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困情 文 / 風雨一霎
榮貴妃蹙眉:「你的意思是,月圓之日提前了?」
百里抬了抬嘴角:「恐怕如此。以防萬一,我現在要在你寢宮之外設下三重禁制,一旦有外力闖入,我將即刻知曉。」
雖說三重禁制理應牢不可破,然榮貴妃仍不禁愁眉深鎖,她垂頭將小腹輕輕一撫,這幾日孩子越來越大,有時還會頑皮地踢她肚子。這種血脈相連的觸碰令她既欣喜又不知所措,初為人母的忐忑和獸性難抑的護犢之情交織在一起,她不曾一次想,哪怕犧牲自己也要讓孩子活下去。
百里察覺到她情緒變化,柔聲安撫道:「你目前最重要的是好好養胎,至於其他,莫要過多憂心。」
榮貴妃慢應了一聲,情緒卻仍是不高。
百里與白姬對視,無奈一笑。
他說:「我去佈置結界,你陪她開解開解。」
白姬點頭,坐到榮貴妃身邊。她素來寡言少語,更不會安慰人,猶豫了半天,卻還是道:「放心吧,百里青琊這麼厲害,答應你的事定會做到。」
這句話收效甚微。
白姬不放棄,再接再厲:「就算你不相信他的實力,也得相信他的人品吧。」她吸了口氣,直言不諱道:「你哪次見過他會讓到手的鴨子飛走?」
遠處,百里捏著符紙的手一滯。
聽到這兒,榮貴妃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白姬見她笑了,心裡稍定,忍不住批評了她兩句:「常言道,女子本弱,為母則剛。虧你還是個妖,不戰先懼,平白丟了底氣。就算是為了腹中的孩兒,你也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啊。」
榮貴妃睜大眼,這回才是正正經經地將白姬打量一邊,握住她的手,語氣和軟道:「你說得對,都怪我關心則亂,竟失了分寸。」想她昔日戰績,哪一次不是死裡逃生,險中求勝?原以為這些年在宮中只是磨了性子,不想連膽色也一併丟了。現在一想,誰若膽敢動她孩兒分毫,她必十倍百倍千倍地讓他還來!
白姬看她神色驟變,須臾,竟眉宇鬆弛下來。
「想明白就好,」她抿了抿嘴:「當務之急,是該如何退敵。」
「白姬這話說得沒錯。」百里舉步歸來,笑著打趣:「你自小性子彪悍,方纔那一下示弱,倒叫我不習慣了。」他敲了敲榮貴妃的腦殼,輕聲道:「你還記得當年你離開浮山時,我對你說的話嗎?」
「記得。」榮貴妃垂眸:「但求無悔,莫問前途。」
「嗯。」百里折身,「既你命中該有此劫,坦然面對,或許事有轉機。」
「走了。」他對白姬說。
榮貴妃拉住白姬的手:「有空多來陪我。」
白姬看了百里一眼,見他頷首,這才應道:「好。」
走在回去的路上。
百里察覺到身旁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唇角一彎,善解人意地問:「白姬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白姬偷瞄他的眼神一怔,隨即一本正經道:「我見你和榮貴妃關係很好。」
「那是自然,」百里微笑,一綹黑髮順著頰邊垂下來,眼下淚痣忽隱忽現,「說起來,阿榮算是我親手養大的呢。」他伸手比了比,語氣輕快:「我剛撿到阿榮時,她才只有這麼點大。」
白姬睜大眼,顯然無法置信:「你還會養孩子?!」
「你不信?」百里瞥了她一眼,繼續道:「阿榮是半妖體質,足歲以前吃不得生肉,可凡人母乳卻又滿足不了她。為了養活她,我可費了不小功夫。」
「……半妖?」
「就是人和妖結合生下來的孩子,先天不足,體內一半妖血一半人血。」百里蹙眉:「阿榮雖是九尾後裔,可妖血薄弱,長到一百五十歲時才化成人形。我剛想督促她多學一點妖法防身,她卻執意下山。」他臉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孩大不由娘」的憂愁,「她那一套防身術雖是摸滾打爬而來,到底底子不如人,心裡忐忑實屬自然。」
白姬蹙眉:「那你為何不攔著她?」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哪裡攔得住?」
百里搖頭晃腦地向前走去。
白姬跟在後頭,心忖那西羌皇帝她也不是沒有見過。單論長相,那真是英俊魁梧器宇軒昂,聽說政事也處理得極好,算是個韜武略勵精圖治的好皇帝。可/榮貴妃是誰,如此驚才絕艷傾國傾城之人,竟然會傾心於一個凡人,如此想來,當真叫人匪夷所思。
她百思不得其解,於是第二天見面時向榮貴妃述說了自己的困惑。
「撲哧——」看著一臉懵懂不知的白姬,榮貴妃幾乎笑瞇了眼,猛吸了口氣適才問道:「依我看,白姬應還沒有心上人吧?」
白姬一愣,登時覺得羞窘起來。
的確,像她生前這把年齡,換做別人,說是兒女成群也不為過。宮中十四五歲嫁人的帝姬多如牛毛,就是十一二歲便許了駙馬的也不算鮮見。只她身份尷尬,又正值國難,成親一事便耽擱下來。如今想來,她既無鍾意之人,對男女之情也是渾然不開竅。
榮貴妃見狀,心中瞭然,於是臉上笑意又多了幾分,推她一把道:「就知道你沒有。男女情/事又不比上街買菜,我出價你估價,價位合適便一拍即合。這一切呀,都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我若珍視一人,哪怕他身處市井,我也甘願從雲端跌落陪
他沾染塵泥;哪怕他身處刀山火海,腹背受敵,我也甘願站在他身後粉身碎骨也決計不喊後悔。」
白姬聽得動容,她憶起曾經讀過的一句話「人間自有真情在,敢叫癡情換白頭」。十二三歲情竇初開時,她也曾幻想過那民間戲折裡譜寫的風月情濃,後來目睹大多帝姬的親事,無非只是利益交換之產物,想來作為這世間頂頂高貴的女子,到頭來還不如凡夫俗子活得痛快。
情為何物,她未曾領悟過,眼下即便心生嚮往,也只能求而不得了。
「娘娘,」王喜的身影出現在簾幕後,「沁芳殿的玉妃娘娘在外求見。」
她來做甚麼?榮貴妃收了笑,示意白姬暫時待在後殿,自己則在宮婢的攙扶下緩緩坐到前殿的黃梨木塌上,她伸手撫了撫有些鬆散的鬢髮,一朵垂珠步搖嬌嬌掛在飛天髻上,搖搖晃晃。
「還不快去請玉妃進來?」
宮奴領命去了。
不一會,玉妃那抹婀娜俏影裊裊出現在殿前。隔著簾幕,白姬能隱約看到她臉上帶著和煦謙恭的笑。一襲水藍曳地宮裙,髮髻挽成流雲樣式,其上鬆鬆簪了一朵粉芙蓉。無論妝容還是打扮都是嚴格恪守後宮份例,妥妥帖帖,毫不出格。
她向榮貴妃盈盈一拜,溫聲道:「妹妹得知姐姐近日胃口不佳,特意燉了一些滋補養身的湯食來送,火燉了小三個時辰,最是綿軟入味了。」
榮貴妃微笑,揮手讓侍婢將那盅湯遞到面前,伸手捏起那白瓷小勺舀了一口放入嘴中,展眉笑道:「妹妹不愧出身廚藝世家,這手藝恐怕那御膳房的大廚也比不上。姐姐喝過你的湯,別的入嘴都嫌沒滋沒味,皇上昨兒還怪你把我的嘴養刁了呢!」
白姬一聽,眼中浮上幾分笑意。
榮貴妃此話一語雙關,不僅暗中提醒玉妃她出身低賤,也擺明皇帝對自己的寵愛,當真是一石二鳥,若對方藉著她孕中有心奪寵,這明嘲暗諷的下馬威一來,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格,有無底氣和她爭寵。想來她雖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宮中鬥法卻也是個中好手,玩起手段來不容小覷。
玉妃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順:「姐姐若喜歡的話,妹妹明天做了也給您送來。」
榮貴妃道:「那怎好勞煩妹妹呢?你晚上還要伺候皇上,若是因太累辜負聖眷,那姐姐可是大罪過了。」
「姐姐喜歡便是,妹妹累些又何妨?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如此甚好,」榮貴妃滿意地笑:「皇上若看到你我姐妹深情,亦會欣慰無比。」
白姬看著那玉妃一張人畜無害的臉龐,一看便知是個喜形不留於色道行高深之人。她越是能忍,便越不好對付,難怪榮貴妃對她如此忌憚,言語之間多有打壓。
玉妃告辭後,榮貴妃屏退下人,匡當一下把碗振在桌上。
白姬瞧她面色不愉,還以為是那湯裡有何問題。
榮貴妃卻擺手,「這湯她隔三差五地便送過來,我讓人檢查過,沒有任何問題。都是專門給孕婦補身的藥。再說了,我並非凡人之軀,即使有毒,喝下去也斷不能傷害我孩兒半分。」
白姬不解:「那你為何悶悶不樂?」
榮貴妃鬱悶,憤憤不平道:「自我有孕以來,陛下過來看我從不過夜,大多留宿在玉妃那裡。我就煩她那股得瑟勁,分明不想見她,她還天天往我眼前杵,真是吞了丫的心都有!」她說得興起,也不管措辭,辟里啪啦罵了一堆。
白姬道:「我看她表面對你謙恭,心中未必如是。這湯雖沒毒,但你也別喝了,俗話說得好,小心駛得萬年船。」說著,她便執起那碗將剩餘的湯一飲而盡。
榮貴妃看呆:「才勸我別喝,怎麼你都給喝了?」
白姬咂吧了兩下嘴,端的是一本正經:「我嘗嘗她手藝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