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初入唐國公府 文 / 桃圻
初入唐國公府
次日元日,年前就接了唐國公府竇夫人的帖,邀她隨杜如晦一同往唐國公府赴宴,一清早阿月便催著穆清起身梳洗。阿柳開了櫃,滿目大多素淡衣裙,年節中著素怕惹了唐國公夫人不喜,左挑右選的,勉強選出一襲嫩紅色碎花長身襦裙,一件米色底蹙銀繡小團花半臂裌衣,又水紅色夾帔一領。阿月年紀小,未得見過甚場面,正拿捏不定不知該梳什麼髮髻。穆清定了主意,「昔曹魏帝之甄後,於魏宮庭內見一綠蛇盤桓,口吐赤珠,不猙獰傷人,甄後視蛇之盤形而得感,效仿其形作了靈蛇髻。便替我也盤一靈蛇髻罷,只是堆疊得略低些,別張顯。」阿月驚道:「靈蛇髻慣常梳的,卻不知原有這一典故。」阿月手巧,不多時便梳得了髮髻,穆清自對著銅鏡在髮髻根部相對各簪了一支素面金簪,中間插定了一枚如意吉祥紋的金鈿。金鈿正中鑲嵌了一顆拇指大的血紅寶石,珍稀罕見,正是杜如晦托了康郎在西域覓得。
臨出門又嚴嚴地裹上翻毛大斗篷,車內已安置了銅暖爐,故也不十分冷。阿柳跟著英華及阿雲坐了後面杜齊趕的車。杜如晦曾提過英華的來歷,唐國公亦記得年幼時父親的副將萬將軍,只因老唐國公辭世得早,舊屬四散流落,此番聽說萬將軍竟有存世的後人,便執意要杜如晦帶去一見。
病癒後穆清臉色尚未得恢復,加之昨夜守歲歇得晚,氣力更是虛弱,面唇上呈了蒼白。照著杜如晦的脾性,若見她這樣的面色,只怕不會允她同去,她既不放心英華,也不願駁了竇夫人的臉面,方才特意薄薄地上了一層素粉勻面,點染了口脂,遮掩病容。這一妝扮,唇泛起了嫩紅的光澤,黛螺輕掃過,眉如遠山含黛,再有髮髻上的鮮艷欲滴的血紅色,將她白皙的臉龐襯得愈發嬌艷可人,惹得杜如晦瞧了她一。
車到達唐國公府時,門前已停了好些車馬,阿達和杜齊留下守著車,進門前穆清忍不住又提醒了英華一遍,「沉穩些,教的規矩莫忘了。」英華梳了雙鬟,戴了不少珠翠,本就嫌這些累贅,不敢隨意晃動,耷拉著腦袋了無興致地跟在杜如晦和穆清身後。杜如晦回頭見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頓覺好笑,「這般大的小娘會有人家暗中相看,若無一點笑模樣,將來還有哪家敢討了你去?」
「姊夫你,你……」英華又羞又惱,只顧著抬頭瞪向杜如晦,全然沒有顧到腳下的二門門檻,不知是被自己的長裙絆到,還是被那門檻絆住,聽她一聲低呼,整個人向前撲去。前面的穆清還未及反應,二門邊走來一人,已伸手欲扶,不料這伸手的人卻扶了個空,英華的速更快,絆下去的瞬間,迅速以膝蓋和手指點著門檻,借力穩住了身,牢牢站住。門邊的少年郎驚異地看著她,甚至忘記收回方才伸出的手,英華站穩後見他直直地看著自己,倏地想起穆清教的禮儀,忙斂衽向他道:「雖沒扶著,謝仍是謝了,故此,這便該收回手去了罷。」說著輕輕格開仍伸在她面前的手。
杜如晦聽見背後的聲音,回頭看見那少年郎,忙轉過身,與他相對作了揖,道了聲「二郎」。穆清跟著杜如晦行了禮,抬頭掠過一眼,見他俊逸清朗,身形高挑,面額寬闊,鼻高目深,眸如星,似有些胡人之像,又比康郎那樣的胡人多了幾分儒清淡,竟不全似胡人。他回了禮,目光又轉回到英華身上,自顧自地笑起來,「這位小娘身手可是了得。」
「這便是英華,萬將軍之後。」杜如晦笑著打斷他的目光,「自幼不愛紅妝,專愛舞刀弄劍的,毫無小女兒家的模樣。規矩也教得少,教二郎見笑了。」少年郎自覺失禮,忙往前去引,帶著一行人往裡去見唐國公。一上少年笑語晏晏,「父親惦念著故人之後,今日一早便吩咐著要去迎,幸而世民到得及時,正在門邊巧遇,算是不辱使命了。」穆清隨在他們身後,思忖著這便是李家的二郎麼,是杜如晦先前所說的選定的那位麼?這麼說來,如若大事得成,這燦如晨光的少年郎,日後便會是帝王座上的君王麼?沒來由地,她心中緊著一寒,在他前面升起的冬日的朝陽,映襯著白皚皚的積雪,穿透而來的彷彿不是和煦的光芒,而是刀光劍影折射出的寒光。
行至正院,杜如晦帶著英華進廳堂去拜謁李公,另有婢女迎上前,請了穆清往後院去。唐國公的夫人竇氏的暖閣內,正脂粉香濃,釵環相撞之聲悅耳,已有十來位女眷分案席坐了,曼聲妙語,一派春意盎然。穆清盈盈走進暖閣,稱一聲,「竇夫人安好。」便要屈膝斂衽行禮,眾女的目光倏地轉向她,竇夫人忙起身扶住了,「來我這裡的,俱是姐妹,從無這般客套的。」竇夫人爽脆利落道,又執了她的手笑瞇瞇地左右細看了,「聽說夫人出生江南顧氏,他人皆說江南女靈秀纖柔,今日一見,果真言未虛傳了。」
既是個爽利人,穆清亦不再拘泥,大方抬頭看向竇夫人,這才明白方才見著的李家二郎緣何帶了胡人之相,面前的這位竇夫人,竟不折不扣是位胡人,只不同於她日常慣見的栗色曲發,褐目高鼻的粟特族人,看那樣貌,只怕是血統純正的鮮卑皇族。
竇夫人攜著穆清的手,領著她將席中各位女眷一一認了。最靠近竇夫人案席的是一位年近十的夫人,相較於竇夫人的和煦,她略顯肅穆,面上無多於表情,中規中矩地與穆清對行了禮。她身邊立了一位年紀與英華相仿的小娘,年紀雖小,臉龐已初初顯出了濃麗的輪廓,白皙若皎月,眼波盈盈,高直尖挺的鼻樑,豐盈潤澤的唇,待到完全長開時,還不知會美到怎樣的光景。衣裙卻是素淡,與穆清一般,只略微做了些艷色的點綴。
竇夫人道:「這位是治禮郎的夫人,鮮於夫人。這惹人憐愛的小娘是高治禮的外甥女,因幼年體弱常病,她母親發願要她常年侍奉觀世音菩薩,以求平安康健,乳名便喚觀音婢,前年不幸喪了父,所幸舅舅疼,將她母親及兄妹二人帶回府中,只當親兒養著。」說著竇夫人頗為憐惜地輕撫過她的面頰,柔聲說:「這麼個乖覺穩重的小娘,又是這樣的容色,將來許了我家,做我的兒媳,可辱沒了?」
近前的幾位夫人掩口笑起來,那位鮮於夫人亦笑說:「那是我觀音婢的福
分,哪有辱沒一說。」小娘漲紅了面皮,深深低著頭,竇夫人揮了揮手,「哎呀,該怨我們這些做長輩,一時沒了正行,口無遮攔,害小娘羞臊了。」眾人又是一陣嬉笑。
竇夫人說笑間又引著穆清見過右手邊一位稍年輕些的夫人,「這位是助教孔先生的夫人,蕭夫人。孔先生以問著稱天下,蕭夫人亦是位通曉經的詠絮之才。」孔穎達穆清原是在餘杭見過的,昔年他在餘杭的顧府小住了月餘,與阿爹推敲過《左傳》。兩人對禮後,蕭夫人凝神端看了穆清,猶豫道:「有一年,我家阿郎往餘杭求訪顧先生,回來後曾言說顧先生的幼女,天資聰慧,自幼得顧先生親授,才不輸當世眾男兒。我家阿郎說的便是夫人罷?」穆清自謙,直言不敢當。
餘下的七八位,儘是唐國公的妾室,這幾位算得是地位略突出的,有資格隨竇夫人宴客,個個姿容出眾,儀態萬千,那上不得檯面的侍妾通房之流還不知多少。穆清一一見過,心中卻暗道唐國公原是這般**,也虧得竇夫人胸襟開闊,實是有容人之量。
說笑過一陣,有婢女領著英華進來見過竇夫人,竇夫人親熱地拉著她的手,免不了一番切問,瞧著她英姿卓然,比之高家的小娘另有一番動人之處,竇夫人是喜愛,不由歎道:「我看英華倒更像是我們鮮卑女孩兒,能騎射麼?」英華搖頭,「只了劍術和拳術,還不曾教騎射。」
「若將英華交於我,隨著我那二郎和郎一同習練,夫人可放心?」竇夫人突然問向穆清。穆清不知該不該應下,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卻是不應的,若不應又該如何拒了才不駁了她的顏面。短短一兩息間,容不得她多想,便橫下心笑道:「正是求之不得呢,那是英華的福分。」轉頭再看英華,亦是一臉喜色,穆清心下一歎,罷了,許是她的契機也未可知,凡事自己多留心,小心提點著便是。心中定下主意,面上忙揚起笑意,輕聲提醒英華,催促她快謝過竇夫人的厚愛。
眾夫人皆笑語迎合,內裡卻各自盤算著,唯有鮮於夫人挑了挑眉,面上迅速掠過一絲不快的神色,很快又不屑地扯動了一下唇角,好整以暇地換上一副淡淡的精緻的笑容。穆清私下看著,再看看鮮於夫人身邊天仙般的小娘,心下有幾分明白,暗自好笑,有意表明英華志不在嫁入唐國公府,怎奈本就神氣未復,再與眾人斡旋客套許久,漸感有些不支,也就懶怠辯明。
夫人們重又熱絡地議起當下時興的布料紋樣,飾頭面,妝容帔帛,穆清並無興趣,也只得耐著性微笑附和,適時地討教一兩句,有位如夫人眼見,一早瞥見她髮髻上的寶石金鈿,拉著她細端詳了一番,讚道:「這般大的鴿血紅,我還是頭次見著呢。可見夫人是被擱在杜阿郎心尖上的人物,可不是好福氣。」穆清頭腦發蒙,頭暈目眩,也不知那些夫人們取笑她些什麼,好容易熬到午膳時分,她無甚胃口,勉強撐起精神,每樣菜式淺嘗一兩口,心如油鍋內翻煎,盼著能盡早歸家。
幸而唐國公那邊散得早,穆清幾乎全力倚靠在阿柳臂上,腳下走得虛浮。李家大郎二郎並郎替父送客,大郎郎送到二門內便止步,唯有二郎將杜如晦送出二門,拱手長揖,目送他二人出門。英華跟在後頭,經過李世民身邊時,聽他低聲又快速地說了一句,「過了年節,咱們再見。」英華並不理會,逕直往馬車走去,留了他在背後笑望。杜如晦走在前頭,看似不經意的回頭,將他們的低語形容收在了眼底,他低垂了眼眸,只佯裝未見未聞,扶持著穆清往大門外邁,心卻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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