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文 / 木璃
頭上還帶著腦震盪過後的暈眩感覺,胸口憋悶得彷彿有塊大石頭壓著,喉嚨間,更有種莫名的噁心感,最痛苦的,還是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疼的痛楚,只要一動,那痛楚,似乎就要鑽進骨子裡,叫賈璉幾乎在恢復神智的一瞬間,就恨不能再暈過去才好。
「嘶~」
深深倒抽口氣,賈璉疼得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了,半睜著眼睛,五官因為疼痛都扭曲在了一起。
可就是這樣不好看的畫面,落在旁邊伺候的琉璃忍冬晴空等人眼裡,卻不啻花開月明。
「二爺,你醒了?」
小跑著全擁了過來在床邊,最沉穩的琉璃看見賈璉睜開眼睛,此時也不由得眼中含淚:「老天保佑,您可算是醒了!」
萱草年紀小,拍著胸口連聲感激王太醫:「王太醫這醫術真沒話說了,說了只要熬過高熱二爺就能醒,果然現在就醒了!」
四個丫頭連哭帶笑的,還沒說完呢,外頭去拿藥的趙嬤嬤聽見消息,藥也不管了,轉身急衝了來,嚇得小丫頭趕緊端住藥碗,差點沒被燙到。
「二爺?」趙嬤嬤分開眾人擠到床邊,見賈璉果然睜開了眼睛,那眼淚再忍不住,竟放肆痛哭起來:「我的好二爺,你果然醒了,你真的醒來了……哎呦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哭聲越喊越響,到最後,還帶上了幾分嘶啞,甚至還打起了嗝,平日保養得尚算不錯的臉上此時涕淚四流,頭髮也全亂了,好不狼狽。
落在賈璉眼底,饒是他平日對趙嬤嬤並無好感,也不由得心頭為之震動。
不管她此刻的痛哭慶幸之後是不是還有別的心思,在他重傷醒來的這一刻,能有人守在他身邊,為他的傷痛耳痛哭,只這一點,賈璉就銘感於心。
從不曾感受過他人的關愛,原以為早已凝結成冰的心,看著床前圍著他哭泣的幾人,賈璉彷彿自己身上的痛楚都漸漸消失了,五官柔和下來,心底一時酸酸的,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許久了,才嘶啞著嗓子,艱難地一字一句從喉嚨裡擠出來兩字:「別……哭……」
瘖啞難聽的聲調,趙嬤嬤當時就急了:「少爺,您昨晚發了高燒,這會兒可不要說話,小心傷了嗓子。」琉璃等人在一旁狂點頭,表示贊同。
賈璉也是真不舒服,這次受傷,他的內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要不是榮國府家大業大,各種珍貴藥材吊命,王太醫醫術高超,這會兒,他怕還醒不過來呢,只是到底是傷了底子,剛才情緒幾番起伏,這會兒人就有些受不住,當即從善如流地不在開口,躺在床上呲牙咧嘴的熬著疼。
那頭小丫頭端著藥進來,瞅著縫隙鑽進來:「二爺怕是傷口疼了吧?王太醫開了藥,說能止痛的,現在溫度剛好入口。」說著把藥呈上來,倒是識趣,沒說自己去餵,只是把藥端給了趙嬤嬤。
趙嬤嬤挺滿意:「這是叫思雨吧,想得倒是周到。」含笑著點點頭,就來給賈璉餵藥。
賈璉躺在床上,艱難地稍稍仰頭,一勺勺又黑又苦的中藥,難聞的味道,一口喝完也就算了,這麼一勺勺下來,等到喝完,賈璉覺得,自己的舌頭都麻了。
趙嬤嬤被他那苦瓜的臉給逗笑了,捻起顆牛乳糖塞進他嘴裡,滿腔愁苦去了大半,笑道:「二爺這麼大了,有一點倒是一點沒變,還跟小時候一樣怕苦!」
賈璉含著糖,嚼了兩下,悲痛的發現,自己居然連這點力氣也沒有了,苦瓜著臉閉上眼睛不理人——琉璃等人實在忍不住,噗哧一聲都笑了。
從昨晚開始一直籠罩在賈璉房裡的凝重氣息,也在這笑聲中,慢慢消散。
之後,聽到消息的各方人馬都趕了過來,最快的,就是賈璉那個便宜爹——賈赦。
「我聽說璉兒醒了?」大老遠的,賈璉就聽見有人在外頭問,還有小丫頭歡喜的聲音:「是啊老爺,二爺醒過來了。」隨即便是一陣紛沓的腳步,門簾一掀,跟陣風似的跑進來了掩飾不住滿面憔悴的賈赦。
賈璉吃了一驚,這才多久,這位、怎麼成這樣了?
衣服稍稍散亂,皺巴巴的,也不知道賈赦穿著它幹什麼了。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鬍渣,兩眼發腫,眼底血絲纏繞,更有兩抹明顯的青黑盤踞在眼下,對比賈赦養尊處優養出來的白色皮膚,整個人,那還有往日風流大叔的模樣?
賈赦不知道自己兒子心底是怎麼腹誹自己的,他現在只能看到自己昨兒昏迷不醒差點死掉的兒子,這會兒睜大著雙眼,迷濛(da)驚猶未定(wu)的看著自己,還以為人還沒從昨天的驚嚇中回過神呢,心疼的上前,溫柔地摸了摸賈璉的額頭——賈璉不適應的雞皮疙瘩落了滿地——長鬆口氣,「還好沒有發熱。」說完,還滿滿憐愛地給賈璉掖了掖被子,柔聲道,「可還有哪裡難受?我已經讓人去請王太醫了,你要還有哪裡不舒服,一會兒都告訴王太醫,讓他給你開藥。」也不等賈璉開口,又問,「喝過要沒有?肚子餓不餓?想吃點什麼喝點什麼,都吩咐底下人,龍肝鳳膽我都讓人給你找回來!」
賈璉腦後汗毛直豎,實在被賈赦這不同尋常的舉動給弄懵了,眼神不自在地閃躲著。
趙嬤嬤見自家小主子不說話,忙上來道:「回老爺,剛才已經服侍二爺用了藥,也吃了小半碗燕窩粥,二爺先頭傷口疼得厲害,這會兒吃了藥好多了。」
賈璉回過神,也跟著清清喉嚨,小聲道:「老爺放心,我好多了。」
天殺的,這是什麼節奏,之前不是還看他不順眼,見了他就吹鼻子瞪眼,一口一個孽畜罵的嗎?怎麼現在,這樣一幅溫柔慈父的樣子?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還看?還看
看?
賈璉有種惱羞成怒的感覺,見實在閃躲不了賈赦的眼神,乾脆皺起眉頭閉上眼睛裝不舒服,不理人了。
不是他不識好歹。活了兩輩子,賈璉從沒有感受過什麼父母親情,上輩子唯一的親人奶奶還對他非打即罵嫌惡的要死,這輩子來的時候,賈赦對他那愛理不理的態度反而叫賈璉心裡舒服沒有負擔——現在突然畫風轉變,他心裡,怪怪的……
求回到從前啊!
賈璉的心事旁人無從得知,不過賈赦也不全然是個傻的,賈璉這樣閃躲的態度,他哪有完全感受不出來的,原本昂揚的心驀然一沉,臉上多少有些不好。趙嬤嬤有心說兩句好話打個圓場,叫琉璃一把攔住了,和忍冬兩個合力把人拽了出來,很快,屋子裡就只剩下了賈赦父子倆。
賈赦明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坐在賈璉床邊上,一次又一次地給賈璉掖被子,最後,弄得賈璉都有點不耐煩了,他才訕訕的縮回手,盯著賈璉,欲言又止的樣子。
賈璉叫人那眼神弄得全身發毛:你有話,倒是說啊!
「璉兒啊……」賈赦喊了一句,突然又停了下來。
賈璉瞪著黑溜溜的大眼睛瞅著人家,輕輕嗯了一聲,等待下……
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這位賈赦賈大老爺,突然又不說了!
賈璉心底都要咆哮了,你倒是說話啊!看著我眼睛閃閃躲躲搞什麼啊?你是當老子的,給兒子說幾句關心體貼的話,就這麼難嗎?
這麼想著的賈璉當然不知道,此刻他的臉上,柔和的一塌糊塗……
「老太太來了!」
外頭趙嬤嬤叫了起來,得,什麼都別說了,趕緊迎接老太太吧!
賈赦長呼了口氣,顯而易見地輕鬆起來,剛才的拘束和尷尬一掃而空,對著賈璉道:「他們來看你是好意,不過你現在有傷,要是不舒服,可別硬撐著,只管開口,我就讓人都回去,別打擾你休息。」
賈璉輕輕嗯了一聲,「我躺了一天了,也難受,老太太來看我,陪著說幾句話,不會累的。」
賈赦這才沒說什麼,出去迎接賈母,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拉著張臉,也沒個什麼聲氣。
賈母是跟著王夫人一塊兒來的,她可還沒忘記之前賈赦在她屋裡說得那些話呢,再看這長子板著張臉,心底更來氣。我還沒計較你呢,你倒給我來板臉色!氣鼓鼓3當下也不理會賈赦,只讓琉璃領路,去看賈璉。
看到人,自然有事一翻問候,賈母拉著賈璉是心肝肉的喊,別的且不說,來回囑咐賈璉,以後騎馬一定得有人陪著。
賈璉自然不會反駁,唯唯應是。
然後就是王夫人,趕緊趕來的邢夫人,應付著說了好久,人累的不行,叫賈赦看出來了,老大不客氣就開始趕人。賈母氣的不行,拉著兩個兒媳婦就走了。
賈赦對著人消失的方向呸了一聲,拉著的臉在看賈璉的時候又恢復的柔和。
摸著他的小腦袋:「累了吧?睡吧。我在這兒呢……」
賈璉實在困了,也提不起力氣讓人把手拿開,陷入昏睡前還在想,誰准你把手放在我頭上的?老大不小的人了,還這麼肉麻,你好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