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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六章 人心所歸(十四) 文 / 桃圻

    沉寂了片刻,杜如晦見她並未再落淚,便抬手將她攙扶起,溫言道:「更深了,早些睡。」

    她如何能睡得著,又怕擾了他睡,遂安靜地平臥在榻上,自顧自地出神。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攬過她,讓她靠在自己胸前。穆清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瞬時整個心頭都盈滿了他的氣息,熟悉到沁入骨血中一般。「我,我好惦念阿爹阿母。」她顫著聲音道:「阿爹過世第二日,我便隨了你走,至今已三年有餘,我竟不知阿爹阿母葬在何處。」

    杜如晦低頭將面頰貼在她的額頭上,柔聲說:「論理我也是該要回去祭拜恩師的,況且現今已不僅是恩師,亦是阿爹。待時局略安穩些,我們便一同回去祭掃。」

    穆清在他胸前默然點了點頭,默了一會兒,他又道:「等回了東都,我替你購下顧氏老宅,待他日江山既定,蒼生不再遭受塗炭之時,我們仍一同去那處住著,春踏東苕溪,夏觀眾星宿,秋采塘上蓮,冬制暖香薰,終身約守,百年同穴,可好?」

    穆清將臉埋得更深,嘴角卻抑不住地往上揚,想著那場景,分明是暖心想笑的,卻惹得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流。

    一夜睡睡醒醒,天邊隱約有了一絲霞光時,她終是睡踏實了,無人吵擾她,一覺直到巳時方醒,身邊早已人空。起身梳洗了,前後想想這一日皆閒散無事,又多日不見英華,便想著要往軍營中去探探。昨夜聽賀遂兆那意思,楊玄感要往弘農宮去,說不得過些日子弘化的駐軍便要開拔,英華便又要隨軍離去。再者,從餘杭到吳郡,她的親族幾乎離散盡了。眼下能見著的,惟有英華。

    離校場還有些路,忽聽見前頭吵吵嚷嚷的人聲,從車壁的窗格望出去,見好多人圍聚在一處,將路堵得水洩不通,馬車再過不去。穆清撩起車上的簾幕問阿達,「前頭已是駐軍地,怎圍攏了這麼許多百姓?可是出了甚麼事?去瞧一瞧。」

    阿達將車停靠在路邊,向穆清道:「娘子且坐坐。我去去便來。」

    車內悶熱,坐了一會子,阿柳耐煩不住,又撩開簾幕去看,正看見阿達急匆匆地快步回來。到了近前,他皺眉道:「改換條道走罷,前頭百姓鬧事,抬了一具屍體擋著路。說是位甚麼醫士給治死了的,我瞧著面善。好似,好似就是那位來替娘子診治過的醫士。」

    穆清一聽,無二話,立時就從車上下來。快得阿柳來不及開口喚住她。見她抬腳要往那人堆裡去,阿達忙說:「娘子莫去,那死去的人,形狀可怖。許是死了有些天了,當下天熱著,莫教那氣味衝著了。」

    「無礙的。我只遠遠地瞧上一瞧。趙醫士手段高明,怎就治死了人呢,定是有些誤會在內裡。」

    阿達眼見攔不住,只拿眼去看阿柳,原是想讓她去攔。阿柳深知穆清的脾性,這哪裡是攔得住的,故並不加攔阻,只豎起眉毛沖阿達道:「還不趕緊跟著去。」他如夢方醒,趕緊隨在她身後,替她撥擋人群。

    穆清穿過人群,走到中間。那趙蒼正被兩名漢子抓住兩臂,扭於身後,他試圖回頭向那兩人解釋,卻是徒勞。再看看地下,果有一具屍體躺在薄木板上,五六十歲上下,無布帛遮蓋,面色紫紺發烏,眼不能閉,直瞪瞪地朝上翻白,似是臨終前受了極大的痛楚。這副形狀教她猛吃了一驚,一下手心發起冷汗來,無端想起了老菜頭那客棧後院中的搏殺,長刀握在她手中刺穿那侍衛的咽喉時,他亦是這樣瞪大了眼看著她。

    民眾的吵囔聲,將她從驚駭中拉回來,她勉強定了定神,左右看了看,能看到的最大的武官,僅是一名淺青服色的副尉,或只是一名執戟長,正不知所措地操手立在一邊,看來是指望不上的。另有一名中年漢子,一手端了一隻土陶碗,另一手隨著他激憤的話語,來回揮舞著,土陶碗內的濃黑藥汁不時潑灑出來一點。

    「家父前幾日咳疾,因這醫士四處宣揚,說瞧病不收診金,便使他看了。哪知按著他的方子抓配了藥來吃,吃了三天,忽覺心痛難忍,半夜叫痛,不及另再請醫,豈知天未亮,人便已僵直了。大夥兒看看這面色烏紫的,可不是他這藥毒害了?」那中年漢子紅著眼睛哽著嗓子道,邊說著邊舉起手中的土陶碗。

    趙蒼掙扎著大喊,「你莫信口胡說!你父確是咳疾無錯,可他卻並非因藥而終,這分明是死於胸痺之症!」

    他這麼一囔起來,眾人又都去看那薄木板上躺著的,不知誰又大聲捅出了一句:「仵作可驗明了?」

    這一句又教趙蒼哭喪起臉來,「仵作如何能驗明這個,他若有那本事,做甚麼仵作呀!」他身側扭持住他的那兩名漢子已無耐心再同他聒噪,其中一人一腳踹在了他的膝窩內,迫得他單膝跪在了地下,另一人紅著眼急吼道:「既害了人命,便償出性命來。」手中海碗大的一塊尖石,作勢就要往趙蒼頭上砸去,方纔還在喧鬧起哄的人頓時急收住了聲,放佛同時摒住了呼吸。

    「且慢動手。」趙蒼的性命正懸在髮絲般細弱的線上,忽然淡淡的一道聲音從鴉雀無聲的人群中飄出,如同無線的繩索,套住了那只將要砸下尖石的手。穆清自人群中走出,逕直走到端著湯藥碗的漢子跟前,「你說這碗中的湯藥,是這醫士所開的方,他可認了?」

    那漢子怔了怔,看看穆清,看看土陶碗,又看看趙蒼。「便是要他償命,也該讓他心口俱服,親自認了,才能慰藉了逝者。他既是醫者,便能嗅辨出藥材,你將藥拿與他聞了,只問清他,是不是他的藥方。」見他半晌反應不過來,穆清又加了一句,他這才有了絲恍然的神情,端著碗大踏步地走到趙蒼跟前,狠狠地將碗推送到他的鼻尖下。

    趙蒼驚懼之下,又添了疑惑,小心地望向穆清。她細微微地朝他牽動了一下唇角,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隨後才清了清嗓子對他道:「你可嗅辨清楚了,這藥是否出自你手?可有一味不登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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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猶疑不定地探頭仔細嗅過幾遍,抬頭道:「並無。只是一些尋常咳疾用藥。」

    這話音剛落下,持碗的漢子只覺手上一空,來不及反應,藥碗已到了穆清手中。他伸手便要去抓她的手腕,立在一邊的阿達怎會容許他沾碰到自家娘子分毫,抬手一巴掌連推帶打的將他的手拂去,再不許他近前的。

    穆清端著藥碗,偏頭定定地看著趙蒼,「趙先生,七娘能否盡信於你?」

    趙蒼不加猶豫地連連點頭,「某絕無害人!娘子可盡信。」

    在場所有的人,圍觀的民眾,扣押趙蒼的兩名漢子,剛被奪了藥碗的事主,驚慌失措的淺青服色的副尉,甚至於跟隨在她身邊的阿達和阿柳,無人聽懂這二人間一來一往的問答,尚在咂摸著味兒,便聽見穆清提高嗓音,高舉起藥碗道:「這位醫士已認了此藥系他所開,有無害人之毒,一試便知。若有毒,其罪當誅,若無毒,眾位的冒犯,如何說?」

    「我兄弟三人自當眾叩頭謝罪!」趙蒼身後扭壓住他手臂的一人高聲道。

    「眾人可都聽見了!」穆清厲聲道,引來一片附和,人群又沸反起來,「試藥」,「由他自己吃了」,高高低低的聲音喊囔開來。她也不理會眾人,兀自將土陶碗湊到唇邊,張開口直往口中倒灌,因倒得急了,兩小縷黑褐的藥汁順著嘴角兩邊流下來,直蜿蜒到白皙的脖頸之上。

    阿達大驚,卻不敢動手去拉拽,阿柳嚇得面色大變,伸手去奪她手中的藥碗,哪裡還來得及,一碗藥汁已盡數落入她喉間,瞬間下肚。

    喧鬧的人群再一次急止住了聲音,個個俱張大了嘴驚懼地看著她。趙蒼身後的兩名漢子驚愕得放下了扭轉他雙臂的手,張著口瞪著眼,直呆呆地望著面前這個纖弱的女子,半晌無有反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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