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聚會 文 / 典清
「號外!號外!青盟會佔領慶烏了!」稚嫩的童音在街上響起。周圍的人聞之色變,慶烏離他們陳浦不足五十里。如此,戰火波及到陳浦也只是時間問題了。不少人都不約而同上前從報童手裡買下報紙。
榮郁芝正坐在轎子上準備去黃家小姐辦的小聚會。聽到報童口中的號外,忙朝轎子外吩咐:「落轎。」
轎夫聽見吩咐,穩穩地放下了轎子。莫蘭靠了上來,問道:「小姐有什麼吩咐?」
「把青盟會攻下慶烏的報紙買來。」榮郁芝掀開轎子邊的窗簾,對莫蘭說道。
莫蘭應了一聲,便走到報童身邊買了份報紙,然後回到轎子邊,躬身說道:「小姐,這報紙上油墨重,待回府後奴婢晾一晾在給您罷。」
「不必。」榮郁芝從莫蘭手中接過報紙,然後放下窗簾,「走罷。」
轎夫抬起轎子,搖搖晃晃朝前走去。榮郁芝微微拉開窗簾一角,藉著外頭的光看了看報紙上寫的什麼。
這則新聞在頭版上只有一小塊,大概講了戰役的規模和傷亡情況,青盟會的人雖說勉強打了勝仗,傷亡卻很是慘重。榮郁芝知道慶烏離陳浦不遠,看到戰爭離自己所在的城市那麼近,她總覺得心中很不安寧。
陳浦縣隸屬於江州,黃府的大老爺乃是江州知州,因而在陳浦縣,黃家的宅子也是數一數二的奢華。黃府連大門都比榮府的大門寬了一倍,門口的石獅子威武高大,虎視眈眈盯著路過的人們,彰顯著黃府的體面。
因為是黃家四小姐辦的聚會,所以被邀請到的各家小姐自然不敢駁了黃四小姐的面子,更不敢得罪黃知州,如此一來,黃府門口便是門庭若市,各家小姐的轎子在門口排成了長龍。小姐們穿得明艷動人,一撮一撮聚在一起客套著,遠遠瞧著便讓人覺得熱鬧。
榮郁芝剛進了二門,便聽到陳紅玉明媚的聲音傳來:「阿瀾,你可算來了。」
榮郁芝轉頭,便看見陳紅玉罩了一件鵝黃色的披風,正站在二門邊上的竹林旁。天氣寒涼,她的鼻子都凍得有些紅了,身子也微微顫抖。
見陳紅玉這個情形,榮郁芝忙上前挽住她,邊把她往廳裡帶邊問道:「你怎麼獨自站在風口上,不去屋裡坐著呢。」
陳紅玉四處看看,見左右無人,這才皺著眉頭朝榮郁芝抱怨道:「還不是這黃四,今兒又逮著機會,可勁炫耀呢。她在最顯眼的地方,擺了黃知州送她的那株珊瑚,到處教人看那珊瑚。」陳紅玉翻了個白眼,「誰稀罕似的。」
榮郁芝笑了笑沒有接話,陳紅玉便接著說道:「那黃四一張嘴說個沒完,我就尋了個機會,出來等你了。」
「我們跟在自家父親身邊,好東西還見的少嗎。」榮郁芝微微有些驕傲地仰起頭,作為現代穿越人,她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更別說穿越後呆在榮昌政身邊,各國買來的精巧物件她都看過摸過,「一會兒不必多搭理她,我們自己玩自己的。」
這陳紅玉的父親也是第一代公派留學生,在美利堅期間便和榮郁芝的父親榮昌政是至交好友,如今也是榮昌政的同僚,倆人收藏了不少國外的玩意兒。
果然,聽了榮郁芝的話,陳紅玉感覺心裡鬆快不少,應了一聲,便和榮郁芝一塊兒朝廳裡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榮郁芝就聽到了一陣嬌作的笑聲,便和陳紅玉無奈地相視一笑,走了進去。
才進門,榮郁芝便覺得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這黃府還真是不一般,如今鐵路癱瘓,榮府已經沒有可供取暖的炭好久了,這黃府卻依舊有炭取暖。她和陳紅玉兩人褪下披風,交到了身邊的婢女手中,然後朝屋內看了看。
陳浦的小姐們都圍著黃四坐著,聽黃四在那裡談天說地,時不時附和幾句。黃四說得高興,手舞足蹈了起來,根本沒注意到榮郁芝和陳紅玉進來了。
她們二人也不在乎,便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坐著,也聽著黃四說些什麼。
「你們可不知道,那夜明珠好大一顆呢。我爹叫下人們把燈都熄了,可是屋子裡還亮堂得跟白日裡一樣。」黃四興致盎然說著自家的寶貝,臉上不乏得意,隨後露出了刻意修飾的羞澀,「我爹說了,這寶貝留著給我作嫁妝。」
黃四是黃府年紀最小的小姐,也是唯一沒有出嫁的小姐,自幼備受寵愛,嬌生慣養,黃知州把夜明珠這麼一個寶貝留給她作嫁妝倒也不怎麼令人驚訝。
圍坐在黃四身邊的小姐們自然是又羨慕又嫉妒,嘴上卻還不停地恭維著,紛紛表示夜明珠絕對配得上做黃四的嫁妝。黃四得意洋洋地環顧四周,這才看見陳紅玉和榮郁芝。
「你們兩個,進門竟沒個動靜,我都不知道。」黃四站起來笑著招呼她們。
「見四小姐正說得高興,我們便沒打擾,倒是我們失禮了。」榮郁芝笑著賠禮。說完,她和其他幾家小姐都挨個打了招呼。那些小姐穿紅戴綠,可沒人敢越過黃四的風頭。
等到大家寒暄完了,黃四迫不及待拉著榮郁芝:「你可看見那顆珊瑚樹了嘛。」
榮郁芝順著黃四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到廳裡最顯眼的地方擺著一顆珊瑚樹,她一進門想著別的事,倒沒注意這珊瑚。現在看來,那珊瑚紅亮嬌艷,個頭也大,雖然榮郁芝不懂珊瑚,卻也大概知道這是個好東西。這樣想著,她也擺出了客套的笑容:「四小姐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這珊瑚一看上去便知是稀品。」
黃四微微有些得意,嘴都笑得合不攏了,卻客套著說:「哪有,這珊瑚對我們家來說不算什麼。」
教榮郁芝看過珊瑚之後,黃四就對
她失去了興趣,轉頭又和別家小姐炫耀起了自己頭上的新首飾。
陳紅玉和榮郁芝沒心情聽這些,便坐在一邊自顧自說著話。
自從多年前,清廷「師夷長技以制夷」,維新派便和保守派關係僵硬,更不用說兩年前朝廷預備立憲,立憲派和保守派更是勢不兩立。這樣的敵對關係也或多或少影響著小姐們。雖然互相之間都會給些面子,但是她們之間沒什麼共同話題,基本玩不到一塊兒。
由於維新人士多數都像榮昌政和陳紅玉的父親那樣,是普通讀書人,被朝廷挑選出來送去國外留學,歸國後得了一官半職的人,因而對保守派家的小姐來說,維新派、立憲派倒有些暴發戶的意味,遠不及她們科舉出身的父親來得高貴。保守派家的小姐們基本都瞧不起那些維新派和立憲派家的小姐。
而反觀維新派和立憲派家庭的小姐們,她們的父親思想開放,多數維新人士都會讓女兒去讀新式女塾。維新派和立憲派家的小姐們的思維比保守派的小姐們更為開放活躍,自然而然也就看不上保守派的小姐,覺得她們的思維僵化,腦袋也不怎麼好使。
兩派小姐們都處於「你看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的微妙關係中。基本互相不會邀請對方參加自己辦的聚會,偶爾碰見了,也就不冷不熱打個招呼,不傷彼此的面子也就罷了。
只這黃四小姐是個例外,她偏偏愛請維新派家庭出身的陳紅玉和榮郁芝,然後在她們面前炫耀自己新得的東西。江州地處富庶的江南,更是漕運,海運交匯之處,黃知州自然是金山銀山的朝家裡擺。他向來寵愛這個女兒,所以平日得了什麼好東西,很多都會送給自家寶貝閨女。這樣一來,黃四幾乎每月都要辦四五次聚會,每次都要請陳紅玉和榮郁芝來,彷彿這樣她心裡才舒坦。
黃知州是江州的父母官,陳紅玉和榮郁芝不能不給黃四面子,只要黃四邀請她們,她們都會出席。可是到了那裡,每每只會看到黃四對圍在她周圍的小姐們炫耀著自己的新東西。陳紅玉和榮郁芝對那些並不感興趣,也就在一邊說著自己的私房話。
「你可不知道,我今兒帶了好東西來。」榮郁芝見黃四那兒正聊得興起無暇顧及她們,便興沖沖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塊做工精緻的懷表來。
那懷表剛從袖子裡伸出一角來,露出了些許金屬的光芒時,陳紅玉就「呀」一聲,驚喜地叫了出來:「阿瀾,你父親真是疼你,這懷表我爹也有兩塊,一塊在他自己這裡,一塊卻是給了我哥哥。」
榮郁芝嘻嘻一笑:「這塊也不是我的,是我爹給我大哥的。今兒我央了大哥讓我帶這塊表來和你一塊兒把玩。」接著,她撇了撇嘴,「大哥話可多了,一個勁囑咐我別弄壞了這表。」
說實在的,榮郁芝心裡挺煩自己的哥哥那麼小家子氣借個懷表都這麼不情不願的。不過這懷表的確精緻,上面的雕刻細如蚊足,雕鐫上的花樣就像活的一樣。
「這話也是在理,懷表可不是什麼易得的東西。」陳紅玉從榮郁芝手中小心翼翼接過這塊表,前後不斷翻看著,又打開它的蓋子細細看著它的表面,「這表真是比我家的兩塊更是精緻。洋人在這些小玩意兒上下的功夫,倒也是不輸我們的。」她把懷表貼近自己的耳朵,欣喜地說著,「聽聽這指針走動的聲音,真是悅耳極了。」
兩人正在那笑鬧著,黃四那裡又遣了丫鬟去拿她自己的新鐲子。趁著這個空,黃四的注意力又轉移到陳紅玉和榮郁芝頭上了:「那兒的兩位妹妹聊什麼那麼有興致呢。」
陳紅玉和榮郁芝這才發現黃四那頭早就安靜下來了,不禁有些尷尬,也不知如何作答。
離她們最近的那位王家小姐忽然掏出手巾掩了掩嘴,目光中有些不加修飾的鄙夷:「妹妹倒是聽到…兩位姐姐在說什麼…懷表?」
黃四聽了起了興致:「懷表?」懷表是什麼?黃四從沒聽說過,反正這些維新黨家的小姐也定沒什麼東西能比得過她黃四,屈尊降貴看看那是什麼也罷。這樣想著,黃四離了位置,朝榮郁芝她們走去。
看到黃四往自己這裡走來,陳紅玉和榮郁芝都是沒來由一陣緊張。陳紅玉手裡握著懷表,她蓋上表蓋,身子條件反射般往後面挪了挪。
黃四走到她們身邊,好奇地打量陳紅玉手中那塊黑乎乎的東西,不免有些鄙夷。就說她們這種出身的人哪會有什麼好東西,這麼個小鐵塊都能當個寶貝。
黃四心底冷笑一聲,剛想伸手拿。眼珠一轉,卻是馬上變了主意。她掏出自己的手巾,包在了陳紅玉手中的懷表上,這才往外扯。
陳紅玉不敢抗拒黃四,手一鬆,就由著她拿走了懷表。
黃四看著手巾裡的懷表,皺了皺眉,一臉嫌棄:「這是什麼東西?」
榮郁芝看了看黃四包著懷表的手巾,知道黃四是有意羞辱她,心裡有些不悅。可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黃知州的官可比自己父親大多了。她忍下了這個屈辱,定了定神,站起身來不卑不亢地回答:「四小姐,這便是洋人作的懷表,用來計量時辰的。」
榮郁芝雖然比黃四小半歲,卻是比她高了不少。黃四微微抬起頭來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番,這才把注意力又轉移回這塊懷表上。
就這麼個破爛的玩意兒,能計量時辰?黃四冷哼一聲,呵呵,感情這榮郁芝把她當猴耍呢,偏要說洋人的東西都是好的。這塊小東西,自己梳妝盒裡隨意拿出個東西來都比它好看精緻多了,更不能和自己的夜明珠相提並論了。黃四腦補了一下,就覺得榮郁芝是故意用這個東西羞辱自己,暗指自己見識少,心裡頓時一頓火氣,頭腦一熱,便把懷表狠狠往地上一砸,還冷笑著說:「這個破玩意兒,是這麼計量時間的麼?」
誰都沒料到她
這麼個舉動,簡直就是直接撕破臉了,一屋子的小姐全都愣在了那裡,像看傻瓜一樣看著黃四——當然也有人同情地看著榮郁芝。
正在屋裡陷入尷尬的時候,忽然有個侍衛模樣的人徑直衝了進來,對著黃四的臉便狠狠甩了一巴掌。
今天的神轉折太多,所有人全都呆住了,連這裡突然來了個外男都沒有引得失聲驚叫,大家全都直直盯著那個侍衛看。
只見那個侍衛的這一巴掌直接把黃四打得撲在了地上,捂著臉起不了身。黃四也被這變故嚇得不輕,根本沒來得及發怒,那侍衛已經轉過身走向榮郁芝,在她身邊雙膝跪地。
榮郁芝覺得莫名其妙,卻聽見門外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越來越響。很快,廳裡的門簾被掀開,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俯下身進了廳,身後還跟著一個二十出頭,微顯病態,衣著質樸的清俊男子。他掀開門簾的時候,榮郁芝還從縫隙裡看到外面齊刷刷跪了兩排侍衛模樣的人。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那中年男人身上,他絲毫不管這一屋子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只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年青男子在他身邊說了什麼,他便也轉過身朝榮郁芝走來。
所有人都被這樣的變故驚得不輕,陳紅玉更是下意識朝後面退了好幾步,有些回過神來的小姐目光在榮郁芝身上逡巡著,隨後又看向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人走到榮郁芝面前,卻像之前的侍衛一樣跪了下來,連帶著他身後的年青男子也跪了下來。中年男人畢恭畢敬磕了一個頭,高聲說道:「微臣儲志琦恭請陛下聖安。」
榮郁芝:啊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