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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六章 西行出塞(二) 文 / 桃圻

    西行出塞(二)

    早春時分,天猶寒著,一路沒一絲綠意,各人皆沉默著專心趕路,彼此之間不交一語。午間只在驛道邊的小茶亭內,飲了幾口苦澀的茶水,阿柳向茶攤買了些胡餅分予眾人,就著粗陋的茶水匆匆填塞了些。賀遂兆坐在穆清對面,見她蹙眉努力吞嚥著乾硬的胡餅,幾顆白色的芝麻沾在她的唇邊,甚覺有趣。有意逗弄幾句,卻見阿達抬頭瞪了他一眼,大約覺著他這般肆意直視他家娘子失了禮數。頓時心下無聊,別過頭去無心調侃。

    頭兩日尚能尋著像樣的客棧,因簡裝出行,阿柳並未帶日常所用的被褥,只得將就著使客棧內的被褥。也就是白日裡疾行顛簸得勞苦,下了馬穆清只覺渾身酸痛,匆匆塞幾口吃食,便和衣在床榻上躺平,也就不太在意被褥如何了。

    一絲未出穆清所料,賀遂兆一路笑語調侃,肆意地往她臉上瞧,再不然就是胡言亂語地稱頌,直白地向她表達愛慕,惹得阿達一路不痛快,並一再要挾,若再不收斂,歸家之後少不得要向賀遂管事細稟了。虧得他只耍弄嘴皮子,行為上無甚不端,該敬重的無半分逾越。見他尚能守禮,穆清也懶得同他論,便只隨他胡謅去。

    到了第五日上,進了龍泉郡的地界,日頭往下沉時,依著前幾日的慣例,在離驛道最近的城鎮擇一處客棧歇下。此地的客棧已大不如東都附近的,兩層的小樓看起來年久失修,眼下年景不好,匪盜四起,雖說這條道尚安穩,但朝不亂難保夕太平,大多商客不大願意涉險長途跋涉做買賣,小客棧中幾乎無客。

    「呀!康三郎。」店主迎出門。一眼看到灰頭土臉的康三郎,熱絡地招呼他。「今年好早啊,這春還未開足,便來了哇。」說著疑惑地往他身後探望,竟未同往日那般聽到丁零噹啷的駝鈴作響,他身後亦無滿載的商隊,就眼前這幾個人。轉眼他又看到穆清,眾人中,僅她一人著了織錦的袍子,翻著小領。說不好是哪家的貴氣郎君,身後又隨著四名精幹的漢子,一望便知是護衛。於是他又帶了媚笑轉向穆清,邊將他們往裡引邊念叨著,「郎君這一行可是要往漠北去?」

    康三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丟給他一串錢,大聲笑罵道:「有甚吃食,還不快些去做了來,專在這嚼舌頭。同個婦人似的。」店主嬉笑著架起胳膊推搡了他一把,「怎的如今攀上了高枝兒,嗓門都比平日裡大了。」做這門營生的多少有些眼力見,再說平素也收了康三郎不少的零碎好處。言畢也不再多問,跑去後廚準備吃食。

    眾人在長條木凳上坐定,康三郎向後廚那邊望了望道:「素日商隊往來皆住這家,這是店主。人皆喊他老菜頭,話多好打聽,嘴不嚴實。莫與他囉嗦。」穆清五日來不曾好好洗過浴,也未曾換過衣袍,每到了投宿之地,渾身酸軟,累得胡亂填塞幾口便倒頭睡去。有一晚甚至不及吃飯,店家尚在備辦著,她就已趴在方桌上睡著了,惹了康三郎好一頓譏笑。不知是習慣了長時間的騎行,已不似前幾日那般疲憊,還是覺著自己散發著一股汗水與塵土混合的氣味,實難忍受,她一心惦念起沐浴更衣的事來,悄悄地與阿柳說了,讓她去後廚打賞一些錢,請店家多備熱水。

    等著飯食的空隙,賀遂兆領著四個護衛上樓轉過一圈,細勘了樓前樓後的地勢情形,安排了穆清要住的房間。不多時,店主親自捧了木托盤,遞上來一碗碗熱氣騰騰的羊羹,面上浮了厚厚一層油,又送來些熱蒸餅。穆清看了一眼面前這碗油膩膩的羹湯直發愣,遲疑著如何能將這油晃晃的一碗東西往肚裡送。

    到底賀遂兆心細,見她猶豫著便關切地問:「是否要讓店家整治些素淨的來?」

    「素淨的?」康三郎又大笑起來,「賀遂兄弟說笑了,這剛過寒天的,正是青黃不接的時氣,就是在東都菜蔬都是金貴的,莫說在這地界了。」

    「正是呢,正是呢。」店主老菜頭也在一邊擰著眉頭直攤手,「也就我這兒,還有些許精細的蒸餅,還能見些葷腥,您再往前走走,怕是連塞飽肚子的東西都不得見了。」

    「且多吃些罷,往前頭去越發的艱難,到時只怕要日夜念著這碗羹湯了。」康三郎勸解到。穆清抬頭向眾人一笑,取過一個蒸餅,與他們一樣,掰開一塊,沾著粗瓷碗中油晃晃的湯羹,大口大口往嘴裡送。阿柳打點了後廚回到廳堂,見她如此,再看她身上的錦袍,已是難辨袍子原先的色澤,頭上面上都沾著塵土,心下傷感,想著七娘自小就養得細緻,何曾如此狼狽粗放過,真不知她當初拒了庾立,選擇跟隨杜如晦究竟是對還是錯。轉眼見賀遂兆正半含了笑意,直直地望著她,阿柳按下傷感,往她那邊走去,走到他身邊時故意推蹭了他一把,轉而陪著笑道:「喲,對不住了,賀遂阿郎亦要留神啊。」賀遂兆嬉笑著朝她一拱手,阿柳視而不見,逕直在穆清身邊坐下,正擋住他的視線。

    好容易將一個蒸餅與半碗羊羹填塞進肚,店主老菜頭來招呼說已備好熱水,請諸位各自回房洗了好解乏。穆清一聽立時就歡欣了,忙辭了眾人攜阿柳回房。上樓入了房,她不禁楞了,各房之間僅以粗木板相隔,還隱約漏著光,左右房中的聲音竟能聽得清清楚楚。

    在桶邊想了良久,忽聽背後的木板牆上叩聲響起,「七娘且安心洗,隔壁房住的那四個護衛,已吩咐了他們在後院先候著,待七娘洗漱完了才許他們上來。至於在下,盡可放心,絕不窺視。」賀遂兆嬉皮笑臉的聲音在隔壁響起,穆清不答言,皺眉朝著那木板隔成的牆看了一會兒,招過阿柳,一同將撐掛衣裳的木架子移到牆邊,又將床榻上的被衾掛在架子上,隔成一道厚實的帷障,這才安心褪去衣袍,趕緊草草地洗了。

    阿柳拿起她的那件錦袍,蹙眉看了看,面上已是一層塵垢,見她將要洗完,便抱著衣袍出了房門,意欲去門外抖去衣袍上的塵土。未料去了半晌不見動靜,穆清從包裹中另翻出一件素面的夾袍,自行穿戴了,頭髮還濕著不好束髮髻,只得取了一根布條隨意紮了一把,推開房門出去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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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樓下廳堂的粗陋方桌邊坐了四個玄衣男子,她只當是那四個候著的護衛,覺得有些對不住,忙下樓想請了他們上樓歇息。足尖從最後一級台階踏到地面時,她面上堆起笑,抬起頭,剛要開口,坐中正對她的那人恰也抬頭望向她。一張陌生的面孔,她的笑凝在了臉上,心下掠過一絲驚異。背對著她的那人,似是覺察到了她,轉過身瞥了她一眼。

    只這隨意的一瞥,兩人都怔住了。那人偏轉過身,仔細地打量起她來,好像不敢確定的神情。穆清卻認得真真的,霎時腦中劃過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的那一晚,她被人虜到城郊時的場景火速地在她腦海中一幕幕閃過,彼時站在李建成身後替他打著傘的,後又使人將她扔到墳堆裡的,正是此人。

    她第一個反應是驚逃,但很快第二個反應將她的驚慌壓制下來,看那人打量她的眼神,大約是她著了男子裝束,他一時未能確准。穆清強抑著心內猛烈的跳騰,面上絲毫不敢動聲色,平淡地轉向後院方向,抬腿走了一步,兩步,第三步卻未能如期踏下,身後凳子響動,一息之間,隨著一聲,「顧夫人!」一隻手已沉沉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店主老菜頭此時正犯著嘀咕,許今日是撞了什麼日子了,來了一撥客,又來了一撥,店子小,已無處容納,後來的那四個漢子卻說不講究,隨意給一處窩一晚便可,天一亮便要趕路。此時他端了一隻堆疊了若干蒸餅的大粗瓷碗盆,笑顛顛地從外頭進來,呼喝了一聲,「各位,還有這些吃的,看看可還能入口。」

    老菜頭嗓門大,這一聲呼,震得穆清肩膀上的那隻手遲疑了一瞬,略略鬆開一些,她趁著這一鬆,一矮身子,扭開肩,伸腿就往後院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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