賁、斧鉞、弓矢、秬鬯,這九樣,便是九命之錫。儲中堂有從龍之功,可以受九錫之禮。」
榮郁芝心下沉了一分,關若輝口口聲聲說柏存崢不為儲志琦服務,可現在呢,又替儲志琦要好處來了。
關若輝看出了榮郁芝在想什麼,淡淡一笑:「臣女可不是為了儲中堂討賞來了。陛下您想想,現在您的勢力與儲中堂比何如?」
「朕自然比不過儲志琦。」榮郁芝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正是。」關若輝贊同地點點頭,「陛下如今實力不如儲中堂,自然不能逆著儲中堂的意思,這點,陛下您比我清楚。但,陛下不僅不能逆著他的意思,更要明裡暗裡捧著他——這樣,陛下才能暫時地保住自己的地位啊。」
榮郁芝承認關若輝說得的確有道理,這也是她這兩天在考慮的事情。只聽關若輝嗤笑一聲:「儲中堂此人,城府深沉,為人也是八巧玲瓏。可是人哪有沒缺憾的呢,儲中堂就短在自負。」她臉上陰狠了幾分,沉聲道,「他以為陛下是個年幼的女子,定不會對陛下多加防備。陛下可趁這個機會,慢慢遵養時晦。陛下可憑借自己年幼少女的面貌,暫且麻痺儲中堂,然後慢慢剷除儲黨。」
一句話如驚雷劈下,榮郁芝瞪直了眼睛看著關若輝,但很快恢復了正常的神色:「此事哪有這麼簡單。」
關若輝並不答話,反而問道:「陛下今兒可見著淵閣大學士榮大人了?」
榮郁芝點點頭:「這人今兒還駁過儲志琦的面子。」
「那便是了。」關若輝撫掌而笑,「榮大人是已故太子太傅洛敘大人的嫡長子。洛大人何等人物?既是前朝廢帝的嫡親外祖父,還是當年儲中堂
的長官,朝中不少重臣都視洛大人為恩師。而如今,儲中堂處處獨佔鰲頭,自顧自就把陛下您接來宮中,絲毫沒和榮大人商量分毫,可見是想把榮大人拋在自個兒的圈子外頭了。榮大人生來就有驕傲在的,他怎麼肯答應?」
「可.榮順他還是遵從了儲志琦的吩咐,擬了政議的條目啊。」
關若輝對此習以為常,鬆快地地笑了:「臣女與那榮大人有過幾次接觸,瞭解到那榮大人其實很不靠譜。他順從儲中堂,一定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因為他深知,儲中堂敢把大家召到一起政議,就是擺明了不怕別人反他。但是政議過程中,儲中堂一定風頭過盛,處處不讓人,挑了榮大人的神經,榮大人才一時血氣上湧,說了什麼話來反對儲中堂。」
榮郁芝仔細回憶了一下白天發生的事情,發現好像真的是這麼一回事。這關若輝雖然人沒在勤政殿,但是竟然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這時,關若輝補充道:「榮順既然在陛下這裡擺出了反對儲中堂的樣子,按照他的性子,他就不會再為儲中堂做任何事了,當然,他也不敢、也沒必要為儲中堂做事了。陛下可以利用這一點,讓榮大人和儲中堂好好鬥一鬥。等儲中堂倒了,榮大人也容易解決——這樣經常隨性而為的人構不了什麼威脅。」
關若輝說得非常在理,榮郁芝聽了之後默默記下,打算一會兒自己再好好想想。隨後,她抬眸看向關若輝問道:「你和柏存崢是忠於我的嗎?」
關若輝愣了愣,笑道:「臣女可沒說過我們效忠於陛下。」她略略思考了一下,補充道,「不過若陛下與我們的最終目的是一樣的,我們也可以說是效忠陛下您的。」
榮郁芝挑眉:「你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關若輝沉吟了一下,並未回答,只說:「陛下從現在開始,不要輕信任何人——包括臣女與元潛。」
榮郁芝皺眉看著她,關若輝聳聳肩,掏出袖中的懷表看了看,驚道:「竟已經十一點一刻了!」她朝榮郁芝抱歉地笑笑,「今兒夜裡是臣女叨擾陛下了,臣女這就回去了。也請陛下早些就寢,熬夜對女子的皮膚並無益處。」
榮郁芝應了一聲,關若輝就走到她進來的那扇窗邊,又是一躍,利落地翻窗出去了。榮郁芝看著她在月夜裡的身影,有些擔憂:「你就這麼來來回回的,不會被人發現吧?」
關若輝笑著搖搖頭:「陛下的寢殿到玉粹軒不遠,穿過一個夾道就成了。宮裡各處下鑰之後,也沒有奴才會出來隨意走動了。臣女穿著暗色的衣衫,不會那麼容易被人看見的。」
榮郁芝放下心來,目送關若輝走遠之後關上窗子,把外衫脫下掛在原本的位置,這才躺回榻上。
榮郁芝本是忙碌了一夜,應該一著枕頭就能睡的。可是被關若輝這一夜探攪得輾轉數次都沒法入睡。她反反覆覆想著朝中的各個勢力,回憶著今天見到的每個官員和他們各自的特點,量度著怎樣用小女孩的樣子騙過儲志琦、剷除儲黨,還猜測著柏存崢和關若輝究竟想做什麼。就這樣,在她迷迷糊糊有些進入夢鄉的時候,梁崇婉卻已經進入寢殿想要叫她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