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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西行出塞(三) 文 / 桃圻

    西行出塞(三)

    照著賀遂兆之前所說,四個護衛俱在後院,她什麼也不想,發盡全力往後院跑,只暗禱能趕在那隻手再次觸碰到她之前得見護衛,揀拾起性命。木板樓梯上蹬蹬蹬地響起腳步聲,她來不及抬眼去瞧,身後便已響起了打鬥的動靜,和老菜頭手中碗盆落地破碎的聲響。

    身後那人追著她跑到後院,阿達正與阿柳在後院說話,乍見這一幕,阿柳驚聲叫起來,旋即被阿達猛力推到一邊。他順手拿起一根粗木棍,生生截住穆清身後的人。轉眼賀遂兆已與另三人纏鬥至後院,四個護衛一擁而上,他正得抽身飛跑到穆清身邊,沉聲問道:「你認得他們?」

    「李建成的近侍,我認得。」穆清竭力控制住顫抖的聲音應到。此時寬敞的後院中已亂成一團,纏鬥呼喝之聲,棍棒悶砸之聲,利器銳響之聲,混成一片。那人似乎盯準了穆清不肯放過,手中的長刀將阿達所持的木棍斬成幾截,轉眼又衝至她面前,挺著長刀直向她的咽喉刺來,口中還大聲喊著:「賀遂兆你竟有膽勾結了二郎。」

    賀遂兆手中無一物可御,眼見那閃著寒光的劍尖直奔穆清來了,只得拉著她向一邊傾倒,兩人一齊滾倒在地躲開了他這一刺。阿達突然從後頭攔腰橫抱住他,好像胡人角抵一般使力扭轉他的手臂,他奮力掙脫阿達的糾纏,雖是將阿達甩脫開去,手中的長刀卻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下。穆清被賀遂兆拉倒在地尚未爬起,忽見長刀掉落在了她的手邊,想也不曾想,伸手便抓住刀柄,搶在他之前撿拾起了那柄長刀。因怕他來奪,幾乎將全部的力氣盡數用在了握持長刀柄的右手上。就連賀遂兆都掰不開她的手。

    「這四人都留不得了。」賀遂兆在穆清身後呼喊一聲,那邊的四個護衛皆下了狠手。她驚得睜大了眼睛回頭向他望去,殺戮竟離她如此的近,或許不出半刻,她就要生平首次看到戧殺真實地發生在她面前。略一分神,前面那人再次向她撲過來,作勢要將她撲倒奪刀。來不及作半分的考慮,賀遂兆從她背後伸出手,連她的手帶刀柄一齊握住,挑起刀尖向前猛力刺去。

    穆清把握著刀柄的手突然覺得一沉。長刀已穿透了他的喉嚨,她清晰地看到面前的人憤恨地睜著眼,直直地瞪著她,黑紅黑紅的血,從他喉嚨被劍穿透的地方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她的腦中一瞬滿滿地充斥了各種想法,一遍遍地過著,他是某人的孩子,他是某位女子的丈夫,他是某個孩子的父親。現在他什麼都不是了,是她親手將他從孩子、丈夫、父親變成一具毫無知覺的屍體。

    來不及湧出的血上湧到了口中,忽然他張開口,一嘴的血沫子噗地噴向她。噴得她臉上,衣袍上,甚至手上,到處沾了一點一點的黏糊的血漬。她驚懼地長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慌忙放開手中的刀柄,那人便帶著這柄長刀向前撲倒。筆直地倒在她的腳下。駭得她忙向後退去,豈料腳下虛浮,身子發軟,雙腿早已失去了只覺。賀遂兆在她的身後,仍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此時恰好伸出另一隻手,環抱著扶住她,才沒教她向後跌坐在地下。

    「七娘,七娘!」賀遂兆在身後急切地喚她,她絲毫沒有聽見,回身木訥地盯著他的臉看了看,隨後又驀地推開他,一步一絆漫無目的的朝前走著。他一手拉扯住她,分神去看另一邊的戰況,另三人中只剩了一人仍在苦鬥,他狠聲道:「切不能教他跑了去遞消息。」言罷拉著呆若木雞的穆清在一邊的石磨上坐了。

    她腦中響著各式各樣的聲音,打鬥的聲音,慘叫聲,阿柳的聲音,阿達的聲音,甚至遙遙地還有杜如晦,英華的聲音,各種聲響匯合到一處,最後成了鐃鈸相撞的鈴鈴餘音,鈴鈴聲愈來愈響,直至成了轟鳴。唯獨賀遂兆的聲音,她聽不見,分明看著他俯身在面前搖晃著自己,嘴唇一開一合,卻完全聽不到他在講甚麼。

    過了不多久,後院才趨於平靜,賀遂兆已不在她身邊。穆清慢慢地掃視了一圈,阿達警惕地站在她身邊,身後扶持著她的應是阿柳,正帶著慌張的聲調同康三郎說著甚麼,地上橫著四具已毫無知覺的屍體,血污滿地,賀遂兆正以腳踢開逐一翻看,確准已無生息,四個護衛倒是無恙,環立在一邊。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手上,濺開的血漬猶在,心裡頓時翻騰起一陣陣的噁心,深歎了好幾次,才勉強壓制住了想要嘔吐的感覺。

    見她漸明白過來,賀遂兆小心地走到她面前,斂了平日的輕浮,蹲下身子注視著她的眼眸,「七娘,可是驚著了?」她緩緩地搖了搖頭。「倘若不傷他們性命,只怕他們也會滅殺了我們,這原就是你死我活的局勢,你可明白?」

    她將目光集中在他臉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輕輕歎了口氣,「我明白。」她此時有了反應,賀遂兆安下不少心,轉頭望向那四具屍體,繼續道:「顯見李大郎亦有所行動了,所幸他們同我們走了同一條道,險些被他們搶了先。他等不到這四人的消息,或再派人前往,或親自前往,眼下是爭得了一些時日,怕也是不能夠長久的,惟有加緊了趕路。」

    「倒是有捷徑走,那便不能往官道上走了。」康三郎摸著臉上的絡腮鬍猶豫著說:「走官道到雕陰郡大約要六日,直從離石郡與延安郡中間的荒山野林穿過,僅有三日的行程,路上倒還暫太平無兵匪,只是夜間再無客棧可宿,必是要在荒地裡過夜了,直入了雕陰郡方才有地方可投宿。」

    賀遂兆沉吟了片刻,帶著詢問的意味轉向穆清,未等他開口,她已撐扶著阿柳的手,晃悠悠地站起身,「那便這樣走罷。我且去更換了衣袍,這裡,還是快些處置了罷。」他不覺勾起唇角,眼裡又復了幾分輕佻深邃的笑意,心中愈發覺著她與別不同。但凡他所見過的女子,多隱匿於家室,頂多不過應著節氣略出門游一遊,或市坊廟街內頑逛,精心算計於眼底的小利。何曾見過這般大膽肆意的女子。當她束了襦裙裹了披帛盈步於繁華都城內時,像極了一朵綽約清遠的蓮花,當她著了男裝,在一眾為天下謀奪鬥狠的男子之間斡旋游離時,那顆心又彷彿強硬得如同堅石。落在他眼中,

    實是迷離至極。

    他揮手招呼護衛在院內尋輛推車,將那些屍體搬運到稍遠的樹林裡坑埋了,留下阿達看護她。穆清由阿柳扶著,慢慢地往裡走,走到半途,又想起什麼來,停下腳步問道:「那店主……」

    「七娘放心,他本與此事無干,斷不會傷了他性命。」得了他的話,她才放心回屋去換衣袍洗淨手面。阿柳一直默不作聲地忙碌著,打水替她擦洗手臉,翻出件乾淨的翻領襴袍,三五下捲起她換下的帶血漬的衣袍。「阿柳?」穆清恐她受驚,小心地喚她。豈知阿柳應聲抬頭綻出一個寬慰的笑容,握著她的手道:「七娘不必憂心,阿柳是驚著了,卻並不懼怕。這一路還長著,此時便怕了,往後的路該當如何?」說著將她按坐下,散開她方才隨意紮起的頭髮,重新替她紮起了髮髻。

    此處今晚是再宿不得了,兩人拿了行囊再下樓時,賀遂兆已尋回了店主老菜頭,老菜頭低頭瑟縮著在桌前坐著,他從懷中摸出一隻錦袋打開,底朝天翻轉過錦袋,啪啦啪啦地掉出三塊金餅來,「老菜頭,莫慌。可看見這三塊金餅?」老菜頭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金餅,頓時少了瑟縮,疑惑地看著賀遂兆。「一塊買下你這店,待我們走後,你自己燒了它,從此任是誰問,都只說是夜間走了水便罷,不許多言一句。」老菜頭怔了一下,隨即猛點了幾下頭。賀遂兆又拈起第二塊金餅道:「這一塊是予你的補償,你另尋一處再開客棧也好,留著養老也罷,隨你。」再點頭時,老菜頭的面上已不見了驚慌,全然是喜色了。「第三塊金餅,呵呵呵呵……」賀遂兆陰冷地笑起來,「某的手段,你也見識了,今晚的事敢與他人說一個字,這一塊,便是你的喪葬錢,足夠你風光大葬了。」老菜頭臉上的喜色瞬間又被驚懼替換下,額角冒出一顆汗珠子,忙不迭的點頭又搖頭,結結巴巴地說:「萬,萬不敢的。阿……郎放心。」賀遂兆又換上和煦的笑容,將三塊金餅裝進錦袋內,塞進老菜頭的懷內,拍了拍他的肩膀,驚得他在凳上猛地一跳。

    門外眾人已牽出了馬候著,康三郎遞過韁繩予她時,她的手猶略微有些不穩,腿肚還軟乏著,抬不到馬鐙的位置,反覆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下心悸忐忑,踏上馬鐙翻身上了馬。四個護衛中兩個與康三郎在前頭探路,兩個行在穆清左右,阿柳仍與阿達同騎,與賀遂兆並列走在後面。此處荒郊野店,無甚宵禁之說,一眾人重又踏上驛道,因夜黑馬疲行不快,不得撒蹄奔跑,只能踢踢踏踏地一路小跑。跑了約莫有一刻,身後突然亮堂起來,回頭望去,客棧方向果然火光沖天,喧亮了夜空。康三郎重重地「唉」了一聲道:「沒了老菜頭的客棧,我這條商道又得改道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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