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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五章 人心所歸(十三) 文 / 桃圻

    六月間,流火從地底躥出來,蔓延開去。這一年尤其的熱,白天烈陽高照,曬得田間的作物蔫卷無力,大樹上的枝條葉片亦萎頓下來。

    張長史這兩日心情便如同這天一般,日日晴好。自那日杜如晦來訪後,他當日便備下了金餅一封,趕著往留守府送去,腹內存了許多話稿,卻未起甚作用,唐國公幹乾脆脆地收了金餅,留了他一頓酒,好好的送出去了。

    也不知是誰走了消息,次日起車馬接踵而至。大小官僚終其一生,也不得多見皇親國戚,尤其是弘化郡中,更是鮮少有顯貴親臨,此一番來了天子的表親,且平易近人,眾人還不為拜謁送禮擠破了頭?留守府的門庭也如這天氣一般,一日日地熱絡起來,幾乎每一日門前皆有大車高馬停候,府中家僕小廝迎來送往,僕婦婢女灑掃整饌,宴飲作樂,好不熱騰。拜會多了,府內的庫房自然也充盈起來,倒不為別的,且多多地攢下日後的軍費開支。

    宴飲多了,府中進出歌姬伶人自然也頻繁了。二郎的臉愈發沉肅,雖心知這一切的犬馬聲色不過是流於表面的功夫,到底他年輕傲氣,極重氣節,不願同流,索性尋了個藉口,搬挪去了軍營,眼不見為淨,也樂得能時時見著英華。

    那邊張長史自認為以身試探,釣出了唐國公收受賄賂,荒淫酗酒兩則罪狀,皆是官場大忌,心下暢快無比,洋洋灑灑的告稟書揮筆既得,一邊拿捏著證據告著顯貴的狀,一邊盡抒自己廉正清明的胸懷,直寫得一顆心激動得直跳騰,彷彿立下奇功。封妻蔭子就在眼前了。

    他若是知曉這書是徑直到了天子手中的,恐是書寫時會更肆意渲染些,且他這書確是立了些功的。日夜焦躁惶遽的天子正被楊玄感隔絕於東都上春門之外,心中痛悔錯信了楊玄感,同時又疑慮唐國公,深懼他趁亂揮兵直下。

    患得患失之際,弘化郡長史的告稟書送達他手中。他展開書通讀過後,心中頓時鬆懈,竟是放下了一半。料想一個納賄貪圖小利的人絕不敢有謀反之心,且又無賢名。振臂高呼也不會有人來應,不足為懼,可安心使他領兵。聖心一悅,隨手就提筆在書上批了幾句讚賞之語,並一些賞賜物一同發還予那張長史。

    再說那張長史,焚香頂禮地接下了賞賜,是愈發的得意洋洋,只將留守府盯得更緊。

    長史夫人更當穆清是自己人一般看待,一日要將她是菩薩送來的貴人的話說上一兩回。又遣人去請過三回過府來說話。頭兩回穆清胡亂編了藉口推謝了,後杜如晦回來說那長史蠢鈍,因匯報唐國公劣跡有功,得了賞。便越發頂真起來,不依不饒,倘若他再要深究起軍中事務來,免不了要動另一番計較。

    穆清聽著那意思便明白了。自忖張長史與他夫人原不是大惡之人,有意提點他們避禍,於是長史夫人第三回來請時。她欣然應邀了。

    晚間杜如晦歸來,問她如何提點了那位長史夫人,她哀聲一歎道:「也不好說過多了,只同她說了些禮佛的事,勸她既一心向佛,便莫理俗事,也規勸家人平心靜氣。脫身俗務,保持常心,修得大自在。」

    「她能徹悟了?」杜如晦搖頭道:「想你亦是白費的口舌。」

    穆清默然低頭,無力地說:「她在佛前所求的亦是富貴顯赫,如何能真懂佛理。我瞧她爭榮誇耀之心已盡顯了。說幾句話也無甚費力的,能提便提一提罷了。」

    閒話一陣,穆清掩口哈欠,自起身往內室去垂放帷幔,整理被衾,白日炎熱,夜間卻是涼爽。收拾了半晌不見杜如晦進內室,她疑問道:「怎還不睡?」

    「有客將至。」他沒頭沒緒地丟下一句,「你若困便先睡去罷。」

    聞聽這話,她哪裡還能睡的,重又將帔帛搭在臂彎上,「有客怎不早說。」

    未幾,門上果真傳來叩門聲,杜如晦一躍而起,自去應門,在院內遇見披衣出來的阿柳,向她擺擺手,「不相干的,你自去睡罷。」

    穆清在正屋內坐著,不出片刻,杜如晦便引了一人進來,她偏過頭去,藉著屋內的燭光一望,竟是賀遂兆,雖風塵僕僕滿面倦色,仍是一副脫了正形的模樣,也不見禮,肆意地直視著她,眼中卻難掩一絲愧意,見此,穆清只得對他和軟地一笑。

    此時楊玄感已圍了洛陽城,唐國公亦借他起事,再掌了兵權,卻不能教楊玄感真成了事。賀遂兆早先已得了這邊的支使,命他過楊軍中密會李密,授意李密哄著楊玄感停留下來,攻打弘農宮,直拖到後邊援軍抵達,一舉便可將他剿滅了。如今賀遂兆便是完畢了授命,趕來弘化稟明唐國公。

    兩人秉燭夜談至三更,細細分析過眼下形勢,謀定後招,穆清便隨在一邊添水挑燈。末了賀遂兆望了望她道:「來之前去探望過父親,雖說眼下洛陽城亂糟糟的,杜宅一切俱安好。你那塘子裡的蓮長勢極好,花匠照料得亦細心。」

    「多謝。」穆清心中一動,口中只淡淡道了聲謝。

    賀遂兆遲疑了一刻,又道:「可聽聞餘杭亦起了反亂?」

    穆清倏地直起身子,睜大眼看著他,一臉說道不清的神色。杜如晦拉過她的手到自己膝上,輕輕拍撫了幾下,她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坐了下去。

    「七娘莫急,且安下心來。」他瞥了一眼她停留在杜如晦膝上的手,不著痕跡地將眼看向別處,繼續說道:「今歲初要討高句麗,涿郡東萊一帶再征不到兵,便在吳郡餘杭一片徵兵。眾人皆知,去歲國勢尚壯,猶死亡大半,骨骸無歸,今歲已然疲敝,去了無非是枉送性命,民眾如何肯去。一時官吏追逃打殺,好端端的江南,竟也如修羅場一般。此時正有人藉著楊玄感的叛亂登高一呼,自是百應的,短短數日,聚了十萬人之眾。」

    穆清摒住呼吸,一動

    不動地盯著賀遂兆,腦中飛快的轉過一幅幅溫婉熟稔的水墨畫,硬生生地封閉了心念,不去想那自小嬌養著她的細緻山水,如今是怎樣一副場景。

    賀遂兆長吁了一聲,接著道:「江都的劉管事已著人去餘杭探過,遞過消息來,七娘的兩位兄長,一位已在鄉間安居,雖過的艱難些,好歹平安。另一位,說是往金城郡投婿家去了。兩位的府宅,已為叛軍所據。」

    「那我阿爹的老府宅呢?」穆清急問到。

    「卻是安然無恙。」賀遂兆安慰道:「顧老先生向來德高望重,人皆敬重,舊府老宅封鎖了三年有餘,無人妄動,時常有香火祭拜。」

    穆清從心底裡吐出一串歎息,胸口隱約作痛,垂下眼簾時,一顆眼淚順勢滴落下來,正落在杜如晦的手背上。他向賀遂兆頷了頷首,「此番勞苦了,已過了三更,早些去歇著。明日趁著天早無人,往留守府去罷,莫教人覺察你我已見過。」

    賀遂兆站起身一拱手,又看了一眼垂頭靜默的穆清,牽了一下嘴角,終是沒說一字,轉身出正屋,往偏廂內去歇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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