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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家宅安穩歲月靜好 文 / 桃圻

    家宅安穩歲月靜好

    這是她的家,穆清忽聽得家這個字,微微有些不適應。小時候她的家在餘杭顧府,但自小她便知自己是從吳郡顧家抱養過來的,縱然阿爹阿母當她是親生的一般疼愛,那偌大的顧府終究還是將她拒之門外。待她回到吳郡本家,生身的父母又迫不及待地將像貨一樣易出,只為求得父兄日後的一份差事。自從奔逃至江都,便一直宿在客棧內,直到她在江都參與了瓜分杜淹的鹽盤時,才略微有了一絲安定心,算是有一份營生在那裡。轉眼再隨著杜如晦奔赴京都,又到了一個陌生所在,而這個繁華如錦的城中,有一個不起眼的院落,是他給的一個家。

    穆清覺著自己好像河裡的大蚌,柔軟的腹裡包裹著一粒滾圓的珠,皚若雪,皎如月,那便是鑲嵌在她生命裡的家,一旦形成,她會終生以血肉來護著,若是要將這珠剝離,只有將她的血肉撕扯粉碎。為此,她必須要有一副磐石一般的殼,才能護住她以柔軟的生命裹藏著的珠。

    午後各人各自一番忙碌,將所帶之物一一安置了,又安頓了各自的住處,到晚膳時分,將將停歇了。晚膳設在二進廳堂的耳房中,簡簡單單只杜如晦,穆清與英華人。其餘人便在他們用了膳後,於後廚外的屋內用飯。此地與江南不同,飲食皆以湯餅、胡食、羊肉、鹿肉、禽鳥肉為主,天已涼的緣故,菜蔬並不多見,穆清雖偏愛蔬果,心知須得入鄉隨俗,並不在飲食上講究。

    只是晚膳近尾,有僕婦端上碗乳白色的湯液,穆清看著面前這碗東西,隱隱嗅到一縷腥膻,遲疑著不願端起。「這是羊酪,這裡的冬日不比江南,冷的緊,你初來北地,又瘦弱,要多飲些才抗得住寒。」杜如晦端起裝著羊酪的碗,遞到她手上,穆清緊擰了眉頭淺嘗一口,差點想要將方纔吃進肚的食物都吐出來,忙擱下碗,連飲了幾口茶水。

    英華卻仰頭一氣將那羊酪灌下,放下碗時,唇邊多了一圈乳白,好似老丈的白胡,仍不自知,一個勁地勸穆清多飲幾口,引得穆清大笑起來,直笑得彎了腰直不起身。杜如晦不記得上一次見她這般肆意大笑是何時,追想來許是去歲送社日落水前一天,她阿爹允了她要一同去觀儺時,不滿一歲之隔,卻恍如隔世。

    入夜後阿雲照顧著英華去歇下,阿柳倒犯了難,不知杜如晦會寢在哪處,躊躇再也沒好意思問出口,心想著穆清臉皮薄,也不得向她問去。她胡亂猜測著低頭跟著他們走到正屋前,見杜如晦拂了拂穆清鬢邊的一絲散發道:「連日勞頓,早些歇了罷。我就在書齋中就寢,有事喚我即可。」穆清笑著點點頭,阿柳終是放下了這口氣,暗讚他體貼入微,七娘果真未看錯了眼。

    這日直至深夜,穆清都未入睡,外隔間阿柳早已睡沉,顯然她已早於穆清認定了這個家,並以快的速融入。穆清一人躺在偌大的床榻上,伸手一下一下地撩撥著床榻前設的斗帳,絹紗斗帳步開外處另有一道厚實的菱花帳,擋著寒氣。白天陽光好時,尚未覺得有多冷,入夜後冷得透骨,她縮回手,裹緊被褥,嗅到淡淡的暖香,心滿意足地歎了出一口氣,若是現世安穩,兩人在此清清靜靜地生活,生兒育女,再到含飴弄孫,孫滿堂,相攜著穩穩地走到最後,那便是歲月靜好了罷。

    次日清早,待她悠悠轉醒,已是過了辰時。初從床榻上坐起身時,她習慣性地認為自己是在某個客棧,扶著頭好一會兒才覺醒,原已是家中了。未幾,阿柳和阿月端著熱水,揩齒香膏,一應洗漱物進來,阿柳邊服侍著她洗漱邊碎碎地念,「一早原是要喚七娘起身的,阿郎吩咐要盡著你睡,這一睡便睡到這時辰。阿郎還笑稱,哪家的當家主母這般能睡。」穆清輕推了她一把,「何時也得油嘴滑舌,好端端的就來取笑人。」阿柳笑擋了一陣,才正色道:「阿郎早間往唐國公府拜謁,過午只怕也是不能回的,二更要閉坊門,此間不同於江都,宵禁甚是嚴苛,估摸著無論如何二更天之前必回。」

    阿月強忍著笑,取過銀篦替她篦發,小心地問:「現已非出門在外,娘可要梳個分肖髻?」穆清對著銅鏡將自己仔細端詳了一陣,拿起案上的寶相花小流蘇簪,「仍梳婦人的髮髻罷,也不必再添出別的麻煩來。」

    整個白天,陽光明艷,穆清在宅中閒逛,逗弄了一陣塘裡的彩鯉,又往英華的屋裡坐了一回,看她雖安定無缺,只仍念著萬氏,聽跟著的阿雲說她昨夜裡說夢話還喚著阿母,醒來後怔怔地暗自流了一會兒眼淚。穆清心內也是一陣酸楚,卻也只能硬著心腸說,「你若一心只念著你阿母,豈不枉費她一番苦心將你送出來。她既捨了這條心,就是望你能替自己爭個將來,把命捏牢在自己手中。」英華聽了低頭不語,從此唸書習武愈發勤奮。

    到了晚膳前,杜如晦果然趕了回來。一眼便瞧見了她的髮髻和簪上微微躍動的金珠,面上只含笑瞧了她幾次,心下卻為之撬動再。用膳時便聽他說起了唐國公,他毫不避諱地說:「李公性過軟弱多疑,畏畏尾倒也罷了,狡疑不定,更因世襲了唐國公的封號不敢捨棄,縱有心舉事,卻無足夠的氣魄,此事怕是要再晚個幾年了。」

    「你可悔了來襄助他?」穆清問到。

    他卻諱莫如深地笑了笑,「我並不是來襄助唐國公的,選定的原是他家二郎,名喚李世民的那位,只他眼下年未滿一十,比之你尚且幼了兩歲,根基尚淺,只能靜待他勃發之日了。」其中曲折穆清並不十分明白,只靜靜地托著腮聽他細細地說。日光西斜後,晚風一起,便教人發冷,此時他在身邊,屋竟也暖了許多,她瞥了眼案上這碗濃厚的羊酪,依然無法下嚥。

    天一日日冷下去,見識了東都的冬天,穆清才知什麼是寒,院裡不幾天就沒了綠意,一夜冷風吹過,所有的綠色皆換了裝,成了萎黃。雖是早早裹上了夾帔,錦背,夾裙等應冬衣物,出門亦有狐狸毛的翻毛大氅斗篷,穆清仍覺寒氣似鋼刀刮骨。剛進臘月,連日裡陰濛濛的作了一場雪,她終在大片雪片飄落時病倒了,連著燒了五天,才褪了熱。

    熏籠裡終日

    不斷炭火,屋門口和床榻前皆換上了厚厚的填塞了棉絮的簾幕。穆清蔫蔫地歪在床榻上,只能透過窗格上的紗,向外看大雪紛揚的景象,英華穿著亮紅的氅篷歡叫著在蓋了積雪的後院跑動旋轉,煞是好看,阿達在一邊瞇著眼咧嘴笑。阿月和阿雲這樣長在南邊的鮮少見落雪,也在雪中嬉笑玩鬧。忽然英華托著手掌從外面衝進來,帶起一陣冷風,「阿姊快看雪花。」杜如晦從阿柳手中接過一隻小巧的銅鏨花雲蝠梅花紋暖爐,置在穆清的膝上,替她裹緊毛斗篷。英華將手掌伸到她鼻尖下,掌中哪有什麼雪花,只剩了幾顆水珠。廚下的僕婦端來一小碗羊酪粥,熱氣騰騰的,因怕她病中口淡無味,還特意灑了些冰糖霜。穆清看了一眼這碗乳酪粥,長長歎了口氣,端起碗,擰著眉頭,一口一口將粥吃盡。

    這一番折騰,直到年節裡方才漸漸恢復了氣力。臘月二十夜,官家送灶,於端門街呈儺戲,杜如晦邀她同去賞看,她卻因去歲在餘杭送灶夜落水一事,心緒不寧,不願去觀儺,他便與五友人自去飲酒,阿達亦帶著英華上街戲耍,穆清在家閒適自得,屋裡熏籠燃得暖意融融,懷中攏著小暖爐,靠在榻上手中拈著一冊《潛夫論》。熏籠中添了少許凝神助眠的紫檀香,不多時手中的書便掉落,歪斜在榻上睡了。

    次日家中送灶,後廚灶台上供上了膠牙餳,果脯畢羅等各色甜膩雜食,穆清領著婢僕婦們祭拜過,便將甜食分與眾人。平日偶起了興致,她也在廚中搗騰些果糕點,湯羹之類,故眾僕知她並不是個嚴苛的,大家搬了些椅凳聚在廚中說笑了半日,儘是洛陽城中逸事傳聞,甚是有趣,她便在一邊靜靜地饒有興味地聽了。

    到了辭歲這一日,晚間膳時,廚下置備了五辛盤,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裝了一盤,配了春餅,鹿肉脯,熱滾滾的羊羹。這五辛盤她實是無法入口,只嘗了少許鹿肉,用過些羊羹春餅也就罷了。英華囫圇吞地用畢晚膳便跑沒了人影,直至過了亥時,遣阿月去尋,才見她略紅腫了眼眶怏怏不快地隨著阿月進廳堂。穆清心下明白她必是逢年節思母,便教她在外面簷廊下,向著東南方,跪地肅然行了稽禮,拜了她阿母。

    穆清立她身後,見她笨拙卻努力地莊重下拜,想起往昔的年景,亦酸楚揪心,潸然欲泣,不由在心中默道:「阿爹阿母,此時你們可也在攜手同守著歲?可有念著七娘?七娘眼下一切皆安好……」一陣淚意湧上,卻止於一個熱烘烘的胸膛,杜如晦走出屋,從背後將她攬於胸前。她感受到暖意,仰頭舒服地靠在他的胸肩上,閉眼逼回了那泫然的眼淚,待她平復了哀思,才轉頭向他燦然一笑。

    臨近時,眾人皆聚於二門前院空曠處,將事先備著的大銅方簸斗中的干柏葉燃起,火光跳動,枝幹嗶嗶啪啪地爆裂開,很是喜氣。賀遂管事領著合宅九名家僕向杜如晦和穆清作揖行禮,口中念著喜氣洋洋的吉祥話,穆清取過早先備好的沉甸甸的錦盒,將錦盒內的五彩錦袋一一分發予眾人。接過錦袋的家僕再作揖道謝,有一粗使雜役的僕婦,不知是何人教她的謝辭,大著嗓門道:「願娘早得麟兒。」穆清不禁面色一紅,便聽得杜如晦在她身後呵呵輕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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