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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章 人心所歸(十八) 文 / 桃圻

    大道那一頭,領著幾十人推著板車的魯阿六正暗自得意,老遠見營地那邊圍攏了好多人,熙熙攘攘瞧不清楚,待他走近了些,方才瞧清楚了原是些鄉野村民。一望之下,他便明白了是怎回事,可他竟心內無懼,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笑對那些推車的人道:「這些人,行得倒快,已鬧到營地來了。」

    再走近些,見那些人手中揚舉之物,他猶豫了一息,心道,莫不是駐地的戍衛兵卒阻攔不住,竟未將他們打發了?這個念頭一起,他心頭瑟縮了一下,到底存著幾分心虛在心底,不免起了慌張。再想要回頭,卻已來不及了。魯阿六向左右揮了揮手,喊了一聲,「丟下糧車!」便帶著一眾人往大道兩邊的荒地裡跑去。

    鄉民們見著了糧車,倒也顧不上去追打那些人,生怕再有人與他們搶了去,趕忙收了傢伙,扶起方才受了傷撲倒在地的同伴,相互招呼了推起糧車往回走。

    營地門口那幾十名兵丁見眾人散去,俱鬆懈下來。穆清記掛杜如晦肩膀上的傷,飛快地從車中下來,向他跑去,在幾步遠的地方見他猶寒著臉,抑制著怒氣,她便頓在了原處。

    「去將魯阿六及其隨眾尋回來,暫押扣在禁室內。」他招來六隊巡查兵丁,指向大道左右兩邊,示意他們分兩路去拿人。自長歎了一聲,轉身回營房去與李世民稟說。

    路過穆清身邊時,只低聲道:「快些回去。這些天無事便莫要再來。」她來不及去細看他肩膀上的黏著血和衣料的傷口,他已大步從她身邊走過,只留了個急匆匆的背影予她。她在原地怔怔地望著,才回身重又上了車。

    將近傍晚,兵卒來報,說那魯阿六並未跑遠,只在駐地側面略一搜,便盡數尋到了那些搶糧的。

    此時眾郎將皆在屋內站著,李世民念著魯阿六在軍衣一事中曾著實出過一把力,將他嚴懲了怕寒涼了眾將的心。且軍中並未受甚影響。他有意想要略過搶糧的事,「那些田舍郎既已取回了糧米,且那魯阿六搶糧之後仍念著要往營地中送,可見亦是個赤誠的。不若小懲大誡。揭過便罷了。」

    杜如晦搖了搖頭。苦笑道:「今日之事,怕已傳揚開去,最快明日一早。長史定然會責向留守府問話,且名正言順,饒過魯阿六等人容易,只此事要如何糊弄過去?再者,強搶百姓實為大忌,如今能為果腹搶了民糧,他日便能為了別他私慾輕易搶了百姓性命,這般的行事,與現下皇座之上昏聵暴虐的那位又有何異?」

    李世民掃了一眼立著的眾將,皆沉默不語。他垂下眼眸從胸腔內吐出長長一口氣,揮了揮手,「將魯阿六提拿了來問話。」

    不多時兩名親隨押著扭頭甩臉的魯阿六進得屋內,還未待發問,他便已先囔起來。「某領著眾弟兄隨了你李二郎,本就是為了那一餐飽飯,一襲暖衣。提著腦袋上沙場,我等絕不會有個懼怕的,既拿了命與你換飽暖,如何又不見飽飯?某倒還在其次,卻拿甚麼話去與眾弟兄交代?」

    杜如晦止住將要暴跳的李二郎,淡淡一笑,「還有怨懟,一併說了罷。」

    魯阿六未等到料想中的怒罵暴喝,反倒一怔,他本也是個爽利人,既要他說,便乾脆一橫心,接著道:「某也不是那不開見識的,當今天子尚在民間搶糧,某與眾弟兄不都是遭搶的良民,才迫得落草為寇。敢問又有哪軍不強搶百姓?且今日入鄉中,只取了近半數的糧米,亦不曾傷人,原也是為稍解杜先生的燃眉之急,比之搶絕百姓糧米的天子,不知好了幾許。」

    郎將們互相對望著,面上多露出了贊同之意,就連李世民也一時略微動容,暗道他雖是個粗人,這番話說得也不無道理,心下愈發的想要恕過他這一回。

    「你曾亦是個遭搶的,如何不體諒遭搶之心。若今日遭劫的是你的鄉鄰,乃至於是你的父兄至親家人,你可要與那掠奪之人搏命?且軍有軍規,豈容人兒戲!」杜如晦站起身,走到魯阿六跟前,直逼著他的目光無處閃躲,末了他重重一歎,「禍事已然作下,既你是領頭的,便不與其他人計較,只你少不得一頓軍法,你若是個有擔當的,待明日留守府來提人問責,你便去受了。你可服氣?」

    當下眾將領皆皺著眉頭不作聲,腹議不斷,他這話是無錯,便是因著軍法不輕饒他,倒罷了,依著軍法在軍中當眾嚴懲過便揭過,怎的還要推他出去頂事,這般待人,怎服眾?只恐鬧將開來,軍心盡失。立時便有幾位郎將心中寒涼起來。

    待眾人散去,李世民越嚼著那味越覺得不妥,杜如晦關上屋門,返身向他道:「便藉著這一樁,民心軍心可盡收歸。」

    次日清早,早訓未過,果然有人攜來的唐國公的口信,命李世民杜如晦並副尉以上所有將領即刻往留守衙門,押犯事之人同往,不得有片刻滯留。

    李世民向杜如晦投去一望,果真如他昨晚所料算的,幸早做過商榷,還不至於措手不及。

    留守衙內,堂中坐著漫不經心的唐國公,一邊偏座上的張長史似怒非怒,倒還帶了幾分得意。堂下一名裡正領了幾名漢子,正是昨日到軍營討要遭搶的米糧的民眾中的幾員,見魯阿六被捆綁了推上堂來,皆怒睜了雙目,直瞪著他。若不是有官家在場,恐是要立撲了上去。

    張長史慢條斯理地自坐中站起來,繞過高案,踱步上前,也不知他與誰道:「怎的官中撥予的米糧仍不夠吃麼?何故要強搶民糧?」

    杜如晦向上瞥了一眼,唐國公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勢態,只裝傻充愣地看著他們,竟一絲一毫未出他意料。於是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失職,分撥軍糧時算數有誤,少算了魯阿六一隊,以至一隊二百餘人實未分到糧。加之軍中通稟不嚴,此事久未傳達,導致失察,才令他帶人擾了民。」

    張長史未料到他會有這一番說辭,臉上的得意慢慢隱退,

    爬上了一層懷疑,他快步走向五花大綁的魯阿六,厲聲厲色地盤問了幾句,卻與杜如晦所言不差分毫。他那懷疑的神情中又加了一味失落,不甘心地向李世民問道:「依照軍法,搶盜百姓,該如何處置?」

    「笞刑三十。」李世民沉著臉道。

    張長史轉向唐國公,冷笑一聲道:「某不才,便替民請命了。還請留守下令當眾施行,以平民憤。」

    唐國公心頭一跳,暗說這張長史庸常,此時竟這般伶牙俐齒,這豈不是逼著他伸手打自己人,要教眾人知曉他堂堂的唐國公護不住那些替他賣命的兵將。正躊躇不定時,張長史又發聲催促。圍觀的百姓已聚攏在外面,裡三層外三層,個個都睜著眼瞧他,唐國公只得一咬牙,「上刑!」

    立時就有府兵上前,拉起魯阿六,三兩下剝去他的上衣,背朝外綁在十字形的圓木架上,一邊行刑人正要舉鞭往下抽第一鞭,張長史上前架住他的手,「莫要手軟糊弄,眾百姓都瞧著呢。」

    「要打便打,哪裡來這許多話!」魯阿六瞪著眼睛,大吼一聲,倒把張長史震得往後退了兩步,一揮手,示意行刑。

    穆清一早便覺今日外頭動靜大,宅子距留守府衙不遠,她從坊內出來,一路聽人說有官兵搶糧,正在衙內審著。她心下明瞭是所為何事,便隨著街上的人群湧擠到府衙門前去瞧。

    待她站定時,恰恰響起抽打向魯阿六的第一鞭,帶著嗚嗚的風聲而來,在他的背部的皮肉上發出一聲帶著痛感的脆響。那魯阿六是個硬朗的,楞是沒吭一聲,生生地受了。

    她踮起腳尖,望向府衙內,圍立著的郎將們面上都不好看,多少都帶了些怒氣。有的不忍看,乾脆別轉過頭去,有的則不滿地側視著唐國公父子。一堆戎裝的將領中,她輕易地就尋到了著了鴉青色窄身單袍的杜如晦,他面無表情,淡然地立在一邊。

    鞭子的脆響到了第十聲時,穆清清晰地看到杜如晦向李世民遞過一個眼色,李世民立刻走上前,截住將要落下的鞭子,大聲道:「兵士犯事,身為統領,斷無旁觀的道理,餘下的那些,便由我替他受了。」

    眾人尚未來得及嘩然,杜如晦亦走上前淡淡地說道:「軍糧算撥,失察下情,原是在下出的錯,這笞刑理應同受,以儆傚尤。」

    郎將們驚詫萬分,直直地望著這二人,俱忘了該說道些甚麼。

    張長史撫掌道:「極好,極好。此堪為表率。」且不待唐國公言語,便揮手命人上前行刑。

    穆清被震得腦中一片空白,也未看到那魯阿六是如何被放下的,滿眼的只看到杜如晦的單袍被撕剝去一半,露出堅實的後背,旋即展開雙臂被捆綁在高高的圓木架上。鞭子高高地揚起,兩聲脆響在府衙正院內響起,這一下狠狠地抽打在穆清心口,亦打在了唐國公的心上,他恨恨地咬住槽牙,向張長史投去狠毒的一眼,盤算著天子的批示哪一日會送抵他手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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