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翠影稀疏舊事浮 文 / 柒梧
蕭渃用燭台旁的纖長鐵鉤挑撥了一下跳動的燭焰,薄黃的燭焰映著他溫潤似玉的面容,他輕輕彎起嘴角,「你這小廝的心思與我二人雖不相同,對自己所守得人卻是誓死相護。」
阮凌錫聞言,寒玉的容貌上也顯出一抹清淡的笑意,他盯看著蕭渃的眸光,「你我本是志同道合之人。」
蕭渃面上的笑意頃刻散去,「蕭某永遠不會與阮家人聯手!」
他父親鬱鬱而終,母親受困骨肉分離,煜煊惶惶不可終日,這一切的一切皆是出自阮家人之手。
蕭渃放下挑撥焰芯的鐵鉤,起身,拎起自己的醫藥匣子離開。行至薛佩堂處,蕭渃不免多看了這個小廝一眼,雖不明藥碗中為何物依舊,但他喝下去這碗藥後,眼神中閃爍的堅毅令蕭渃為之一震。
彎月影上軒窗,侍衛巡邏的腳步聲有節奏的敲擊在瀝青宮道上,翊辰的天青色衣袍趁著月色在假山、園林間穿梭著。
夏風將歇,翠影稀疏的晃動。煜煊伏在窗欞處看勤政殿的御前侍衛皆各歸其位,她翻身從榻上下來走到帷幔處,輕聲喚了趙忠一聲。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去向阮凌錫解釋一番,不想他誤會自己乃是荒淫無道之人。
趙忠掀簾進來,被煜煊一把拖進了內寢殿中。煜煊對他附耳幾句,趙忠立即躬身退了出去,而後抱了一套嶄新的太監衣袍出來。因怕煜煊再次問自己要自己的衣袍,他便讓尚衣局的宮人們做了一套嶄新的衣袍為煜煊備著。
煜煊聞著衣袍上的清新花卉味道,新衣袍的味道亦濃郁,她對退到帷幔外的趙忠誇讚道:「想不到你這麼心細,朕重重有賞!」手上的扳指已摘下,她在自己腰間摸了一把,只摸到一個金絲繡線纏繞的玉珮與墨肅兒時遺留下的玉珮,她順勢把兩個都摘了下來,把墨肅的玉珮交於春櫻收好,把那枚纏繞著金絲線的玉珮交由秋梧賞賜給了趙忠。
換好太監衣袍,煜煊扯起寬大的衣袍,透過門上的鏤空花式朝外面望了一眼,薛漪瀾似一尊石雕守立在勤政殿正殿門外。煜煊無奈的看了看趙忠,她退後一步,壓低了嗓音講與薛漪瀾聽,「趙忠,你和小哼子去把鄭尚宮請來,朕要問一問大婚時的樂舞!」
趙忠立即會意,尖起嗓子高聲道:「奴才遵旨!」
主僕二人對視一笑,風蝶手捧著一套明黃寢衣,候在帷幔處。立在趙忠一側的小哼子立即苦著臉跪了下來,「皇上,您放過奴才罷!皇上,奴才,奴才還想伺候您一輩子呢!」上次的龍床已睡得他幾日腰桿都直不起來,這龍床豈是他這麼卑賤的奴才能沾染半分的。
煜煊的手略過他粉嫩嘟起嘴的面容,笑了一笑,隨即嚴肅著神情,「你要再敢廢話,朕現在就找人砍了你的腦袋!」
小哼子聞言,跪爬著到風蝶跟前,面露委屈的拿過把那套明黃寢衣,嘟著嘴把衣服脫了。
煜煊對李奶娘交代了幾句,李奶娘亦是心神遊離的點頭應著。待殿門響動,她方還神,煜煊是去姽嫿宮找阮凌錫去了。她轉身回到寢殿,替渾身發顫的小哼子拉了拉錦被,遮蓋住一半的面容。
薛漪瀾見趙忠帶著小哼子從殿中出來,看了二人一眼,未作他言。
出了勤政殿,行了數米遠,煜煊嫣紅嬌小的唇瓣嘟起,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以前御前侍衛中雖也有墨凡的眼線,但那時的墨凡並未起疑自己的身份,他所布下的御前侍衛也皆是防著阮重會弒君奪位。如今這個薛漪瀾卻不同於其他的御前侍衛,煜煊心中總是畏懼著她,生怕一個不小心在她跟前露出馬腳,就等於自曝身份在墨凡跟前。
趙忠走在煜煊一側,不解道:「皇上為何要這樣喬裝的見阮二公子?」
煜煊把項上的太監高帽往下扶了許多,眸光瞪看他一眼,「你忘了殿外那難纏的貼身侍衛了麼?」墨凡許薛漪瀾貼身侍衛之名,定是讓薛漪瀾處處跟隨著自己。
趙忠怯怯的應了一聲「是奴才愚笨了!」二人不再言語,急急的朝姽嫿宮走去。
薛漪瀾望著煜煊消失的宮門處許久,覺得剛剛垂首跟隨在趙忠身後的那個小太監舉止有些不對。她眼前一亮,隨即高聲道:「末將薛漪瀾求見皇上!」
彼時殿中只剩了李奶娘、兩個打雜的小太監與不許出內寢殿的春風秋雨,無人應答薛漪瀾。薛漪瀾又高聲詢問了一聲,等待許久,無人應答,她一把推開了殿門。
殿內未掌大盞的燈燭,只有內寢殿燃著一盞煜煊安寢時的燈燭,散著不透亮的微光。李奶娘立於殿門後不遠,兩個漆黑的瞳眸空洞無神,銅色的面具在燭光下散著詭異的光。
薛漪瀾被眼前的李奶娘驚得不由得握緊了袖中的寶劍,只片刻她便穩下的心境,「本統領有事要見皇上!」
李奶娘從袖袍中拿出一長條木板,上面書道:「皇上龍體有恙已安寢!」上面墨汁未干,墨珠肆意流淌。
薛漪瀾冷眸往帷幔中瞧了一眼,隨即大步跨向了內寢殿的方向,李奶娘立即急急的走上前攔住了她,手急急的比劃著。薛漪瀾不明她所講的「大膽,皇上的寢殿豈是你可以亂闖的!」,一把推開了她,掀開帷幔進了內寢殿。
春風秋雨跪在龍榻一側守著龍榻上的皇上,只回首望了一眼薛漪瀾,便繼續垂首不語。
薛漪瀾拱手抱劍,單膝跪下,朗聲道:「末將薛漪瀾見過皇上!」遲了許久,龍帳內伸出一隻纖纖手臂,顫抖著虛晃了幾下。薛漪瀾得命起身,瞇起眼眸審視著龍帳內的人。她不知春風秋雨為何人,更不知她們四人皆是啞巴,出口問她們道:「皇上何處不適?為何不去喚太醫?」
跟隨在薛漪瀾身後的一名小太監
附在她耳邊怯懦道:「春櫻、風蝶、秋梧、雨扇四位姐姐不會說話。」
薛漪瀾聽完心中一震,對眼前這四個妙齡少女不由得充滿了憐惜,她欲前行至龍帳跟前。李奶娘已書了一長條木板,舉在她跟前,「大膽薛漪瀾!你眼中可還有皇上、太后?莫說你一個小小的御前侍衛統領,就是墨大司馬不得命令也不能擅闖皇上寢宮!」
薛漪瀾看完墨珠肆意橫流的木板,腳步後退了一步,方知剛剛龍帳內伸出的虛晃手臂是令她退出去。她再次拱手抱劍行禮,「末將告退!」臨出帷幔之際,她回首看了一眼春風秋雨,又看了一眼李奶娘。心中狐疑著,為何伺候在皇上近身的人皆是啞巴?若非皇上興趣使然,定是事出蹊蹺!
薛漪瀾重新站回了殿門外,心中思忖著剛剛自己看到的場景。看勤政殿的情形,趙忠是皇上的心腹,一定不會輕易對自己透漏什麼。此事若是想細細詢問,須得從小哼子那裡下手,他是趙忠的徒弟,肯定比其他的宮人知曉的事情多。
初秋的風清淺,暮夏的月稀薄。尚儀局的宮燈高高掌著,絲竹樂聲穿透月光,在尚儀局四周飄搖。待蕭渃到尚儀局時,尚儀局喧鬧如白日,負責樂舞的宮女正在鄭尚宮的指導下為皇上大婚排練著新的舞曲。
輕歌曼舞,宮女們柔軟的腰肢似春日弱柳,揮動著身上的輕紗軟綢,綺麗旖旎在蕭渃眸中。
蕭渃在輕紗軟綢中緩緩行過,鄭尚宮看到蕭渃,面露驚詫,笑道:「蕭院首一向不與後宮中人來往,今日可是這月亮出的蹊蹺?」四周的宮女們皆輕掩面笑著,眸光不時偷瞄著蕭渃。若是可嫁得蕭渃這樣的溫潤君子,此生也無憾矣,竟不知是什麼樣的女子會有這個福氣。
蕭渃甚少與這般多的女子相處在一處,他面露尷尬之色,拱手向鄭尚宮求饒道:「鄭尚宮就不要再取笑渃兒了!」
鄭尚宮聞言,臉上顯出寵溺之色,轉身對司樂交代一番便領了蕭渃進正殿。她為蕭渃倒了一盞茶,方笑問道:「渃兒鮮少踏入後宮,今日是為何事?」
蕭渃端起茶盅,慢慢飲了一口,「渃兒曾聽父親講過,鄭尚宮與先帝的李昭儀是閨中之友?今日途徑碧雲宮,渃兒發現些異樣,故來詢問一番。」
鄭尚宮聽到「先帝」二字,放在桌子上的手猛地收緊,她面上顯出一些黯然神傷,「是,我與李昭儀是閨中之友。可尊卑有別,自她受封昭儀後,我與她也鮮少往來。」她心中所記掛是閨友的夫君,她又有何顏面與李昭儀多多往來。
鄭尚宮與蕭渃之父是故交,蕭渃對她心存信任,便把今日在碧雲宮看到的事對鄭尚宮細細說了一遍。
「你是說李奶娘今日去了碧雲宮,並且一看到你便倉皇而逃?」
蕭渃神色嚴肅的頷首,鄭尚宮立即覺得此事有蹊蹺,她起身打開門察看了有無人彌留在門處偷聽。待鄭尚宮坐定,蕭渃問道,「鄭尚宮可知李奶娘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