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七章 人心所歸(十五) 文 / 桃圻
穆清隨手將已空盡的土陶碗扔在一邊地下,圍觀的民眾嘩然驚歎,一時間議論紛飛,嘈嘈雜雜,她卻對週遭的一切聲響動靜仿若未聞,自顧自地拿出絹帕擦拭著唇邊下巴上的藥漬,那弟兄三人不住上下打量著她,阿達忍著怒意低吼了一聲:「瞧甚麼!這不是好端端的立著麼,還有何疑心的?」
趙蒼臂上沒了束縛,前後動了動肩膀手臂的筋骨,恨恨道:「我與這位老丈素不相識,何故要坑害於他?你們不分青紅皂白,直要打殺,且不聽人解釋,又是作何道理?」
「你身為軍中醫士,不在營中呆著,偏在坊間替人醫病,又是何故?」不待那弟兄三人應答,穆清忽問向趙蒼。
他愣了一愣,尷尬地笑了一笑,「如今尚無戰事,某一時閒不住,便技癢難忍,私下往市坊去替人瞧病,一來聊解黎民之苦,二則我也好多記下些病證實錄不是。能治的便治了,不能治的也見識了,好留待將來鑽研出法子來。」
人群中也不知是哪個好事的,大喝了一聲「好」,接著又稀稀拉拉的有人高贊,一息之間,贊語四起,又喧騰開來。穆清心中突覺得有些好笑,方纔還義憤填膺的,拿住「兇手」喊打喊殺的是這圈圍觀民眾,此時盛讚他醫者仁心的仍是這些個人。
那弟兄三人倒也爽快,在喧鬧中一齊朝著趙蒼跪了,為首的道:「實是我弟兄誤會冒犯了先生,方纔已有言在先,自當向先生叩頭謝罪。」說著作勢就要俯身叩頭。
趙蒼卻跳開身去不肯受,只冷冷地說:「罷了,罷了,我且並無甚損傷,既是誤會。明朗了便好。如今天熱,還不趕緊著令逝者入土為安。」
三人抬著木板羞愧地離去,圍聚著的眾人見熱鬧已看完,便也三三兩兩的散開去。那副尉因認得穆清,又見鬧事者都散去,才慌慌張張地上前來與她搭話,引著她往營中去尋英華。走了沒幾步,阿柳一把拉過趙蒼問:「七娘方才飲下當真只是咳疾藥?可會有損傷?」
「莫怕,最尋常不過的咳疾藥。」說到這藥,此時他回過生魂來。頓覺有些後怕,指著穆清道:「你這女子膽忒大,幸好這弟兄三人只是蠻橫,倒無奸詐狠毒,如果遇到那奸佞之人,非要嫁禍於我,有意在湯藥中落些毒,豈不枉送了性命?」
「故我特意要先生先嗅辨過才敢飲。」穆清回過頭笑道:「我亦問了先生,可否盡信。先生斬釘截鐵,我自然是無疑無懼的。」私下卻覺著好笑,這人果真是個癡的,大暑熱天的。別人圖省事躲懶尚來不及,他倒好,得閒也不歇著,竟為了收集病症實例。不收分地替人瞧病。
趙蒼揉了揉鼻子,訕訕地笑著低下頭,口中不言語。心中卻是瞭然,若非她緊要關頭替自己出頭辯解,又以身試藥,自己今日不死恐也難保全,內裡自是萬般感激又欽服的。
校場上依舊亂哄哄地兩人一組對戰,阿達眼中一亮,不住點頭,「沙場上自是保命為首要,隨後是狠勇,這樣操練兵卒的,必定是個愛惜兵將的。」那副尉遣人去通報,不一會兒,英華自校場那一頭風風火火地跑來,阿達見著她一身精煉裝扮,臉上頓起了掩不住的笑意,也不待她來問候過,便匆匆道:「許久不試她的身手,也不知這小丫頭如今有否進益。」話音剛落,人已縱身場內,遽然向英華探出招式去。
英華原是興沖沖地往穆清這邊跑,全無看到阿達已從馬車的車轅上躍下,待她有所覺察時,阿達的拳頭已在她鼻尖下了,再要止住腳步已然來不及,便徑直側過上半身,腳下亦跟著後撤,極是機敏。不消幾個回合,兩人已在場邊纏鬥到了一處,引來周圍兵卒圍觀叫好。
一時又有人起哄,高聲囔著英華尤擅刀劍長戟一類的兵刃,緊接著便有人向他們拋去了長刀。果然,長刀到了英華手中左右迅速地劈刺,反射著陽光不時閃出銳光,勢如雷電。場邊金鐵相碰之聲,歡叫哄鬧之聲,喝彩鼓動之聲不絕於耳。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阿達已將長刀在左右手換過幾輪,由開始的攻勢變為了防守,腳下步子也漸緩了下來,偶有一兩個錯頓。即便連穆清阿柳這些看不懂招式的也能瞧出,阿達已在刀光交錯中進一步退三步。又撐持了一會子,就見英華猛地帶住了長刀,氣吁吁地往一邊跳閃,邊練練擺手道:「不頑了,不頑了,哪有這樣往死裡逼的。」
達亦向一邊撤開身,同樣大口呼著氣,笑稱,「過進益了不少,狠勁也帶上了,只不能持久,一拖久便心浮氣躁。一觸而發固然重要,若耐不得長久難免自身受損,仍需再打熬打熬。」
校場之上忽然金鐘大作,方纔還在嬉鬧呼喝的一眾兵卒霎時退散了個乾淨,只短短一兩息,場邊已無人駐留,皆於場中就了各自的隊列排好,一眼望去終於是阿柳所盼見的齊整方陣了。高台上站著一名淺綠服色佩銀帶的將領,按著服制看應是位翊麾校尉,正肅著臉俯瞰著。
阿達不禁撫掌點頭大讚。
午後天邊堆積起厚厚的雲層,遠遠的地方有隱隱的轟隆聲傳來。穆清既見過了英華,看她一切俱好,再望望天色有變,便催促著阿達套車回去。還沒出得校場,老遠就見一騎帶著黃塵過來,雖隔得遠,塵土迷眼,身形不定,她仍能一眼認出那身影正是杜如晦,忙喊駐了阿達,從車上下來,立於車邊等他近前。
杜如晦離著車還有三二十步的距離時,便揚起笑意,原來她亦在營中盤桓,這是他今日得來的唯一的好消息。「天色不好,趕緊回去罷,別遭逢了大雨。」他馳到近前,跳下馬,心裡分明是想著她能留下,出口的卻是催促她回去的話。
「可是要耽擱久了?」穆清仰頭問道。
「只與二郎通傳幾句話。」
她往前走了兩步,輕輕撣去沾在他袍子翻領上的兩片枯葉,「既不耽擱,我便在此候著你,待你通傳完
完了,咱們一同回去。」
「好。」他點頭輕笑了一下,又跨上馬往裡頭的營房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