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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回 人情惡誓不退縮 承大業初理國事4 文 / 任我*飛揚

    第七節

    終於,內殿的門開了,天子趙慎走了出來。他沉著臉,掃視了一遍自己的家人。

    然後,天子走到太上皇夫妻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父皇、母后,靈妹要我傳達她的心意,請你們同意將惇兒過繼給忠義郡王,以使忠臣有嗣,了她的心願。」

    「皇兒,這事兒我們不是說過,不提了嗎?哀家實在是捨不得孫兒,等哀家百年之後,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那個時候哀家也管不了你們了。」不等太上皇答話,太上皇后吳氏就開口回絕了天子的請求。

    「既然母后執意回絕,靈妹也不會太過堅持,不過,她的身體實在到了支持不了的程度,請父皇和母后答應,讓她帶惇兒離宮休養。」

    「不知靈兒打算去何處養息?」這回開口的是太上皇趙構。

    「顯慶觀長風道長處,麻煩景兒陪著一起去吧。」天子趙慎平靜的回答,然後看向旁邊的虞景兒,頓了一下,淡淡的吩咐:「傳旨下去,皇后康復回宮之前,所有一切政務調整都暫停,朕也沒那個心情去管這些事情。」

    皇后虞水靈在妹妹和愛子的陪同下離宮,來到顯慶觀暫住。朝廷內的一切事情都因為皇后重病而停了下來。

    大金在確認了虞水靈病重的消息之後,也派來了專使表示慰問之情,並送上了很多珍貴的藥材。金使還傳達了大金朝廷對皇后的敬意,並說金主已經下令,大金境內所有寺廟、道觀,金人的神廟都將舉行一個月法事,以向上天祈求大宋皇后鳳體安康,兩國之間能夠永保友誼。

    大宋天子趙慎向金使表示感謝,並請他傳達大宋堅持兩國友好、和平共處的決心。

    就連從大宋政和年間宋夏交戰以來,早已和大宋斷絕交往,再無使節往來的西夏,這次也派來使節慰問,送來了不少藥物。

    原遼朝滅亡之時,西夏還出兵相救大遼,夏將李良輔曾經戰勝過金兵,只是他們也已經無法改變遼朝滅亡的結局。

    金成立後,派出使節通知西夏,願意與西夏如遼一般相處,並同意割原大遼西北之地於夏。西夏奉表降金,以臣禮事金,金太祖阿骨打賜夏詔書,將西夏視如藩國。

    在宋金之戰中,西夏依附於金,乘虛而入,出兵攻佔大宋諸多邊境城堡。隨即,金承認了西夏對舊遼故地和部分宋境的佔領,並與西夏在陝西劃定邊界,確定了雙方相交的地域。

    大宋紹興年間,西夏再次借宋金交戰,不斷擴展自己的疆域,將自己所佔的範圍擴大至原先的兩倍還多。宋金之間講和之後,西夏按金的要求,也不再進攻大宋。

    當今西夏皇帝李仁孝也是從小接受漢家文化的教育,親政以來大力提倡漢家文化,把漢學定為國學,使西夏的風氣為之一變。

    西夏現在對漢家文化的發源地大宋人文極為渴慕,只是由於雙方一直處於交戰狀態,無法通使。此次,借問候大宋皇后虞水靈的身體康態,西夏終於再次遣使大宋,與宋重新建立起了外交關係,只是,如今的大宋也得承認西夏與自己的地位平等了。

    養息了將近半年之後,身體虛弱的虞水靈最終還是沒能熬過去。

    大宋隆興十五年九月十一日,大宋皇后虞水靈病故於臨安城郊顯慶觀的後殿之中,年僅四十二歲,追諡為「定國孝賢皇后」。

    這位昔日調皮搗蛋的虞氏小小姐,現在恭謙、賢良的大宋皇后,臨去前請求天子趙慎把她以原名鄭水靈下葬於顯慶觀外,不要葬入皇陵。等有一天能夠為父親虞允文遷葬的時候,再將父女二人的遺骨都遷回原鄭家莊故地,與家人的遺骨合於一處。

    皇后虞水靈過世的消息傳出,天下舉哀,為大宋失去了中興的主心骨而悲傷。不少人都在擔心,隨著大宋重振中堅的代表——皇后虞水靈的過早離去,大宋是不是還會堅持現在的方向,會不會又走上回頭路?從此偏安江南,再無恢復之志。

    天子趙慎的表現讓大家吃驚,平日裡十分注意感情的他在皇后終於離去之後,平靜的下旨處理皇后的身後事,並親自安排葬禮的每一個步驟,處置的井井有條。而且,在皇后剛剛去世不到一個月,便下旨封次子趙惇為皇太子,卻被趙惇以母喪期間不能接受封賞為由給拒絕了,天子也沒有什麼其它的表示,這事就這樣拖了下來。

    在葬禮舉行之時,大家都痛哭失聲,整個臨安城成了哭聲的海洋,地面也被臣民的眼淚打濕,想起皇后為了保衛臨安城、保衛大宋所付出的一切,哭倒、哭昏在地的人無數。皇室和皇后母家的親人也都有哭昏過去的情況,天子居然沒哭一聲,反過來勸慰大家不必過於傷心,要接受上天的安排。這讓旁人都非常擔心天子的精神狀況,擔心他是不是悲傷過度而導致了不正常。

    皇后的喪期終於過去,天子趙慎還是保持著那種讓人心焦的平靜,但所有人的解勸都無法讓他真正的放開心胸。

    將水靈安葬在臨安城外顯慶觀她選擇的臨時墓地裡,天子傳旨,要在顯慶觀裡為皇后做法事,並請皇后親眷、朋友及朝中與她交好的臣子參加最後的宴席。這等於是要所有在京的臣子都要參加了,誰敢在這個時候公開說自己與皇后關係不好?不要說會得罪天子和皇室,更會讓百姓罵死的。

    宴會開始,臣子們向天子敬酒,並按大宋慣例賦詩填詞以紀念皇后。

    當現任左諫議大夫陸游上前獻上自己所寫的詞的時候,一邊陪侍的皇子趙惇突然開口問道:「陸卿家,你原來所寫的《釵頭鳳》,在那之後可有人和過?」

    陸游愣了一下,搖搖頭:「沒有,臣寫《釵頭鳳》是當年為了傾訴心事,不過是無用的呻吟而已,現今哪會有人有與臣一樣的心事和感受。」

    「這話絕對了些,難道心事不同,就不能和詞了嗎?」趙惇從袖子裡掏出來一張折好的紙,遞到了陸游的跟前:「我這裡就有一闕詞,請陸卿看看,與你的相比如何?」

    第八節

    「惇兒!」坐在左側的岳王少王妃虞景兒立刻喝了一聲,臉上出現了著急的神色。

    「景姨,反正這闕詞也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不如請陸卿評鑒一番。」趙惇卻是神色不動的回答了一聲,然後向陸游一抬手,示意他仔細看一下手中的詞。

    陸游疑惑的看了一眼緊張的虞景兒,打開了手中的宣紙,匆匆掃了一遍之後,臉色變得刷白,抬起頭看著皇帝,嘴唇抖動著卻說不出話來。

    看著他這副表現的天子趙慎心中突然覺得不安,再也顧不得禮儀,起身走到他跟前,一把把那張宣紙給扯了過來。

    看到天子的行動,虞景兒也站了起來,但她剛剛走出席位,就被跟在天子身後的趙惇給攔住了。

    天子此時已經看完了手中的詞,頓時呆立在原地,眼睛中儘是茫然之色。趙惇上前默默無語的扶住他的胳膊,卻沒有出言勸解。

    等天子趙慎好不容易緩了過來,臉上已經淌下了熱淚,隨即腿一軟,倒在愛子的懷裡,痛哭失聲。

    一直呆呆的看著他們的群臣此時才反應過來,連忙起立,陪著皇帝流淚。當然,有的是真心,有的卻是假意。

    就在大家為天子總算是哭了出來,不用再擔心他的身體受不受的了而鬆了口氣的時候,天子卻突然憋住了氣,一下沒緩過勁來,立時昏了過去,宴會頓時亂了套。

    肅郡王趙適趕緊也搶到了父皇身邊,緊張的伸手想扶他,卻被趙惇搖頭制止:「適哥不必扶了,父皇只是一時昏迷,沒什麼大礙,讓人把他送到後面休息一下也就好了。來人,抬張臥榻來。」

    很快,有內侍抬了臥榻前來,趙惇讓他們將父皇送到後面休息,卻制止了別人跟著過去:「沒什麼事的,你們還不相信我的醫術嗎?讓父皇好好休息吧,他這段時間心痛、身累,早就快支持不住,昏倒反而是好事,幾位隨行的御醫進去看著。」

    「惇兒說的有道理,還是讓陛下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去打擾他。」虞景兒也幫著趙惇勸說眾人,大家知道這兩位都是醫術高手,雖然還是有些不安心,但也不好非要進去。

    此時,已經站在他們身邊的岳帥看了看一邊仍然是淚流滿面、不能自己的陸游,皺著眉頭問道:「惇兒,你拿出來的詞是怎麼回事?為何陛下一看就昏倒了?」

    趙惇把剛剛從陛下手中飄落在地上,內侍又拾起來還給他的宣紙展開,乾脆念給大家聽:「這是一闕《釵頭鳳》,我給你們念一下:『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千秋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聽完了這闕詞,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在全場的沉寂中,還是岳帥再次開口追問:「這闕詞是誰寫的?」

    「母后。」趙惇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覆,然後聳聳肩:「我是在母后留下的妝盒裡看到它的,抄錄了一份。我想,如果父皇看到這闕詞,應該會哭的出來,今天才故意把它給陸卿看。」

    「你這孩子……」虞景兒有些無奈的搖搖頭,低聲埋怨他:「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一下,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拿出來。」

    「為什麼要事先商量?不過是一闕詞而已。」趙惇看虞景兒猶豫著想說什麼,最後卻沒有開口,淡淡的問道:「景姨,你是怕我誤會了母后的意思,還是怕某些人歪曲她的心意?又給母后添上不守婦道的罪名?」

    「你啊,怎麼和你母后當年一樣的執拗?!甚至比她還要無所顧忌。」岳帥也明白了景兒沒能說出來的意思,對這個任性的外孫實在是沒著兒了,只能搖著頭歎了口氣。

    「你們是怕這闕詞傳出去之後,又會有人說母后是難忘前夫,仍然念著舊情吧。」趙惇抬起,看到有些人臉上那讓人氣不打一處來的表情眼,冷冷的掃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眾人:「這闕詞傳不傳出去也是一樣,反正,在某些人眼中,我母后早就是一個不守禮教、不守婦道的失節之人,比起當年的皇太祖母還慘。無論母后怎麼小心、怎麼謙讓,也根本不可能改變他們的想法。」

    「惇兒說的有道理,朕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心痛。」後面傳來的天子趙慎的聲音。

    大家連忙轉身向天子行禮,趙慎卻一揮手,讓他們平身:「都坐回去吧,朕還有話說。」

    等君臣都回到了席位上,天子從趙惇手中要過了那闕詞,又再認真的讀了一遍,然後抬頭看向虞景兒:「景兒,你一定知道這闕詞是何時所作,請告訴朕。」

    「這是姐姐在兩年之前,因為惇兒為了她而得罪儒家宗師之後有感而作,並不是真的要和陸大人原來的那闕詞。」

    「原來是這樣,你不必顧忌。朕知道,靈妹之所以不讓我看這闕詞,不是因為怕朕誤會,她是怕朕看了難過。當初,朕曾經對靈妹發過誓,一定不讓她受委屈,可朕卻沒能做到,是朕對不起靈妹!」天子趙慎的聲音又開始哽咽,趙惇小心的抓住父皇的手,他安慰的拍拍愛子的手背:「靈妹寫這闕詞,既是因為對當年陸卿的《釵頭鳳》印象深刻,也是因為她所遭遇的,的確是『世情薄,人情惡』!」

    「無論靈妹為我大宋做過多少事、立下過多少功勞,就是因為她是一個女子,所謂的禮教就容不下她,她就成為違禮、失節、牝雞司晨的惡婦,難道不是『世情薄,人情惡』?她在可怕的世俗壓力下,難道不是『難、難、難』嗎?」趙慎強壓下自己噴薄欲出的心酸,繼續回憶著自己的愛妻那咽淚裝歡的深情厚意:「為了不讓親人難過,靈妹從來不在我們面前表露什麼,她只能是『瞞、瞞、瞞』,只能是淚痕獨干,她是抱恨而去的。錯的是朕,是朕不該把自己的責任全丟給她,是朕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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