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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章 略施還敬(四) 文 / 桃圻

    杜如晦此番來得匆忙,到了金城又是這一副境地,因此連日來庾立也不曾與他好好言談過。臨行前一晚,他便囑咐葉納安排著置下一席酒水,一家不分席案,團坐了吃酒,四人皆知,今日聚後不知何日再得見,故席間並不論時事政要,不言其他,只作家人間隨意閒話。

    晚膳後穆清與葉納自去房內說話,留了庾立與杜如晦對酌。

    昔年在江南,兩人皆愛桑落酒,此處置備不出,葉納令家僕抱來三四個小罈酒,開了壇封,酒氣濃烈地四溢開來。「這是西疆的毗梨勒,烈性得很,克明可一試。」庾立雙手遞上一小盞酒漿予杜如晦。

    「既是穆清的阿兄,便也該受我一敬。」杜如晦執起酒盞,拱手向庾立稱了一聲「阿兄」,仰頭一飲而盡。「此番得了阿兄庇護,她幸能保全性命。克明感激不盡。」

    庾立搖著頭,「慚愧了,到底看護不周,不敢領這盞敬酒,權當是自罰了罷。」言罷他亦盡飲了杯盞中的酒,卻捏著酒盞在指間轉著,擺放不下。

    杜如晦猜度他大約有要緊話要講,靜候著他開口。果然他猶豫了片刻,停下在拇指和食指間來回轉捻的酒盞。「克明,七娘當日自墜了樓,緣因你那位叔父……」

    他不太好拿捏措辭,一時有些語結,杜如晦淡然道:「我知曉。」

    庾立點點頭,接著道:「二娘將他引至金城,兩人不僅是為了追拿七娘,所謂無利不起早,自是有一樁緊要交易在的,七娘充作了她送出的一件隨禮,你可知二娘是為了向他討要甚麼?」

    杜如晦聚攏了眉頭,坐直身子。專注地看著他。

    「粗布。」庾立輕哼了一聲,「極大量的粗布,估摸著足夠五萬兵將制夏衣用。」

    「確准麼?」這話問得杜如晦自己心中也不覺失笑,以庾立的性子,若無精準消息,又如何會說。看眼下情形,他或已深思熟慮了才與他說起。

    果不其然,庾立淡淡道:「朝廷將我這般再無世家宗族牽扯之人遠調至此,為的便是日夜監探著校尉府的動靜,事無鉅細時時通遞。不教他趁亂叛離了朝廷。校尉府那邊,亂或不亂在於薛公,報或不報,卻在於我。七娘不願我受累,有意不教我知曉你們所舉之事,並非我就全無所聞了。眼看著春末夏至,想來粗布一類,你亦是短缺的。運送的商隊已自東都調運出布匹,算來不過三五日內。便要途徑弘化郡,可要緊著些,莫錯失了。」

    杜如晦入定般地坐著,忽就揚起嘴角。起身執起酒壺,在庾立面前的杯盞中注滿酒漿,又替自己斟滿杯,舉起酒盞道:「我便藉著阿兄的這毗梨勒。敬謝了。」

    兩人互斟著飲盡了三壺毗梨勒,庾立酒力不若他,面色已然酡紅。趁著酒勁上頭,向杜如晦道:「七娘她極是不易,寧棄了安寧日子也要跟隨於你,只怕是向她索要性命,為了你,她亦會慨然交付。再憶我當年一廂情願地要帶她走確是可笑之舉,既是如此,你便要好生待她,護著她,切莫辜負了,亦莫再教她以身犯險去。倘若有朝一日失了,這世間你再尋不著第二個這樣的女子。」說完這些,便再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杜如晦神思尚清朗,他無聲地點點頭,心道,這話許是在他喉舌間盤桓已久,若非此時飲得過了,男兒間又豈會輕易言及這些。他又自斟了幾盞,獨自悶悶地吃了,究竟興致缺缺,念及次日還要趕路,遂喚過一名僕婦,遣她去請了葉納前來照料。

    次日清早,因軍中女裝極不便利,穆清重又挽了男子的髮髻,帶上灰紫色的紗羅軟腳帕頭,著了同色的素面襴袍,同杜如晦一般無二的回字紋革帶,烏革靴,又成了清爽秀逸的一位年輕郎君。阿柳歎息了一聲,仍是短褐打扮。

    杜如晦見她男裝扮相,面上神色倒與賀遂兆初見了時差不了多少,只是未著言語,含笑瞧了好一會兒。她身子尚未全復,騎不得馬,便只得由阿達趕車,她與阿柳同坐了。

    庾立夫婦相攜著將他們送至城門口,穆清撩起簾幕,從車中跳下來,拉著葉納到一邊說話。「有句話,不說橫阻在心,究竟難安,還請阿嫂仔細記下,回頭學說予阿兄,多加勸解。」說著她環顧了左右,查看有無鬼祟暗影,確定了週遭除開葉納無人能聽清她所言後,又再壓低了兩分嗓音道:「金城郡難保安穩,薛家狼子賊心,指不定哪日就擁兵自立了,阿兄替朝中監察他多年,一旦他反了,阿兄便是首當其衝,薛氏行事你我都見識了……不若,早作準備了,也好躲避這一場禍事。」

    葉納面上波瀾不驚,略出乎了穆清的意料,她淡然一笑,「我與你阿兄早思量過這一層,正因薛氏行事狠煞,草菅百姓,有他這位長史在,還能略行鉗制,若他顧念一己之身遠遠避開了倒也不難辦,只到時朝中再另行指派了長史,頂扛不住薛家暴虐,與他們沆瀣一氣,這一方的百姓行商無人庇護,怕是再不得好了。故他離不得金城,我亦是要隨著他的。」

    穆清默然垂首,那確是阿爹親授出的門生,皆胸懷蒼生,無畏無懼。她了然勸也是白勸了的,微微歎道:「有阿兄在金城一日,金城百姓便有一日的福。只是七娘心懸母家,惟願阿兄阿嫂平平安安。若是能早些安排好往後的去路,還是盡早打算了,也好教我安心。」

    那邊杜如晦和英華早已上了馬,勒馬在車邊候了好一會兒。阿柳走上前,向著葉納一禮,「這些日子,還多虧了葉納娘子照拂,阿柳粗笨,不會說話,恩重難言謝,只求葉納娘子同庾阿郎日後平安喜樂,來日能再相見。」

    葉納點點頭,望了望城門邊待發的車馬,與穆清攜了手,二人一同走到車邊,阿達放下踏凳,撩起簾幕,請她上車。葉納驀地紅了眼眶,抖著聲音說,「這便去吧,待安穩了,時常回來瞧瞧。」

    穆清的喉頭好似哽塞了一團東西,一時說不出話來

    ,只重重地點了點頭,便回身坐到了車廂內。

    車廂外響起阿達甩開馬鞭的脆響,她強忍著不向外看,每一次分別,都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會在何時何地,她不喜這滋味,既已完滿地別過,再戀戀不捨地看去,只白白地平添一份傷懷罷了。

    直到車行出了很遠,穆清才掀開簾幔,探出身子向後張望,金城郡黃泥色的城牆城樓正蒼涼地立在迷濛的風沙中,猶清晰地記得兩個多月前,她站立在那城門下,向後褪去斗篷上的兜帽,笑容明麗地出現在驚詫的庾立面前。

    「七娘,趕緊進來罷,仔細被風撲了。」直到阿柳輕輕拉拽了她的衣袍,提醒她趕緊進車內時,她才驚覺,臉上流了三兩道眼淚,淚水很快就被風乾,只剩下面龐上澀重的知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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