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聖僧 文 / 風雨一霎
當今世間,妖孽橫行。人妖之間再無明確的界限之分,人間也不再對妖類動輒喊殺。雖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妖族一般避世而居,再加之身懷異能,主動招惹絕討不得好。況且部分妖類混入人間,行為舉止皆與凡人無異,娶妻生子,繁衍後代,他們也許是你隔壁的張三,前門的王五,只要一輩子踏踏實實,積德行善,是妖是人又有多大區別?
「我有個疑問。」白姬一臉嚴肅:「皇帝請來的道士即使再不濟,總有個把能嗅得出妖氣,窺得破原形吧?為何坐視不理,一聲不吭?」
百里笑了:「修士大多斷情絕欲,摒棄與俗世一切聯繫。一旦避世,莫說十年八載,百年也只是彈指一瞬。人間的王權富貴,對其而言不過是浮雲虛妄,毫無意義。所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他們來,不過是賣皇室一個面子,好為家族後人開拓人脈罷了,莫說貴妃是妖,就算明日改朝換代了,也與這些術士無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何必要操那份閒心?」
他說得好有道理,白姬竟無言以對。
當年瑯嬛國力強盛,疆域遼闊,周邊小國皆與之結盟。哪知西羌鐵騎入侵,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落入一個腹背受敵的境地。
她歎氣,可見,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再說,若后妃中真有人心懷不軌,那麼當今聖上早已死過不知多少次。」百里將鏡子縮小收入乾坤戒中,「今日便到此為止。你傷還沒恢復,回養魂缽裡去罷。」
「我還有個問題。」白姬打斷他。
「問吧。」
「那你這次回來,又是為什麼?」她頓了一頓:「榮貴妃她許了你什麼好處?」
當時,百里青琊同榮貴妃交談時設了禁制,白姬拼盡渾身解數才聽來一點,至於後續的部分——她只模糊聽了個大概,只依稀聽到他向貴妃討要了個什麼東西,具體不清楚。
「你問題真多。」百里收了笑,一臉正色道:「我只是拿回原本便屬於我的東西而已。」
這人,白姬都不好意思說他明明貪得無厭還擺出一副恬不知恥的樣子來了。
百里微笑:「我看你像是累了吧?」
白姬還沒琢磨出這話什麼味兒,下一秒就被他兩指一夾,拖魂拖進了養魂缽中。
魂淡……看著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紙人,白姬咬唇:倫家的新身體還沒處熱乎呢!
清晨,養魂缽裡的白姬歇得正香。
忽然一束光冷不丁地打在面上,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就看見百里青琊站在竹榻邊,用手掀起半邊窗牖。
他微笑寒暄:「醒了啊?今天精神不錯。」
白姬伸頭瞧了瞧,日頭尚早,便隨意問了一句:「早起有事?」
這句話正中百里下懷,他不動聲色地從袖中夾出一張紙人來,用引誘的語氣對白姬說:「我看你傷也好得太不多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白姬本想答應,餘光瞥到百里陡地笑意明顯,她害怕有詐,繃著下頷很是遲疑。
「不要?」百里拈著紙人甩了甩,準備加大砝碼:「手頭上還有些昨日剩下的,要不,這張就送給白姬你?」
好大的誘惑……白姬猶豫道:「白送給我?」
百里青琊微笑,繼續誘敵深入:「是啊,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這般喜愛,那我做個順水人情又何樂而不為?」
你能有這麼好心?白姬還在遲疑。
她這回可學聰明了,小不忍則亂大謀。
百里意識到白姬並不是次次都上當,於是歎了口氣,蹙眉道:「實話同你說吧,現下我手頭有件事除了你能做,別人都不行。這紙人就當是我借花獻佛,請你幫個忙。」
早說嘛,白姬吁了口氣,「成。」
她二話不說貓腰鑽入紙人裡頭,美滋滋地轉了一圈後想起,「要我幫什麼忙?」
百里不說話,笑吟吟地將她一圈打量。
扶鸞殿值班的侍監老遠看見百里青琊一襲白衣,兩袖灌風衣袂翩飛地快步走來,身後兩三步的距離,跟著一名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也是白衣,只那衣袖邊緣皆用紅線勾邊,袍角綴著一枚小巧玲瓏的鈴鐺,走起路來叮咚作響。
他想著百里青琊最近頗受榮貴妃賞識,不由滿臉堆笑迎了過去:「百里居士您來了,咦,這位是?」肆無忌憚的打量令白姬感到反感,她微不可查地蹙眉,將臉側了過去。
百里青琊微笑,一隻手搭住白姬的肩膀迫使她正對侍監,「給王公公介紹下,這是貧道的劣徒,阿白。聽說貴妃娘娘最近晚上休息得不好,我特意送阿白過來給娘娘念清心經的。」
阿白……?白姬瞪大眼,這難道不是狗的名字嗎?!白姬對某人怒目而視。
王公公忙不迭點頭:「居士果然有心,難怪娘娘她如此器重您!」
可是這阿白看上去,脾性似乎不怎麼好啊……
百里無視橫眉冷對自己的白姬,伸手在她柔軟的發頂,臉上帶著溫和親切的笑容,語氣寵溺道:「小徒頑劣,被貧道寵慣了,還請王公公多多照應。」
「好說好說,居士太客氣了。」
「娘娘吩咐的事兒貧道得抓緊去辦,就勞煩公公跑一趟帶小徒過去。」
「啊呀,
居士你放心去忙,這阿白姑娘就包在雜家身上了。」
白姬跟著王公公往前走了沒幾步,回頭,看見百里站在原地,衝她笑了笑,無聲地說道:別緊張。
誰會緊張……白姬在心底冷哼一聲,板過臉去,不再看他。
她定了定神,打量起整座扶鸞殿來。
這裡是什麼樣兒,她再熟悉不過。
白姬視線掃過一角堆放雜物的宮室,眼神有些複雜,這間屋子雖大,卻是背陰處,冬天大雪時燒著地龍都不覺得暖,縮在被窩裡還是手腳發涼。一到夏天,西曬太陽卻又毒辣得嚇人,一夜能被熱醒兩三次。
榮貴妃倒還體恤下人,沒安排人住進去。
扶鸞殿最為人所稱道的是那九曲遊廊,集能工巧匠之智,兩邊佇立假山怪石,下面是人工開鑿的蓮池。人行漫步其中,恍若身處世外桃源,別有一番幽靜。到了榮貴妃這,更是將這奇景發揮到了極致。
白姬走在遍佈紫籐花的長廊之中,遠處迎面走來一人。
那人雪衣皂袍,清清冷冷,手中擒了一串珠子,嘴唇一開一合。
是個和尚,白姬也不管這滿是道士的皇宮裡如何多出一個和尚,只想著要趕緊離開。
和尚與白姬擦肩而過,忽然停住腳步。
「姑娘——」
白姬背影一僵,糟糕,莫不是那和尚發現了什麼?她露餡了?!
和尚道:「姑娘莫要介意,貧僧只是覺得你氣息卓然非俗世之人,有些好奇罷了。」
白姬:「……」
王公公適時地插了句話:「昊清師父,這阿白姑娘是修仙之人,自然與我等凡夫俗子不同。我看您這是剛從娘娘那兒出來?」
昊清和尚頷首:「正是,貧僧來給娘娘送寧神香。」
白姬望天,看來榮貴妃近些天來的心病果然不小,也不知百里青琊派她過去有沒有用。
「姑娘。」昊清和尚轉頭對白姬說:「貧僧不才,方才窺見你額頭泛青,是厄運纏身之兆。」他褪下珠子遞給白姬:「這串佛珠留給你,希望能夠有所化解。」
「……」白姬無言,和尚所指的厄運,莫不會就是那百里青琊吧?
她接過珠子,心想這大和尚也是有趣,素未謀面就送東西。
王公公湊近,一臉羨慕:「阿白姑娘你有所不知,這昊清和尚乃是雲龍寺住持的大弟子,佛法無邊,尤其是那一手卜算,簡直靈驗無比,多少人想求他指點迷津都求不來。你也真是好運,不僅得他指點,還得了一串藥師琉璃珠!」
白姬望著和尚背影消失在遊廊盡頭,轉身正色道:「時辰不早了,公公我們還是早點上路,莫讓娘娘等急了。」
扶鸞殿,正殿。
白姬行禮:「小人白姬,見過貴妃娘娘。」
榮貴妃端坐其上,將白姬一番打量,抿了抿形狀姣好的唇道:「百里居士果真有心,本宮不過隨口提及一句,他便記在心裡。王喜,取庫房那對御貢的血玉如意來給居士送去,本宮領他的情。」
「是,娘娘奴才這就去。」王喜屁顛顛離開。
「行了,你們也都下去吧。」
榮貴妃屏退閒雜人等,而後兩手托腮,饒有興趣地看著白姬道:「百里哥哥什麼時候收了徒弟怎麼連我也不知?」
白姬從隨身包袱裡取出百里青琊預先備好的驅蛇物品,有雄黃粉,艾草,鳳仙花包。
「回娘娘的話,小人不是百里居士的徒弟。」
她將雄黃粉小心灑在大殿四角,以及門縫窗欞下。
榮貴妃仍是一臉興趣不減,「那你是何人?跟百里哥哥什麼關係?」
白姬將香爐的香灰倒掉,換上艾草點燃,面無表情地回頭:「路人,沒關係。」
榮貴妃胎像不穩,皇帝特意吩咐她在扶鸞殿中靜心養胎,不要隨意走動。可偏偏她就是個飛揚跳脫的性子,這一來簡直跟禁了她的足沒兩樣。
就在她百無聊賴之際,白姬的出現簡直像是旱地及時雨。榮貴妃興之所起,區區一張冷臉根本無法阻擋她一顆八卦的心。要不怎麼說,女人天生就是長舌婦呢?
榮貴妃看著白姬,眼珠轱轆轉了兩圈。
「我猜,你倆私底下做了什麼交易吧?」
白姬抬頭,警惕地看她一眼。
榮貴妃微笑:「莫緊張,看在是過來人的份上,本宮提醒你一句,他這人心黑得很,你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別稀里糊塗便被人賣了。」她說這話時眉頭微不可查地蹙起,顯然是記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白姬頷首,這句倒是大實話。
「原來在阿榮心裡,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百里聽似無奈的聲音陡地在殿內響起。
白姬和榮貴妃齊齊一凜,隨即環顧四周。
榮貴妃捻起蘭花指嬌嗔道:「百里哥哥你討厭,居然偷聽我們講話!」
「我若不聽,怎知道你在背後如此詆毀我?」
百里的背影由虛到實,緩緩出現在殿前。他回頭看白姬:「東西都準備好了?」
白姬拿出香包:「只差這個了。」
「恩」百里青琊隨手丟給榮貴妃,道:「風向有變,我們的計劃提前。」