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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千金散盡(一) 文 / 桃圻

    賀遂兆又說了些唐國公交代下的班師之事,因朝中催得緊,不好耽擱,故即便是杜如晦鞭傷未癒,也最多再歇個兩日,便要回府衙忙碌。交代了一應吩咐,賀遂兆也不好多留,匆匆辭過。

    臨行又想起一事,「楊玄感兵敗前,我曾遣了人去接應李密,哪知兵亂之時竟離散了,再去尋他,已全然無蹤影,至今未有消息。」

    杜如晦沉默了半晌不語,最終淡淡道,「再去尋,務必要尋到。他倘若未生異心,便待之如常,倘已存了他想……」

    賀遂兆點了點頭,「我自省得。」說完也不打那些個虛禮,隨意一拱手便走。

    待他出了門,穆清從屏風後頭轉出來,再看杜如晦的眉目,仍是和煦溫厚,謙和溫柔地笑著,向她伸出一隻手,倒教她疑惑剛才聽到的一切皆是幻聽。

    過了兩日,杜如晦果然要往留守府衙去了。早起穆清驗視過他背上的傷,見大多已結痂,有些痂皮已脫落,露出粉紅的新肉。和著深色的痂皮,似一條長蟲歪歪斜斜地爬在背上,瞧著觸目驚心。她替他重又塗抹過新藥,待半干了才穿上衣袍,又殷殷嘮叨了幾句,不教他肩頭上吃力。

    杜如晦臨走前,囑她盡快將這宅子中要帶走的物什收拾了,也就是兩日的盤桓,料理處置些事,便要啟程。又說今晚晚歸,讓她自先歇著,莫要等。

    他出門後。穆清在前院後院轉了兩圈,瞧著也沒甚麼好收拾的,帶來的財物也散盡了,終究不過是些衣物和日常所用的罷了,還有多添出的一口人,是初到弘化郡時買來的一個小丫頭。年紀與阿雲阿月相仿,問過她可願意自歸去,她卻道不知父母親族何在,是自小被賣出來的,原也吃過些苦。如今跟了娘子好容易舒心些。再不願走的。穆清見她實在勤懇,便依著阿雲阿月的名,順勢將她喚作阿星,收在了身邊。

    午時剛過。又有人叩門。阿柳開門。來的竟是長史夫人。穆清在正屋內正收拾著,隔著院子便見著她一臉焦急的模樣,一時想到那日隔著屏風聽見的杜如晦與賀遂兆所說的話。不由歎息一聲,起身堆起笑,迎上前去。

    「妹妹這就要走了麼?如何也不早來告訴一聲。」長史夫人自覺著與穆清熟稔,也不對禮,面帶嗔怪道。身後的婢女牽著她那如珠如寶的幼子,那孩子倒是乖覺,見著她,稚聲稚氣地道:「姑姑安好。」

    穆清心頭倒是一酸,差點沒歎出聲來。看長史夫人眼下這情狀,張長史應還未出事。「我也是才剛得的消息,比姊姊快不了幾個時辰。這正慌手慌腳的收拾著呢。」說著忙喚了阿星倒來茶水。「我這裡正亂著,也不及制那酸梅酪,只得委屈姊姊飲幾口粗茶了。」

    長史夫人倒並不介意,只一味的絮叨著不捨的話。她為人雖庸俗虛浮,心眼實不壞的,到底是個平常的婦道人家罷了。想起今早杜如晦臨走前的囑咐,那就是今晚,她便要遭受一場切膚剜心的傷痛,而這場離殤,與她全脫不開干係。想到此處,穆清驀地心驚,倘或唐國公再狠心些,只怕連這母子二人亦不能倖免。

    「妹妹可莫要疏忽,子息自是最要緊的。」穆清回過神來時,她正壓低了聲音,密切道:「眼下固然年輕,可終究能年輕個幾年?姊姊也是苦過來的,聽一句勸,趕緊多生幾個孩子才是正經。」

    她猶在操著這份心,穆清心頭一片苦笑,腦中急轉,吞吞吐吐道:「正是這個理。只是,只是此事上我亦無法。前幾日聽人說,城北有位神婆,專會弄作這些的,我便私心想著,要去拜會一次。偏我又怕得緊,在此地又無個能貼心說話的人,思來想去,也只有姊姊了……」

    長史夫人皺眉說,「我怎的從未聽過。」旋即又有了幾分高興,「說不得要由我陪妹妹這一遭的。」

    「那便先多謝姊姊了。」穆清忙扯起滿臉的笑意,低聲說:「只白日裡教人瞧見了不好,我因不日要走,已著急托人說定了今日晚間,待起了更,便去往一求。且聽聞那神婆扶乩奇準,不若將小郎一同帶來,觀觀面相,如何?」

    長史夫人連聲應了,二人悄聲說定了今夜相見的時辰和地方,穆清又叮嚀再三,萬不可再告訴第二人的,聽她定定地答應了,方才安心。再說過一會子話,長史夫人便辭了先行回府。穆清心中替她感懷了一回,與阿柳道:「她終也是叫那些虛妄的名利荼毒了,可見名利二字甚是利害,堪比毒藥利刃。」

    阿柳哪裡懂這些,聽得雲裡霧裡,出去點頭,也不知道該應甚麼。

    入夜後,杜如晦果真未歸,穆清使了阿柳去坊前望過,留守府衙尚燈火通明,確是今晚不錯的了。不久戌時已至,守更點的人已報過一更。穆清喚來阿達,令他往城北她與長史夫人約定之處悄悄跟著。

    至三更,門被開了一絲縫隙,阿達悄無聲息地從門縫處閃身進來。穆清了無睡意,正坐於院中的胡床之上,一時愣神,一時思索,隱約間又覺得聽到外頭有些異常動靜。瞧見阿達進來,趕緊起身上前。「如何?」

    「她帶著那位小郎候了約莫一個多時辰,離開時帶了怨怒。我尾隨著她一路至長史府……」阿達頓了頓,轉過眼藉著月光看了看她的臉色,「待她回府,長史府已是一片狼藉,地上躺倒了好幾名府兵,物什散落一地……」

    「不必說了。」穆清擺了擺手,閉眼重重呼了口氣,她不願知曉長史府情狀,亦不想聽聞長史夫人在驚聞噩耗時的惶恐哀痛,知道她未在這一場劫亂中枉送了性命便好。

    打發了阿達去後,她又在院中獨坐了片刻,月已漸偏西,杜如晦仍未歸。她又再歎息,驚覺今日竟不知歎了多少回,遂苦笑著搖了搖頭,慢悠悠地回屋去睡下。

    也不知在床榻之上平直躺了多久,直到外頭報過四更,才開始有些迷糊起來。忽聽見有人進屋,

    也不掌燈,摸著黑悉悉索索了一陣,又在床榻邊緣默坐了一刻,才帶著一聲疲憊的鼻息在她身邊躺下。

    熟悉的氣息頓將整個床榻籠罩,穆清閉著眼一動不動地躺著,深深吸了吸鼻子,只覺這再熟悉不過的氣息中,彷彿略微帶了一絲血腥氣,淡且縈繞不絕的。也不知怎的,她心頭泛起一陣異樣的恐慌,忙翻身依偎進他懷中,緊緊地摟住他的臂膀。

    第三日天甫透亮,唐國公整肅了二萬軍兵,浩蕩蕩地出了城門。依舊是兩隊騎兵,兩隊司旗官開道,唐國公身後隨著李世民杜如晦等人,再往後便是驍騎營的精兵,只這些精兵早兩日已被悄然撤換成另一批,真正驍勇善戰的皆被留在了弘化郡的駐軍營內。

    穆清坐的馬車在整個隊伍的最後,阿達駕車,阿柳阿星伴著她在車內。前頭另有一駕馬車,卻是一駕囚車。那張長史當是受了刑,渾身的血污,三魂七魄早丟了一半,命了去了四五成,頹唐無力地癱坐在囚車內,瑟縮成一團。

    將要出城時,一名髮髻散亂的婦人,抱著一個孩子,哭哭啼啼地追上來,大聲喊著甚麼。穆清命阿星放下窗格上的紗幔,轉身背靠在車壁之上,不願見,亦不願聽。

    昨日留守府衙遣人送來六枚五兩的小金餅,遞話說是二郎歸還軍中制夏衣的錢款,穆清只將其中一枚兌化成了五十緡錢,裝了一匣子備在途中使。剩餘的五枚,令阿達在街上差了個不相干的人,送予了長史夫人,傳話與她,望她能有個依托,好好過活,莫再教幼子爭名沽譽,遠遠地離了朝堂官場是正經。

    行至北地郡境內,不出兩日,那駕囚車便不見了蹤影。賀遂兆過來與她說話時提及,只說張長史畏罪自戕,因天氣炎熱,不能久停,便派了飛騎向東都報信,應准了就地掩埋。穆清興致缺缺,並不願多說,他提過就罷了,無人再言及張長史一案。

    在路上緊趕慢趕地行了幾日,這時節本該是麥浪翻黃,谷穗低垂的時候,這一路,竟是田無良田,滿目的墳塋有如一塊塊補丁,散落在田邊地頭。或有幾片盡心耕種過的,也不過是稀稀拉拉,無精打采,且田間勞作的幾乎全為農婦。

    再行一兩日,外頭的情形漸好起來,官道也寬闊平實了不少,眾人皆知,東都已是不遠了。

    果然不過半日,遙遙地便能望見巍峨高峻的城樓,編插王旗。城樓上當值的兵夫,事先接了信,早早地清了街面,不許平民任意穿梭,進出城門只得從側角門行,空出主道,迎入軍隊。

    尚離了很遠,穆清便隱約瞧著城門樓上有些怪異,因入的是東城門,她屢次往復,亦曾私下上過城樓送行,卻不記得城門樓下有甚懸掛的物件。正兀自疑心,杜如晦自前頭折返回來,躍下馬來,將馬交予一邊的一名副尉,便坐上了馬車阿達身邊另一側的車轅。

    「怎不隨軍走了?」穆清撩起簾幕問到。

    「李公直往朝中去交付兵符,我無官職,自不必入宮述職,咱們先回去。」說著他向前仰望了一眼,急急地要放下簾幕,「你且進車內……」

    這話說得已然遲了,他回身要放簾幕的時候,穆清已被前方城門樓前的一幕震住了,擰著眉頭,緊縮了瞳孔,直愣愣地跪坐在車內。不必說她,便是阿達亦驚愣得停下了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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