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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花滿市,月侵衣 文 / 雷克雅未克

    妙錦心裡一驚,不顧盒子裝了什麼,忙忙取了信來,沒有署名,空空的信封。她打開看著遒勁有力的字感到一陣暈眩,寫的是元稹的令洛陽紙貴詠悲懷四首「欲問簫音化紫煙,也曾習舞度芳年。得成美眷何辭死,只羨鶼鰈不羨仙。」洋洋灑灑,是趙孟頫的字體,妙錦騰的想起,她今早給姐姐帶去的幾本手抄佛經,用的是管夫人的小楷。不經又羞又惱,擲下信不再理會。

    雲兒不知所以,輕聲喚她「小姐?」妙錦靜靜心,打開了玉盒,頓時愣住了。他真的把揚子江上的雲為她摘下來了。盒子裡躺著一支銀簪,怎麼來形容呢?這簪子全體是以銀線編織而成的祥雲流蘇輪廓,又以細細的雪銀做柄,遠望好似精湛鬼斧的鏤雕,輕浮在少女的素手上。近觀好似就是那最接近藍天的那朵白雲摘下來了一樣,妙錦合上蓋子交給楞楞的雲兒「去放在閣中台上』』「是。」雲兒小心翼翼的捧著盒子去了,看著一桌糕點,竟是一點胃口都沒有了「穿林,糕點拿下去你們分了吧。」

    「謝小姐。」穿林拿了點心去,妙錦鬱鬱的起身,穿過樓台軒榭,走向繡樓。閨房中沒有太多瓶瓶罐罐的裝飾,只是以絹緞為底子,寫了好些書畫,掛滿了房間。舒爽的感覺迎面而來。筆林書海,瑤琴弈棋。「一點也不像姑娘千金的繡樓,倒像是哪家哥兒的書房,真真有『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的趣味呢!只怕妹妹你要大隱於市,修仙悟道啊!」增壽哥哥老是愛打趣她,她當然是不甘示弱的回嘴「可歎,可歎,我這如此雅室,怎麼讓個『白丁』進來了?當真是『龍翔淺底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啊!」惹的徐國公也笑起來。連連說增壽不用功,怎麼自己妹妹都說不過?

    想到自己那年紀最小的哥哥,妙錦浮起微笑,提筆寫下兩行詩「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裝了信封,叫門外的丫鬟進來拿去給四公子,丫鬟匆匆去了。妙錦坐在琴前斂了心神,淙淙音色潺潺琴弦。不覺間,彈奏的竟是《黍離》。妙錦垂下眼瞼,「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為我何求。」知音難覓,伯牙子欺可能只是一段佳話。真在神傷的時候,增壽挑簾而進,

    「哎呀,錦兒這首《黍離》真是精妙,尋知音之曲可就把我尋來了。」

    「你是誰的知音?是這都城裡家家千金的知音吧,我可不敢跟她們搶。」妙錦跑到茶桌邊上,「誰人不知中山府邸的四公子可是滿城少女的夢中情人呢!」

    「哼,妙錦,你再這麼伶牙俐齒,我看誰還敢娶你!」增壽作勢要追她,聽到這句話,妙錦就是一臉的不高興,「沒人要了才好呢,如今爹爹已經幫我拒了三五個媒人了,再這樣下去,爹爹只怕得罪的人多的數不清了。」妙錦把今早在燕王府的事細細說了,增壽皺著眉頭。

    「長姐怎麼有這般心思?燕王只怕是已經喜歡上你了。這可如何是好?」妙錦歎氣「我可不要嫁給什麼王啊,什麼候啊。當真是無趣。」

    「呵,我們的妙錦還真是語出驚人啊,多少姑娘的心思都是侯門至上,妙錦只是道一句『無趣』當真是妙!」增壽想了想說「既然你已經名聲在外了,我們再躲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就讓你出席宴會,讓這些貴胄看看我們的妙錦是何等諦仙的人,便也少了這些心思。」妙錦點點頭,如今也只能這樣了。「下月初三是我慶生之時,就在那時候吧。」妙錦點頭

    「聽哥哥的。」兩人又玩笑了一會兒,別過不提。

    妙錦翻著一本宋詞,看到宮怨之筆便丟下,去拿了個果子。悶悶道「我不喜嫁入侯門宮苑當真不對麼,我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罷了。」「錦兒願得怎樣的一心人啊?」妙錦轉頭望著徐國公笑「不過是鬱鬱之言,爹爹和錦兒不是說好了麼,錦兒要陪父親一輩子的。」「妙錦,為父最放心不下你啊。哎,罷了,老夫在世一天,就縱著你一天吧。」徐國公看著妙錦又道「惠帝年幼,少不得聽信小人讒言,好在惠帝心性是極好的。倒也不會釀成大錯,今早上朝是外邦使臣來訪,提出說有嘉峪關五十里外有百方圓的土地,因為兩國經年交戰,邊境不平,那裡的百姓苦不堪言。便說讓我大明割地,該如何是好?」是了,妙錦想如果割了,便是說我大明竟然給一番邦之國讓步,如果不割勢必遭惹民怨,再者要求把土地割給我朝,便又是欺凌藩國。妙錦笑道「爹爹不必煩惱,要知道始皇之時便有了度量衡,我們可以等價交換。當然我大明國庫充沛,不需銀兩。那就把他們的等大的土地交換來便是,聽聞絲綢之路河西走廊一帶,水土豐美,換來我們並不吃虧啊!」聞言徐父一驚「是啊,老夫怎麼沒有想到。來人,備朝服,老夫要進宮面聖。」妙錦笑,爹爹還是這麼風風火火的急脾氣呢。

    徐國公在進宮的路上,一直感歎妙錦的才華,心思機敏,若是男兒身,一定是國之棟樑。舉社稷者已。

    妙錦想,河西走廊實屬於咽喉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這樣一說,藩國必定不肯。那麼,角色便可以互相調換了。頗有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身的謀略了。滿意的點點頭,跑去看她種下的柳穿魚,柳穿魚這種草,會和自己纏繞的植物不離不棄,至死方休。妙錦欽佩這樣的勇氣,羨慕這樣的決絕。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跟柳穿魚一樣,為了糾纏一生而傾其所有。花下感懷,是最漂泊的思緒,「竹西佳處,解鞍少程初駐。』』莫名的想起姜白石的詞,千巖老人評此詞有《黍離》之悲也。妙錦心中泛起苦澀,願自己的一心人不為名利所累,誓與浮名散。

    轉眼已是月末了,妙錦恍然想起哥哥生辰之事。倒是不擔心出席宴會會出什麼岔子,只是哥哥的誕禮要如何送呢。妙錦不知,在她苦想之時,全都城都在傳中山府邸的二小姐要出席豪門盛宴的事。都城百姓都知道中山王的兩個女兒均是國色。比起年紀已長並且嫁給燕王的徐儀華來,當然是正在妙齡並傳說沉魚落雁,才學驚艷的徐妙錦更耐人尋味,加上徐國公府二小姐從不參加宴席,見過她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徐四公子的誕辰格外盛大,有探尋徐妙錦芳姿的世家公子,更有暗戀徐四爺的各府千金。

    一時間徐府忙的不可開交,妙錦更加自由了,連管著她的丫鬟都有時被叫去幫忙。妙錦在小榭裡吹笛子,並不是一板一眼的節奏。清脆的聲音彷彿是在踏青追蝶的少女,追不到蝶時而惱了,時而見到一柄幼弱的雛菊又開懷的微笑了。教導她的師傅也說「妙錦這孩子,心思靈透。蕙質蘭心。她的琴也罷,笛也好,都靠著的是一份悟性。」妙錦笑嘻嘻的抱著阿爹的胳膊「韶華早逝,女兒可不要把年華搭在琴棋書畫上。」一想到爹爹,妙錦又垂下眼簾,哥哥說的方法會有效麼。她可不想讓爹爹再為難了。曲調悠然無不憂傷,嗚嗚咽咽似是哭訴之音。叫人憐愛。忽然一陣悠長的曲調打斷了妙錦的思緒,妙錦心下惱怒。這是誰,怎這般沒教養。聽這音色是上乘的玉笛,在王府中除了四哥哥和她再沒有人會吹笛子了啊。可是哥哥不是出門未歸嗎。心下疑惑之時竟有一較高下的意思,妙錦更加認真的吹奏起來,那邊的笛聲突然一頓,妙錦心下笑,嗚咽之聲更加淒涼。笛聲又響起,並不是十分歡快的曲調了,只是吹奏者手法極高,輕輕的附和,慢慢的纏繞。妙錦不覺間竟隨著他的調子走了。

    妙錦有些氣惱,放下笛子朗聲道「敢問閣下何人?為何在我中山王府邸?」

    「素聞中山府二小姐心思明潔,精通音律。看來倒是名不虛傳啊。」是清朗的男音,妙錦心下暗道,今天是何人來家做客?她怎麼一點不知。知道自己是徐國公府邸的二小姐倒是不奇怪,中山府就兩位千金,長姐已嫁,自己穿著又異於侍女。腳步聲徐徐踏來,妙錦慌慌忙忙的拿出面紗卻已經遲了。索性也不戴便抬頭望向來者。來者腳步一頓,繼而上前。妙錦看到他穿著尋常長衫,但卻質地精良,腰間一管玉笛是上等的翡翠。妙錦更加疑惑,此人穿著看不出身份。而面容精緻清秀,但左手上有一道疤痕。開口道「敢問來者尊名。」那人笑「名字不過是代號罷了,姑娘何必問這等俗氣的問題呢。」妙錦啞然,「好口才,倒真是我俗了。那敢問您是我家中何人的客人?」「哦,我是不請自來。來找四郎,卻不想他不在。」那人隨意的說。妙錦笑笑「是家兄的友人,妙錦拜過。不過妙錦尋家父有事,先走一步。」言罷轉身就走。「姑娘,等等。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妙錦皺眉,這人怎麼這般招人討厭。轉過身來說「公子何事?」微蹙的眉頭,暗含惱意的雙眸,輕抿的丹唇,勝似四月的合歡花。男子微微瞇了瞇眼睛,妙錦見他並不答話,只是無禮的盯著自己看。更加生氣,便扭頭離去。

    坐在梳妝台前,把玩著一柄玉簪。又想起下午院中那無禮的來客,悶悶的轉著手上的鐲子。「小姐,夫人說午飯後過來。」驚的妙錦跳起來,「母親來幹什麼?不會是要檢查我的功課吧,還是要聽我彈琴,哎呀,這可怎麼好!」「小姐莫慌,夫人說明天是四公子的誕辰,是小姐頭一回上宴席,要來給小姐配好衣飾。」穿林趕忙道。妙錦暗暗鬆口氣,可又苦著臉「衣飾是小,只怕又要來講禮儀吧。」穿林笑「人人說我家二小姐才貌雙全,心思機惠。可只有我們知道,小姐有如此可愛的一面呢。」「臭丫頭,你再故意笑我,下次有梨酪酥我不給你留了!」妙錦故作瞠目狀。「好小姐,是穿林錯了,可別不給我留啊。」「好啦,怎麼會不給你留呢,去把母親愛的茶點都拿上來,看小廚房裡如果有梨酪酥,自己拿去吃吧。」「謝小姐!」穿林雀躍著去了。妙錦看穿林一路歡快小跑的背影,笑了。「我何時可以,因為吃到自己愛吃的點心歡樂啊。容易得到的,往往是最不珍惜的。」想到這裡,妙錦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惜』字,跑到窗邊向自己種的一片柳傳魚許願「保佑我可以惜得眼前人,可以不錯過,可以不為錯過而難過。」

    「錦兒,你在幹什麼?」徐夫人看著桌子上大大的惜字「這字寫的怎麼又退步了!」又看看妙錦「徐國公府邸的小姐,怎麼打扮的這般素簡?過來,坐在梳妝台前。」妙錦聽話的坐下,「雲兒,把老爺專為小姐帶來的廣袖曜絲襦衣拿來,底下配著銀色滾邊的紡底千層裙。」雲兒低頭應聲急急地去了,妙錦一陣子頭疼「母親,宴會穿的如此,未免也太招搖了吧。」「錦兒,你如今已是十四的年紀了,過了夏天便是十五歲了。為娘著急啊,娘知道你是看不上那幾家公子,遂沒有阻攔你爹推脫婚事。但是………」

    「母親,錦兒知道了,母親看看錦兒用什麼簪子好?」徐夫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認真的為妙錦挑起簪子來。妙錦心底偷笑,母親倒是歪打正著,如今就是要出風頭去的啊!正在高興的時候,徐夫人打開了第一層屜子,裡面靜靜躺著的便是燕王贈她的玉盒銀簪,徐夫人打開頓時愣住了「這是什麼時候買的,我怎麼沒見過?」妙錦忙笑道「是四哥哥前些日子帶來給我的。母親自是沒見過,」如若是讓母親知道燕王府的人有那門心思,只怕進府的可能又多了幾倍。「增壽這孩子,就知道亂花錢,這麼精良的簪子。也罷。剛好是你哥哥的誕辰,這簪子又是他給你的,便戴上吧。」妙錦趕忙說「母親,您知道女兒不愛金簪銀飾的,那麼多官宦小姐必定是滿身金銀。還是不戴了吧。」「她們的怎能比得上這柄銀簪。滿頭珠翠是俗了,也不配你一身素白的衣服,就戴著這簪子,我再給你拿幾朵碧璽花來就是了。」徐母說完便匆匆去了。妙錦無言的站在閣樓上看母親走遠。

    旦日,清早。徐母便來了,拿了五朵淺青色的碧璽。按照昨天的安排讓妙錦換上衣飾。妙錦無奈「母親,四哥不是說在中午開席麼。這麼早換上衣服做什麼?」「雖說是午間,你看看現在府邸門口都有幾輛車了?」徐母繼而道「你聽你哥哥安排吧,昨兒增壽來找我,不讓你早早出席。」妙錦笑,哥哥有心了,如若是早早坐在席間,當真是不起眼了。只有大家都坐定了。才能出場驚艷。妙錦笑笑「哥哥自有主張吧,我聽哥哥的就是了。」徐母放心的去了。妙錦看著鏡中胭脂濃妝的自己,說「穿林,打盆洗臉水來。」穿林沒有多問,拿起銅盆退了出去。穿林知道小姐不喜愛濃妝艷麗的樣子,又想起小姐喜歡用鮮花擰的梔子香囊,便走向儲物間去取。妙錦等的著急,便輕輕掩了門去尋穿林。

    「徐小姐這急急忙忙的在尋什麼?不如告訴在下,幫你一起找啊。」妙錦循聲望去,一身青碧的著裝,隱藏在竹林花叢中。妙錦認出是昨日的吹笛人,遂淡淡道「你踩到我種的花了。」男子一愣「是在下不小心,實在抱歉。姑娘種的…姑娘種的是柳穿魚?」「你認識柳穿魚?我種的是蔓柳穿魚。只在龜茲和樓蘭生長。」妙錦道「這些,是家父從樓蘭帶來的。閣下去過樓蘭或是龜茲麼?」徐徐點頭「是,去過。那裡是漫天的荒沙,只有稀疏的胡楊,芒芒的大戈壁上,只有一輪落日。去過那裡的人,畢生都將難忘。」妙錦看著他臉上浮起懷念的神色「可惜我不能見到如此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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