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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千金散盡(三) 文 / 桃圻

    穆清年少時兩次受了大寒,落下些舊疾,今歲又更是添了一次小月,時常說要保養調理,一忙起來便盡數拋在了腦後。直到入了十二月隆冬,趙蒼背著醫笥,自行上門來訪她時,咳疾已漸起。

    許是他醫術又精進了,換過兩次藥,已然平復。最後一次診脈時,他忽然大喇喇地直道:「七娘可還有子嗣之想?」

    這話一下撞進了她的心坎,穆清楞了一愣,雖是醫士,畢竟是男子,同她說道這些,令她頗有些不好意思。

    阿柳卻在一邊騰地跨前一步,急切道:「自然是有的。趙醫士可有辦法?」

    「依七娘脈象來看,已略好於半歲前,彼時我未能有法子,只教調養好身子,研習半年,雖不能說確保可行,卻總是還能試上一試的。」

    當下穆清欣喜不禁,口中一再相謝,人已立起要向他行禮。趙蒼堅不受禮,稱道:「當日在弘化郡,若非七娘挺身力證某的清白,只恐此時也不會再有趙蒼。況且破解難症,實是某心頭所好,算不得甚麼恩。」

    當晚阿柳便端著一碗黑黢黢的湯藥來予她。杜如晦皺了皺眉頭,「怎又要吃藥?」

    穆清羞於同他細說,只推說是趙蒼開的秋冬補益的方子。他將信將疑地搶先端過碗,湊到鼻尖嗅了嗅,順勢又飲了一口。

    穆清心中暗自嘀咕,難不成日後但凡是飲藥,皆是由他飲第一口麼。虧得他素日精算老辣,怎會行這等癡傻事。卻也不知說他甚麼好,她只得佯裝全不在意略過這一節。

    「你可知康三郎回來了?」他放下碗,只作隨意地說:「江南亂了好一陣,有個喚劉元進的稱了帝,佔住了餘杭,累得他耽擱在吳郡不得歸,待到王世充自江都發了兵,費了好一番周折才倒騰回東都。他一向愛說道行商沿途見聞,此一行可又多了不少說頭。明日若無事。咱們去探一探他。」

    穆清默默地飲了藥,點了點頭,心中驀地起了一陣怒意,忍不住咬了咬後槽牙。「王世充。便是杜淹依附效命的?」

    杜如晦道:「正是此人。江南一亂。不免給他時機。分走了兵權,將來必有後患。所幸賀遂兆已往江南去了。」

    「他去作甚?」

    「一則是為了尋李密,終未打探到他的下落。生死不明。二則兵亂之中,不乏沉陷於家破人亡,痛愁離恨的能人異士……」說著他兀自揮了揮手,不願再說下去,只有心無意地提起年節中往唐國公府敬拜的事,又隨口問了節禮可是備辦妥了。

    清從未教他為了這些細瑣事分過神,自是早已樁樁件件地置備好。

    轉眼臘月二十三,已是小年。杜宅趕在小年祭灶前,熱熱鬧鬧地替阿達同阿柳辦了婚儀。

    阿柳覺得兩人年歲皆不小,又都無父無母的,不願大操辦,只要在內宅中行過禮儀,拜過阿郎娘子便罷。穆清卻道,「我統共只你一位阿姊,如何將就得?必是要鄭重些的。」

    她果然盡心竭力地操辦了,金銀玉石的釵環珠佩,細紗軟羅的幔帳,絲綢錦緞的布料,樣樣親自採買。及到正日,四更便催起了合宅上下的人,披紅掛綠,安設青廬,無不妥帖。又令阿月往後屋去相幫阿柳洗妝著衣,她自在內室坐了,由阿星服侍著梳髻上妝。

    「我欠著你一個婚儀。」杜如晦在她身後看了許久,微微笑道:「待到大成那一日,我許你一個國夫人,大妝迎娶,如何?」

    他鮮少作諾,更是首次許下這樣的話,穆清停住正往髮髻上插簪子的手,回過頭,燦燦笑著,「誰要那勞什子的國夫人,你只應了我一樁便好。」

    「如何說?」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後,替她將插了一半的簪子扶穩。

    穆清從銅妝鏡中望著他堅定分明的臉,他深邃的眼眸,「我只要你好生活著。活著才有資格許諾。」言罷她等著他的那聲諾,他卻撫著她的髮絲,半晌沒有一句話。

    見她啟口欲要再說,杜如晦從她腦後伸手遮擋了她的唇,若無其事地說:「我去瞧瞧阿達。」轉身便出了內室。穆清怔怔地坐在原處,心口澀重酸脹,他果真不輕易許諾。

    婚儀過後,阿柳從後院與阿月同住的屋子搬挪到了二門處的廂房,阿星便添補了阿月屋中的空缺,正好作伴。因阿柳日常仍左右伴著,穆清心中倒未覺有甚缺失,瞧著阿柳臉上日日漾著笑意,想來阿達待她極好,自此穆清對阿柳的那份心,也便安安地放下了。

    正月初一,按著慣常,要往唐國公府上敬拜。英華左右為難了好一陣,心中想去見一見二郎,又顧念自竇夫人離世後,唐國公府內宅便一直由長孫娘子掌持著,她到底不便去見。

    穆清見她為難,便道:「你如今也算是在軍中效力,只隨著你姊夫,去拜賀過唐國公便回,不必進內宅來。」英華這才展了眉頭,喜笑顏開地去更衣。穆清在後頭跟著叮囑,「裙裝不宜,男裝失禮,讓阿雲挑一身顏色的胡服穿了,莫忘了毛斗篷,仔細受了寒。」

    阿月一貫擅長妝扮,心靈手巧,若是要出門露面,借由她替穆清妝扮了,從無差錯。今朝節慶,阿月放下她鬆散簡單的單螺髻,因她素不喜華麗隆重的傾髻圓髻一流,便自作主替她挽了一個端麗的朝雲近香髻,配了她初入唐國公府時所佩的如意紋嵌紅寶的金鈿,及那支從不離身的雙疊寶相花垂細金珠的簪子。

    臨出門套上隔年英華行獵所得硝制的青秋蘭的灰鼠手籠,正吃著趙蒼的藥方,忌寒,不敢大意,身上又裹上了厚重的翻毛大氅。

    唐國公今歲正值朝堂得意時,府門口自是車水馬龍,僕婢如雲,也不知停了幾駕大車,車馬一時蜿蜒出老遠。如今得了臉,大郎同二郎

    亦不必在門口迎候,自有豪僕迎來送往。杜如晦下馬攜了英華自正門入內,穆清因是相熟內眷,也不必去堂前行甚麼禮,便帶著阿柳徑直從側門入了內宅。

    一入內院,紅梅怒放,幽香摻著脂粉氣濃,艷紅映著金玉生輝,各色的華服倩影,晃得人眼花。一年未見,長孫家的小娘子似又長了些個子,配著雍容大氣的妝扮,稚氣也隱去了不少,五官愈發長開了,較之去歲見時竟又姿容明艷了。

    她原在正堂的主案後頭坐著,與右手邊的鮮於夫人說話,一見穆清走來,她按下話頭,親自起身相迎。她大約知曉這一年來穆清經歷過些甚麼,怎說也是替她的丈夫奔勞,兩人對禮後,她拉著穆清的手,低聲道:「顧姊姊辛苦,我竟不知該如何謝過,卻不敢不謝,只熬得五內急亂,恨不能將那世上恩謝的話俱道盡了。」

    竇夫人的眼光誠然不錯,她與英華年紀相仿,已老練端穩至此,真真不似一般的小娘子,只蕙質蘭心如她,卻不知緣何始終握持不住二郎那顆心。聽著她將那場面上話說的如此淋漓盡致,穆清倒淡了心腸,淺笑道:「這可如何擔當,論不上辛苦不辛苦,只是為了各自的夫君罷了,此心同夫人一般無二。」

    鮮於夫人卻無絲毫變化,眼見著長孫娘子同穆清這等丈夫無官職品階的婦人多說了一會子,她便由衷地急切了,暗暗瞥向另幾名顯貴的夫人,堆起笑,尋著藉口催促長孫娘子上前應酬。

    穆清樂得清閒,同幾位相熟的女眷一一對禮過,互贈了年節禮,便自往後頭園子靜僻處踏雪賞梅去了。唐國公府的園子極大,繞走了一會兒,阿柳怕她累,剛好前頭山坡上有個小巧的雨亭,藉著高出的地勢而建,一眼望到下邊的梅花林子,滿目的白雪映襯著鮮紅如血的梅花,煞是好看。

    亭中有小婢守著紅泥小爐焙煮暖茶,以供園中玩賞的夫人娘子們暖手暖身。穆清在亭中坐著,忽聞一聲清越激昂的笛聲,如利刃破空而出,猛不防地穿透整個梅林。「起調這樣高,剛烈易折啊。」穆清微微皺起眉頭,探頭向梅林內俯瞰。

    只見一名橘色胡裝的英姿少女正坐在梅林中一塊大石之上,捻了一支烏黑的短笛信口吹奏,烏髮銀環高束,發尾如烏雲一般披散在肩頭,除此之外毫無髮飾,幾瓣紅梅落在發間,綴得更是出跳。

    正是英華。「她何時學會擺弄這個了?」穆清笑著問阿柳,又自問自答道:「奏的是軍中常有的西域調子,是了,自是在軍中學的。」

    細細地聽了一陣,身後又有衣裙摩挲聲響起,回頭望去來的卻是長孫娘子。她剛要起身讓座,長孫娘子微笑著擺了擺手,又伸手遙指了下面的梅林,示意勿要多禮,免得擾了賞聽清音的興致。

    兩人默然端坐,面上看著皆含笑聆聽怡然自得,實則各自心中波橘雲詭。不一會兒,一曲終了,梅林那頭又走來一人,天寒地凍的,只著了一身靛藍的襴袍,肩上隨意搭了一襲鴉青色毛大氅。看這英挺的身姿,器宇軒昂的背影,亭中俯瞰的二人都知道來人是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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