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女塾 文 / 典清
東方太陽初綻光芒,天還沒亮透,這家宅子的僕役便開始忙碌了起來。
卓媽媽和在院子裡掃雪的小丫頭交待完了一天的安排,看看日頭,便轉身朝小姐的閨房走去。
屋子裡頭那個十二歲的女孩正沉沉睡著,卻忽然感覺門被開了一條縫兒,光線透進來刺在她臉上。她輕輕皺了皺眉,轉過身接著睡著。
卓媽媽苦笑著搖搖頭,走到床邊,輕輕推了推床上的女孩:「小姐,該起了,一會兒去學堂又該遲了。」
榮郁芝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她被卓媽媽半推半拉弄了起來,剛剛離開熱乎乎的被窩,她就感覺一陣寒風襲來。她看向卓媽媽,哭喪著臉抱怨:「好冷!」沒等卓媽媽反應過來,榮郁芝一下就躺倒在床上捂緊被子,「媽媽就容我再小憩一下嘛。」
卓媽媽見榮郁芝這樣,也無可奈何。這幾日青盟會鬧得正凶,這附近的鐵路早已癱瘓,府裡已經連著一旬沒有買到好炭了,能弄到的全是煙重的下等炭,哪能擺在小姐的閨房裡。這南方雖說並不及北方冷,可是寒風中夾帶著濕氣,倒也是極折磨人的。
見小姐把腦袋蒙在被子裡不肯出來,卓媽媽無奈勸著:「小姐,休息固然重要,但是功課也不能丟,不然老爺又該怪罪了。」
聽到這話,榮郁芝悠悠歎了口氣。她穿到這麼個奇怪的時空已經十二年了,從一個小嬰兒長成了現在的小女孩。如今的朝廷國號「清」,可是前朝國號卻不是「明」,而是「靖」,更巧的是,她穿越的人家正是前朝後裔。
現在她所在的年代和穿越前的時空的清朝很像,都是閉關鎖國,被諸國列強用大炮轟開了國門。這個時代的滿清也經歷過師夷長技,預備立憲等等一系列的舉措。
這榮府的老爺榮昌政正是滿清第一代公派留學生,學成歸國後被授了戶部主簿的官,卻不在都城任職,而是來這陳浦協領這江州造船廠。榮昌政在國外呆了許久,深受國外的影響,不僅讓兩個兒子去了洋學堂,還送女兒去了新式女塾。
榮郁芝腦袋不笨,平日也算勤勉,更重要的是有穿越這個金手指加持,在女塾裡的學生裡算得上佼佼者了。就因如此,榮昌政對這個女兒的功課也盯得很緊,女塾的老師也對她格外關照。
榮昌政平日不苟言笑,對兒女教育也很是嚴苛,因此聽到卓媽媽提起父親,榮郁芝心裡有些畏懼,極不情願爬了起來,迷濛著一雙眼睛,任由卓媽媽幫她穿上昨天晚上就挑出來掛著的衣服。
這時,榮郁芝身邊的婢女莫蘭捧著一個銅臉盆推門走了進來。見榮郁芝正軟軟站在那裡任由卓媽媽幫她穿著衣服,莫蘭笑著說道:「小姐還沒醒透吶,我正好接了些熱水,小姐先洗把臉提提神罷。」
榮郁芝點了點頭,莫蘭便把臉盆放在一邊的矮几上,稍稍搓洗了一下毛巾之後絞乾,便輕輕敷在了榮郁芝的臉上。
被熱毛巾敷過面之後,榮郁芝果然覺得清醒了不少,也開始配合卓媽媽和莫蘭給自己梳妝。
在榮郁芝身邊貼身伺候的只有卓媽媽和莫蘭,所以兩人格外忙碌一些,倒騰了不少時間,榮郁芝才算穿戴完成,出了屋子朝正堂走去。
院子裡還積著昨天下的雪,南方的雪總是濕漉漉的,薄薄一層覆在了草皮上。榮郁芝才走了幾步,就覺得鞋子已經潮了。
莫蘭緊緊跟在榮郁芝身後,也注意到了這些,小聲抱怨道:「這學堂也真是的,新年這才過了十天,連元宵都還沒到呢,這就要小姐們去上學。還積著雪呢,凍傷小姐的腳可怎麼好。」
聽了莫蘭這話,卓媽媽一記眼刀甩過去,莫蘭看見卓媽媽的表情便立刻住了嘴。榮郁芝卻沒生氣,反而笑道:「我哪有那麼嬌氣,這鞋子穿著軟和,鞋墊也厚,不會凍傷腳的。」
卓媽媽聽了這話,心裡無比鬆快。她這一輩子伺候過的人不少,不過榮郁芝是最平和的。榮郁芝性格好,人又聰敏,長得也明艷漂亮,雖說偶爾會有些小姐性子,愛賴床,可大部分時間還是很好相處的。
卓媽媽就盼著再過幾年,戰火平息,小姐能嫁給青年才俊,自己也跟著過去,安安穩穩過完下半輩子。
想著想著,卓媽媽的臉上又笑出了幾條皺紋,惹得莫蘭朝她看了好幾眼。
正堂裡就榮夫人顧氏一人坐著,見榮郁芝來了,又甜甜叫了聲「娘」,便溫柔地笑了:「今兒要去女塾,阿瀾怎麼起得這麼晚。」阿瀾正是榮郁芝的乳名。
榮郁芝嘻笑了一聲,光明正大扯著謊:「新年裡阿瀾拉下了不少功課,昨兒溫書便有些晚了,」
顧氏不由發笑:「怕是在看話本演義罷。」
被顧氏一下戳穿,榮郁芝也不尷尬,嬉皮笑臉恩了一聲,隨後四處看了看,問顧氏:「爹和哥哥們呢?」
「你爹天沒亮就去船廠了,你兩個哥哥剛剛也去學堂了。」顧氏招呼榮郁芝坐在了自己的身邊,隨後催促道,「快些吃吧,不然遲了就又該被先生責罰了。」
聽了顧氏的話,榮郁芝想著自己之前常因遲到被先生打手心,心裡也急躁起來,隨手從碟子上夾了一塊油炸饅頭稍稍蘸了醬汁,就整個朝嘴裡塞。
「慢些慢些,這兒又沒人和你搶。」顧氏看榮郁芝這麼毛躁,心裡也是一陣無奈,把茶盞送到她手邊,「喝點水吧,別噎著了。」
一大塊饅頭就這麼生生卡在榮郁芝嘴裡,擠得她難受。榮郁芝接過顧氏遞來的水,一大口一大口往嘴裡灌著。
顧氏無奈地看看這個完全沒了小姐樣子的寶貝女兒,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一時
愣在了那裡。
榮郁芝好容易嚥下這塊炸饅頭,隨手掏出手巾擦了擦嘴,朝顧氏笑笑:「娘,我吃飽了,先去女塾了。」
顧氏看著女兒滿是油光的小嘴愣了一下,待榮郁芝走了好久,才一臉擔憂吐出一句:「就她這個野蠻性子,日後到了婆家可怎麼辦呀。」
女塾離榮府並不太遠,榮郁芝出府的時候,看到轎子已經等在府門口了。她扶著莫蘭的手鑽進了這頂小小的兩抬轎子。轎夫俯身扛轎子的時候,莫蘭看了看日頭,便催促道:「快些罷,小姐要遲了。」
那站前頭的轎夫無奈笑笑。他早已習慣自家小姐遲到了,便只是應了一聲,就和後頭的轎夫一齊抬起轎子,疾步朝前走著,莫蘭緊緊跟在轎子一旁。
轎子落在地上後,莫蘭趕緊上前掀開簾子把榮郁芝扶了出來。榮郁芝出了轎子,就感覺又是一陣寒風吹了過來,她渾身一哆嗦,搓了搓手,才朝女塾走去。
莫蘭跟上前幾步,可這務本女塾又不准小姐太太們帶著僕婦,只好說了一句「小姐,今兒下學奴婢還等在這兒啊」才放心回頭朝轎子走去。
站在前頭那轎夫笑話她道:「這話你回回都說,咋過了年還是這麼一句呀。」
莫蘭白了他一眼:「走吧你。」
榮郁芝一邊搓著手一邊朝女塾裡走,卻瞧見創辦這個女塾的先生吳馨正和一個二十多的年青男人客套著。那年青人雖穿著粗布長衫,身子也有些單薄,細看過去卻覺得氣派過人,教人過目難忘。
吳馨先生想要朝那年青人揖禮,卻被年青人穩穩扶住。那年青人朝吳馨先生說了些什麼,吳馨先生點了點頭,便把年青人朝自己的書房引。吳馨先生轉頭的時候,正巧看見了遲到了的榮郁芝正好奇地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兩個。
吳馨先生眉頭微皺,臉色嚴肅起來,朝榮郁芝搖了搖頭才把那年青人請進書房。
榮郁芝見自己遲到被先生捉了個現行,不由吐了吐舌。又覺得吳馨先生最後那個搖頭有些奇怪。不過,剛進女塾內室,榮郁芝就把這個奇怪的舉動忘得一乾二淨了。
內室裡有三十多的小姐太太正在屏息聽著女先生授課。那女先生姓鄭,二十有三,是大家出身,平日卻是衣著質樸,總戴著一雙金絲邊眼鏡。她曾經去過東邊的日本留學,眼界見識皆很高,學生們也很敬重她。榮郁芝進門的時候,鄭先生銳利的眼睛透過鏡片掃了她一眼,沒有中斷授課。榮郁芝卻被她看得有些發楚,沒敢坐到位子上,而是站在一邊立規矩。
榮郁芝所在的務本女塾在十年前就辦起來了,算是最早的新式女學堂。而務本女塾的授課內容都是國學經典和海外新化,一開始學生並不多,如今卻是越辦越好了,學生也由最初的七人到了現在八十多號人,還分了好幾科。榮郁芝讀的就是最受歡迎的師範科,女塾教的東西和她穿越前的並不盡相同,但勝在生動有趣。榮郁芝學得還算認真,成績也不錯。
榮郁芝乖乖站在內室的最後面,眼神卻是飄來飄去,看到自己的好夥伴陳紅玉坐的位置之後,她就有些蠢蠢欲動,巴不得趕快把剛剛的見聞分享給她。她們女塾,因為是女學,所以除了創辦女塾的先生吳馨之外,所有老師都是女子,平時也鮮少有外男會進來。今兒突然來了個衣著並不出奇的年青人,還被先生那麼恭敬地對待,榮郁芝對那人的身份好奇得不得了。
鄭先生將了近一個時辰的課,才讓大家自己看書,然後不滿地看了榮郁芝一眼,走到後面的休息室喝茶去了。
榮郁芝本以為自己會挨鄭先生的訓,亦或是被打手心,沒想到就這麼輕易過去了,心裡一陣舒暢,輕快地走到陳紅玉身邊。
「呀,阿瀾,怎麼來得這麼遲?」陳紅玉一見她過來便笑開了。
「又起遲了唄。」榮郁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然後擺出了一張八卦臉,「你知道我進門的時候看見什麼了嘛?」
陳紅玉見榮郁芝一臉神秘,不由也好奇起來,拉著她的袖子催道:「你快告訴我,看見什麼了?」
榮郁芝把那年青男人的樣子說給了陳紅玉聽。怕周圍人聽見會影響她們兩人的閨譽,榮郁芝還特地壓低了聲音。
聽榮郁芝如此這般說完,陳紅玉也摸著下巴思索起來。好一會兒,陳紅玉一拍手,說道:「那人該不會是微服的大官,專門來巡視我們女塾的罷。」
榮郁芝也愣了愣,深以為然點點頭:「我也聽我爹說過,這些個新式學堂,新式機器廠之流,都會有上頭專門派人巡查…一般這種事,好像也是塞了銀子就能順利過去的。」
「可現在這麼亂,朝廷怎麼還有工夫來巡查我們一個女塾呢?」陳紅玉卻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隨後她釋然一笑,「別想這個了,弄不好是吳先生自己的朋友呢——阿瀾,你來看看我繡的手帕。」
榮郁芝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了,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手帕上的精巧繡紋,不由讚歎道:「你的女紅真是越來越好了。」
陳紅玉最喜別人誇她繡工,聽了榮郁芝的話果然大喜,爽快地把手帕塞進榮郁芝的手心裡:「這便送你了。」
榮郁芝作勢行了大禮,兩個姑娘嬉笑了一陣,課間短暫的歇息時間便也很快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