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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千金散盡(四) 文 / 桃圻

    紅梅樹下的兩人,一坐一立,襯著皚皚白雪,猶如一雙璧人。李世民將肩頭的毛大氅取下搭在英華的肩背,眉目含笑,舉手投足之間竟是再自然不過的,可想見這是常有的舉動。

    一陣冷風拂過,長孫娘子身邊跟著的婢女忙向一邊煮茶的小婢道:「還不快將紗幔放下,高處風冷,別教娘子受了凍。」小婢慌忙上前打散兩邊縛著紗幔的錦帶,落下的月影深色的紗幔剛好遮住了梅林中的那一幕。

    長孫娘子倒不以為意,向下掃過一眼,臉上揚起一抹天真的笑意,「英華可是與我同庚?」

    「庚申年生人。」穆清應和著笑答。

    「那便長我一歲。」長孫娘子眉眼間的純真更甚了,倒真像個半大的孩童一般。「想來我入了唐國公府已有一年,素日也沒個好相伴的,我瞧著英華同我年紀相仿,私心裡極願與她近親,且她與二郎亦是相識相合的,顧姊姊可捨得將親妹送來我家,好日夜一處說笑頑樂。」

    穆清心頭冷笑開來,也不知是哪個教的她,拙劣的手段,倒也教人猝不及防。口中自是歉然讓道:「英華性子頑劣,一向疏於教養,只怕是要惹出些事端來,損了唐國公府的清譽那豈敢當?再則,生父雖已不在,兄長仍在,我如何也越不過這一層去,實不敢擅作主張。」

    長孫娘子清冷地笑笑,轉過話題倒不提了。

    年中無事。因朝中宣告了開年後要三度向高句麗用兵。至上元節開宵禁這三日,街市門庭稀落,僅端門街聚集了二三十名百姓游頑,不到三更,早已散得乾乾淨淨,這一年的上元節便冷淡淡地不了了之。

    將近三月三,又是踏春時節,乍暖還涼,涼風還一絲絲地往人脖頸中灌。因這日正是穆清生辰,英華一向喜歡熱鬧。自然是吵著要往城郊一遊。杜如晦連日忙碌。無暇他顧,便任由她們歡鬧去。

    出了城方覺得寒意滲人,路上踏青的人稀稀拉拉,總覺興致單薄。再往郊野處行一段。哪裡有甚麼如畫春景。只見斑斑駁駁的荒田。瞧不見桃花。躺倒著梨樹,柳樹倒是如期爆出了嫩芽,可再細看看。枝條上的嫩芽也已被人採摘得所剩無幾。

    剛過的冬日裡,不知甚麼人燒了樹幹取碳,官道邊斜橫著的許多狀態各異的焦黑枝幹,從車內乍一看去,教穆清心頭突地一跳,無端又想起了回東都那日城門上的懸屍,和南市街口肢解焚燒的那一幕。一下就蒙堵住了心,一路不願言語。

    略逛了一圈,眾人都覺無趣,早早地便回了城內。到了家門口,一駕青帳馬車正停在大門口,穆清認得那是官家的馬車,卻不知是哪位到訪。

    一進門,便有家僕上前拱手笑道:「小娘子大喜。」

    英華疑惑地向內走去,入得前院,杜如晦正在前廳陪人說話,心下還自語,姊夫怎回來的這樣早,是了,今日是阿姊生辰,定是有意早歸,好教她突生歡喜。可正廳裡那人有是哪一位?

    想到這一層,英華猶色中帶起了一層促狹的笑,向內探望過去,來人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婦人。家中僕婦見她回來,皆湊上前來,笑嘻嘻地向她道喜,左一句右一句的吵哄哄,半晌才聽明白,竟是唐國公府遣了官中掌媒來納采問名的,再一問,原是替二郎來求英華為貴妾。

    英華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忽然一把拂開圍聚在她身邊的人,低吼道:「糊塗東西,何喜之有!」轉身往大門外跑去。

    這一陣動靜驚動了那位掌媒娘子,她笑吟吟地起身要往外去向英華行一禮,順勢瞧一瞧她的模樣,卻只看見一個疾步往外跑的身影,和一眾愕然的家僕。

    穆清心頭亦騰起了怒火,當下暗道,這長孫娘子當真不肯放過英華麼,竟說動了唐國公請了官媒來納個妾室。當著官媒不得不一再隱忍,勉強掛上笑容,迎上前道:「掌媒娘子辛苦。幼妹她……」她一時語結,不知要說些甚麼。

    杜如晦從正廳跟出來,禮謝再三,語焉不詳地將那婦人打發了。

    至晚,阿柳端來湯藥時告知,英華才剛歸家,一人在屋內,不掌燈亦不讓人進去。杜如晦照常飲過她的湯藥,放下碗道:「你可要去瞧一瞧她?」

    穆清搖搖頭,「隨她去罷。她的心思我何嘗不知,斷不肯為人妾室的。只是這一遭,動了官媒,若是不應,豈不折損了唐國公府的臉面。」

    「倘她果真不願意去,倒也不是無法。」杜如晦頓了半晌道,「英華她主張大,這事你我皆不好作主,且隨她自去與二郎議定。你只明告她知,此事既已由官家掌媒的插手,應與不應,定是要拿個主意出來的,不可推諉拖沓模稜兩可。」

    再過了三日,那掌媒的又上門來候回話。穆清前兩日間追問她數次,英華爽直乾脆,從頭至尾只一個不字,再問她便放話要捐軀疆場,再不回東都。杜如晦又懶管這些內宅事務,故她只得打起精神去應對那掌媒娘子。

    掌媒娘子終是一臉憤憤地離開杜宅,趕著往唐國公府去回稟。一坐回馬車內,便義憤填膺地同趕車的道:「呸!我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好的福分,作個妾室還要勞動官媒,原是個無品無階的人家。多少正經官家的女兒掙著臉要往國公府裡送,她倒好,當真是不識抬舉。還將軍後人,人去茶涼了還端著款兒不放。」

    這邊午後剛回了消息,天擦黑時,一騎烏黑油亮的大馬已一氣兒馳騁到了杜宅大門口。穆清使人開了門,隨他們鬧去,自己卻氣定神閒地與杜如晦在正屋簷廊下臨水坐著,靜候阿雲和阿星輪番將前院的事一一回稟。

    「這長孫娘子難不成是糊塗的麼?」阿柳想了好幾天,任是想破了頭皮,卻如何也想不明白,此時再忍耐不住,發話問道。「李家二郎本就冷待她,明曉得他心頭只有英華,偏要

    往家裡拉人,這不是,這不是替自己尋不自在麼?」

    穆清漠然一笑,「說她糊塗,她確是個精明的,知道以賢良博取夫君的讚賞。一旦入了府,時時在她掌控下,以英華的耿直性子,還不任由她搓捏?再者,英華能與二郎並肩沙場,又有哪個女子能做到?然有朝一日卸下戎甲,爭寵於內宅,與庸常女子便再無不同,自此二郎心中的英華,只怕是要消散了,長孫娘子的大患也便除了。一舉濟三役,何樂不為?」

    阿柳恍然大悟,「好緻密的心思。確不糊塗。」

    「若要說她精明,她卻真真是第一糊塗的人。」穆清呵呵笑著,又接著道:「天下萬物,惟有情絲最是難系,亦最是難解,有時堅韌賽過鐵石,有時卻一觸即斷。費盡心機大多終是枉然,何必將自身纏繞其中。」

    這一句,阿柳卻十分只聽懂半分,待要再問,瞥見杜如晦抬眼朝穆清瞧了瞧,臉上似笑非笑,神情飄忽不定。

    正說著,阿雲快步來報,「李家二郎著惱了,直抓著英華問,如何不肯嫁,可是這些年白好了一場。英華性子拗,偏不開口,還在頭裡僵持著。」

    一時阿星又來稟,「英華怒急了,嚷開說,此生絕不為人妾室,若要逼迫於她,她便,便往西疆去作了傭兵,馬革裹屍,永不相見。因被拽了一邊的臂膀,掙脫不開,另一手劈頭便削下一掌,那位郎君竟是不躲,生受了。」

    杜如晦忽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聲,「別家的小娘子賭氣起誓,皆言青燈古佛,咱們家的這位竟是馬革裹屍。」

    穆清斜睨了他一眼,「你且莫笑,此事鬧將開來,少不得你往唐國公跟前去周全。」說著忍不住捂嘴跟著笑了一陣。

    「你也莫笑。」杜如晦正色道,「既他們這般,成日介鬧著,終究不成事。你可想過日後的事?」

    穆清何嘗未想過,到底只是個阿姊,並非生母,不好隨意替她捏主意,常想著待她再大些,自己心裡頭有了計較,再論不遲。怎奈她眼看見著便要到及笄之年,卻依舊不著調,如今更是教人拿捏住了作章。

    見她不語,杜如晦又道:「我與她指點一個好去處如何?卻不知她能否真舍下二郎,亦不知你作阿姊的可願狠一狠心。」

    「是何去處?」要她狠心,又怎會是個好去處,穆清握住了拳頭,探身問到。

    「李家三娘,二郎的親姊,嫁去大興城柴家的那位。聞說她以柴家府兵二百人,熬煉出一支精騎,勢如閃電,銳似劍刃,個個身手了得。」杜如晦悠然道。

    原是李秀寧,竇夫人在世時屢屢提及,便是唐國公也當眾讚許過幾次。穆清悄悄舒了口氣,鬆了鬆握緊的拳頭。「果真是個好去處。」

    前院內兩人鬧騰了一陣,各自覺得無趣,穆清出去又勸解了一番,方才半推半請地將李二郎送出門去。夜間,穆清至英華房中,將杜如晦的主意道予她聽,英華不加絲毫猶豫,當即應諾,只求速速地離了這一攤是非悲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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