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殘雨寒園主僕情 文 / 柒梧
「皇上······」
墨凡剛要開口便被煜煊揮手打斷了,她雙手束在身後,壓低嗓音道:「阮大司徒是來日的國丈,阮凌錫亦是國舅!朕不想朕的大婚受阮家喪事的晦氣!蕭院首,今日起,朕命你為阮國舅的貼身太醫,你要用心醫治阮國舅!」
蕭渃拱手應道,「微臣遵旨!」他溫潤似玉的面容上隱去一絲疼痛,收起軟劍後拎起摔在地上的醫藥匣子跟隨在阮凌錫身側。
煜煊見狀心中安下不少,她看向墨凡,「墨大司馬也不想因阮家喪事誤了朕的大婚罷!」
十二道白玉珠旒下,煜煊清秀的面容平淡如常,墨凡不能看出她心中所想,他拱手剛欲說話,她便揮起袖袍,面容肅謹道:「上朝!」
趙忠把龍傘遞交給剛剛的小太監,緊隨煜煊身側扶起她上了龍輦,他揮了揮手中的淨鞭,尖起嗓子道:「起駕聞政殿!」
明黃儀仗重新歸為整齊,御前侍衛身上的鐵衣也摩擦出聲響,二十多人的天子隨扈在跪拜的眾人眼前徐徐前進。
阮凌錫轉身,千萬點雨絲擰成晶亮的白練,龍輦高高架起在明黃儀仗中,煜煊纖細蒼白的手指敲打在龍輦扶手上。他寒玉面容被心中撕扯的疼痛吞噬,他修長的右手捂在心口,煜煊曾觸摸過的那片蒼翠藏匿著微黃的葉子貼近肌膚,冰涼中透著煜煊的惶恐無措。
他轉身,捂著疼痛不已的心口,跟隨著擔架一步一步緩緩的移動著。每一步都伴隨著心中的嘶吼,「等我,等我,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
鐵蹄錚錚,墨凡策馬護衛在煜煊龍輦一側,十幾個步伐整齊的墨家兵為明黃儀仗添了些許軍營的肅穆威嚴。
煜煊斜倚在椅背上,整個人慵懶著。她面色平淡,緊咬住嫣紅的唇瓣,蒼白的指尖在扶手上慢慢繪著大魏國的江山,繪著,繪著便成了雜亂無章的敲打。
阮重的轎攆隨在阮凌錫身後出了皇城西隅門,大司徒的管家李江心懷忐忑的坐在馬車上等著阮凌錫出宮,當看到侍衛抬著擔架出來時,他連忙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四十多年歲的面容堆積起傷痛;卻在看到隨後而出來的阮凌錫時,傷痛即刻不見,微微露出尷尬之色,不是二公子染了瘟疫,怎麼死的不是他?
他扶了一下腦袋的斗笠,繞過侍衛們抬的擔架及阮凌錫,逕直跑到了阮重的轎攆一側,「老爺,都安排好了!」
阮重面露出疲憊,微微頷首,不放心的囑咐了一遍,「此事不要讓羅姬知曉了!」
李江點頭應道「是!」
抬著擔架的侍衛行至馬車一側,面面相覷的互相看著不知該如何處置。阮凌錫想向阮重告別,腳步剛抬起便落了下來,他與阮重隔著厚厚的雨幕,大顆的雨珠傾斜著落在瀝青石板道上,碎裂濺起水花。
他拱手道,「孩兒拜別父親!」
阮重遠遠的對他頷首,慈愛道:「我兒一切要聽為父所言,不可徒生是非,惹你母親傷心。」
想到府中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阮凌錫冰冷的面容有些動容,他艱難的頷首,「孩兒知道了!」
阮重揮了揮手示意阮凌錫離開,繼而手揉上太陽穴,悄聲對李江吩咐道:「把那個生病的小廝扔到帝都外喂野狗,二公子心軟,不可讓那賤奴拖累了二公子!」他面容平淡如常,似剛剛自己一語所殺不過是螻蟻蛇蟲。
李江應道「是」,而後用袖袍捂著嘴鼻小跑到抬著擔架的侍衛身側,讓他們把薛佩堂放上馬車。當侍衛離開,李江在駕馬車的家丁耳畔把阮重的吩咐講了一邊。
阮凌錫臨上馬車之際對身側的蕭渃道,「請蕭院首回皇城,護好煜煊!」
兩輛阮府的馬車漸漸駛離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一身素衣白裳的蕭渃在雨中佇立許久,煜煊的惶恐無助、煜煊與阮凌錫的相惜相知蔓延在他心中。縱使痛,煜煊會陪著阮凌錫痛,阮凌錫亦會陪著煜煊受;而自己的錐心之痛,注定要孤身一人承受。
他溫潤似玉的面容帶著輕淺笑意,情如覆水難收,此生蕭渃的生死早已緊隨了一人,生死相守無絕期,地角天涯不回頭。終是落得孑然一身,孤獨終老,又有何懼!
他拎著醫藥匣子在雨中慢慢往皇城中走著,身上白袍被雨水浸濕,腰間玉帶緊貼於軟劍之上,寒光藏匿。
馬蹄踏在雨中,鐵蹄聲低沉,阮凌錫掀開幕簾,眸中的景色漸漸廣闊。出了帝都,無了巍峨宮牆、深深府院,連鼻息間都帶著青草的清新。阮家在帝都之外有多處閒置的園林,不僅景色優美,而且幽靜恬適。阮凌錫緩和之色未躍上面容,便發現一直跟隨在後面的馬車不見了。他大驚失色,父親的為人自己再瞭解不過,是煜煊讓自己分了心才無暇顧及薛佩堂。
他一把掀開幕簾,冷聲質問坐於車伕身側的李江,「薛佩堂呢?」
李江被阮凌錫冰冷的面容震懾住了,雖然二公子在府上時也很少溫潤待人,但這般凶煞冰冷的神情,他也是第一次瞧見。他手拉住車伕手上的韁繩,才穩住了自己的身子,「二,二公子,薛佩堂已經患了瘟疫,救不活了,若是再帶著他,恐怕咱們都要染上瘟疫。」
阮凌錫聞言氣惱的橫腿一掃,把車伕與李江掃了下來。馬匹受驚,嘶鳴聲在風雨中格外響亮。阮凌錫扯過韁繩,強令馬轉了頭,出帝都以後他們只遇到過一個岔路口,自己所走得這一條通向阮家的閒置園林,那麼另一條路應該是通向丟棄屍體的亂葬崗。
「駕,駕,駕!」
一聲震天的馬鞭聲似雷鳴,阮凌錫駕著馬車飛速離去,李江與車伕皆被濺了一身的
泥水。倒在泥水中的李江擦了擦臉上的泥垢,啐了一口,「呸!不過是一個染了瘟疫的庶子,還真當自己是什麼金貴的阮府二公子,不過是一條喪家犬!呸,還是一條染了病的喪家犬!爺爺我提著性命伺候你,要死也別拉著爺爺我!既然你不領情,爺爺我正好也不想伺候了!」
車伕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手腳比李江靈活,他麻利的站起來看著依舊蹲坐在地上的李江,「李管家,咱們現在怎麼辦啊?」
李江踢了他一腳,咒罵道:「你眼睛瞎了麼!把爺爺我扶起來,還能怎麼辦,走回去啊!不然你也找一個青樓出身的美姬妾作娘,當個庶子!······」
小車伕垂首聽著罵,手上順從的把李江扶了起來,而後扶著一瘸一拐的他往帝都走去。
泥濘土路上有著一道道深淺不一的馬車溝壑,溝壑中灌溉著滿滿溢出的雨水,垂柳彎枝拂地,蒼翠的細葉滿是污垢。
阮凌錫眉眼緊蹙,急急揮動的馬鞭在他細膩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道道紅印。他尋著前面馬車留下的車印,左右看著薛佩堂的身影。帝都中那些暴屍街頭無家可歸的屍體、無錢財下葬的屍體、奴隸的屍體皆會拉來亂葬崗丟棄,光憑車轱轆留下的印子,阮凌錫並不能判斷薛佩堂被人丟棄到何處。
迎面行來一輛馬車,駕馬車的人一身阮家家丁衣袍讓阮凌錫眸中一亮。他丟下馬車上的韁繩,一腳踩踏在馬背上,在空中腳尖輕點雨幕,而後雙腳落在對方的馬車上。馬車上的家丁見驟然出現的阮凌錫,吃了一驚,連忙問安道:「小的見過二公子!」
阮凌錫先發制人,從駕馬車的家丁腰間抽出他的佩劍,鋒利的劍刃逼近他的脖頸,「說,你把薛佩堂丟在了何處?」
家丁駕著馬車的手抖了一下、繼而收緊,馬匹因車上的混亂受驚,隨即不受控制的亂竄著。阮凌錫身子被馬車顛簸,拿著劍的手在家丁脖頸處劃下一道血印,滴落在劍刃上的血頃刻被雨水沖淡成了淺紅色。
家丁吃痛,指了指身後,「在那片園子裡,同帝都今日新扔過來的屍體在一處!」
阮凌錫聞言,扔下手中的劍跳下了馬車,他大步朝家丁所指的那片園子跑去,白色衣袍濺了許多泥水。
家丁口中的園子不過是籬笆與周圍的樹木所圍起來的荒郊,用以區分新舊屍體。雨水浸泡下,那些放的久了的屍體發出腐爛的臭味,吸引了許多野狗來此處。野狗身上的黑毛被雨水澆灌的緊貼於皮上,黑黢黢的眼睛所露出的凶殘在陰森的雨天更加瘆人。
阮凌錫的心被他們口中血爛的肉塊揪起,他撿起幾塊石頭,打在數只野狗的身上。野狗們被驚嚇的跑出很遠,片刻後又被腐爛的肉味引了過來。阮凌錫趕他們不及,早已顧不得滿園子晦氣污垢;他半跪在地上,雙手慌亂的掀著那些遮掩在屍體上的卷席、葦草。
薛佩堂單純忠心的憨厚模樣一直在阮凌錫眸前閃現著,他早已不是自己的僕人而是一個親人。
不是,不是,不是!那些面黃肌瘦,那些滿臉蒼白病色的人皆不是。猛然間,一隻野狗口中殘缺的衣袍令阮凌錫心中一驚,那是阮家家僕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