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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偶造浮屠(一) 文 / 桃圻

    偶造浮屠(一)

    整個年節,直持續到上元夜,連開了日的宵禁,各坊皆不閉門,坊內的人幾乎全都湧入市中,洛水上以竹架搭起了一座座綵樓,懸掛各式光怪陸離的綵燈,大抵是頌揚河君水伯的,又有龍女童的造型,祈求來年風調雨順。洛水邊樂戶競相獻藝,戲雜陳。道兩邊的店肆商販全都將那店內的燈火燃得敞亮,亦有如棲月坊一般的樂坊歌女臨街調笑。英華早已甩開阿雲竄入人群不知去向,穆清氣惱她頑劣,阿達見她薄惱,怕她責罰英華,忙自請了去尋。阿柳替她將翻毛斗篷的絲絛繫緊,寬慰道:「年輕輕的小娘,愛玩鬧也是有的,一年到頭只這日可鬧一鬧,況且過了上元,每日裡往唐國公府裡熬練,已是不易,能玩鬧時便由得她去罷。」

    「阿柳所言是。」杜如晦攬過她的肩膀,在人群中將她護在身前,向阿柳阿達等一干跟隨的人道:「難得節日裡,你們也盡興地逛去,不必跟著。阿達去尋到英華,一伴著,待她頑夠了便帶她歸家。」說完帶著穆清一下便隱沒在熙熙的人群中。雖是人擠著人,畢竟是深夜,她依然覺得寒氣逼人,冷風倒灌。杜如晦捏了捏她冰冷的手指,搓揉了幾下,仍僵冷,抬頭前面正是康郎的酒肆,便低頭俯在她耳邊道:「外面寒,不若去尋康郎共飲,你愛聽他講西域奇事,此番他販鹽回了一趟西域,沿途定有不少見聞。」穆清回頭仰面應著:「好!」眸亮如晶石,眼笑得似彎月。兩人相攜往康郎的酒肆擠去。

    入得酒肆,卻未見一人。杜如晦揚聲高喊了幾聲康郎,亦不見有人來應,徘徊了一陣,正欲要走,一名雜役模樣的人從後頭跑出來,也不及向兩人說什麼,低頭就往外跑。杜如晦拉住他問:「你家郎呢?」雜役哭喪著臉,草草拱手道:「阿郎莫攔。我家小郎君驚厥,阿郎囑我速去尋醫。」

    「上元佳節,坊內哪處去尋醫?速引我去看你家小郎君。」穆清急忙說。雜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遲疑著不動,她提高嗓音催促了一遍,「速引我去,遲了你可如何擔當。」雜役猛醒過神,火速引著穆清和杜如晦進到內院,穿過窄長的細弄,便到了康郎的住家。

    康郎年過而立,年前夫人產亡故。他重著與亡妻的情意,加之常年忙於生意,一直未有續絃,膝下自然息單薄,只有亡妻留下的一雙兒女。眼下驚厥的便是他的獨。穆清進屋見那幼童正被康郎緊緊摟在懷中,面頰通紅,眼往上翻,不時露出眼白,雙腿不自主地抽動,兩隻小手掌蜷縮如雞爪。可不是高熱驚厥,穆清快步上前要抱過孩,不料康郎一手緊摟孩不放,另一手使力一揮,只這一揮,便將她推出老遠,杜如晦來不及扶住她,直撞在屋門口的矮櫃上,穆清站穩身,一手扶著撞痛的一側腿,一手招向杜如晦:「快,快將孩奪下,興許還有救。」

    杜如晦縱身堵到康郎跟前,硬去掰開他摟著孩的手,掰到他指節個個泛白,穆清上前在他手肘轉彎處狠狠一捅,康郎頓覺酸楚難忍,不覺鬆了手,她伺機一把奪過孩。他尤要撲上前搶奪孩,杜如晦已兩下將他牢牢地壓制在地下,他怒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臉漲得通紅髮紫,大吼著,「將孩還我!我的孩!」

    穆清並不理會他,摸了摸孩燒得通紅滾燙的臉和額頭,大聲衝著躲在外面的僕婦道:「速取銀針涼水。」僕婦跌跌撞撞地去了。穆清體弱氣力小,抱著孩的手臂直發顫,抖著手指吃力地解開他裹得嚴嚴實實的衣被,耳邊只聽到康郎呼哧呼哧的粗喘大呼,「你要幹什麼!還我孩!」突然聽見「啪」的一聲脆響,她扭頭看去,只見杜如晦以腿膝壓制著康郎,揚手便給了他一巴掌,怒道:「康郎,你還想不想要這孩的性命!你清醒些,看看我是誰。」康郎轉過頭,怔怔地看著杜如晦,不再掙扎喊叫,目光死寂。

    穆清將那孩上半身脫得精光,放置在床榻上,僕婦慌忙端進來一隻盛滿涼水的銅盆。穆清甩開斗篷,隨手撈過一塊布帛,伸手入冰涼的水中,將布帛浸透絞起,一下一下地擦拭孩的額頭前胸,浸濕絞乾擦拭反覆多次後,孩仍在抽搐,更甚者,他原緊閉的牙關開始上下咬合,如此不出幾下,必會咬斷舌頭,僕婦驚叫起來,穆清來不及猶豫,便將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塞進他口中,豈料他口中碰到異物,一口便死死咬住她的手指頭不放,尖細的小牙穿破她手指上的皮膚,血順著他的小嘴角流下。

    杜如晦驚見這一幕,放開康郎朝著穆清快步走去,只他咬得緊,不敢用力掰扯,穆清忍痛皺著眉頭道:「快將銀針遞與我,按住他的左手和頭。」此時康郎如夢初醒,急忙從地下站起,上前按住兒的手和頭,抬頭歉意地望了穆清一眼。穆清並不看他,拿起銀針對著孩的合谷穴紮下去,又拿過另一根銀針,扎進他的人中。孩的身慢慢停止了抽動,手掌也舒展開來,牙關一點點鬆開,穆清抽出手指,已是滿手的鮮血。她長長呼出一口氣,無力地靠在杜如晦身側,將手浸到銅盆中,讓涼水激住血流,淡淡地說:「孩暫時無虞了,以涼水浸透的布帛再擦拭一陣,待燒退了些再蓋上被。天亮後去請醫看了開幾副藥吃了,好好將養幾日便無事了。」

    康郎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呆呆地看著銅盆裡淡淡的血絲,忽然站起身,噗通跪倒在穆清腳邊,胡拉渣的臉上淚痕花糊,「別的不必多言,從今日起,康郎的命便是七娘的。」穆清本想起身攙扶,一陣鑽心的刺痛從腿上傳來,這才想起進屋時被康郎那一推,腿側撞在了矮櫃上,想是傷著了哪裡,方才救人情急尚不覺得疼痛,眼下竟痛的難以動彈,後脖頸滲出密密的一層冷汗。

    「莫要這般說,這大禮七娘受不起。」穆清忍著痛,微側過身躲開他的跪拜,「康兄若果真想謝我,只尋輛馬車,送我歸家便可。」「那是自然。」康郎慌忙站起身,一面喚人去備車,一面一再拜謝。不多時有人進來報車已在酒肆外候著。穆清的腿依舊疼痛無法著地,她看看杵在面前的康郎,羞向杜如晦低語道:「方纔許是傷了腿,現難站立,還勞你扶持一把。」

    杜如晦手撫到她硬腫的傷處,痛得她嘶地倒吸了一口氣,他擰著眉撇了一眼康郎,起身撿拾起她甩在地上的斗篷

    ,裹住她,盯著她的臉深深看了一息,忽地俯身將她橫抱起來,向外走去。穆清又驚又羞,捶打了他幾下,低呼道:「放我下來。」杜如晦沉聲道了句「莫動」,便徑直將她抱上馬車。虧得酒肆門前人流熙亂,無人注意到他們,只有趕車的車伕偷眼看了,低頭悶聲笑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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